宰执天下-第18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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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人,宗泽可记下了,日后犯在手上,一些关键性的位置,可不能交给他们。但宣传鼓动的职司,却可交给后者。
没有几个人,能比宗泽这位更清楚韩冈的计划了。除了不知道大议会议员的配置方案,其他他都知道。韩冈今天没说出来的,他也还知道不少。
仅仅是大议会来钳制宰相还不够,韩冈甚至打算将刑名之权独、立出来,设大。法官、大。法院,与大议会并立,共同防备宰相。
看起来十分严密,相互制约,不管具体运行时会怎么被钻空子,但从表面上,这是一个面面俱到的好方案。
但在宗泽看来,其实在太后病离,天子被禁之后,地方上难免人心浮动。最重要的应该是保证京中中枢军力,能够随时镇压四方。
也就是说,如果当真要防备地方反叛,应当继续加强中央,以免地方出现实力足够叛乱的势力。
但韩冈的大议会看起来是统合地方,实则是显而易见的约束中央。当中枢的议政们为了空出来的宰相、执政之位争做一团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为了讨好各方势力,而放开对地方的约束。如此一来,为了争取一个议会成员支持,朝廷怕是要许下不少的好处。
本朝鉴于唐时故事,连财税都不放在地方,大半要运回京师,日后朝廷放权,怕是每年财税,都要分地方一杯羹。
这可将是一个相互扯后腿的朝廷。
宗泽曾经问过韩冈,为什么要设立大议会,这岂不是要激化党争。
韩冈却说,如果斗争仅止于朝堂文臣之中,党争迟早会变得更加激烈,更加没有下限。但人数多达八百的大议会,一来人数过众,人数一多,则利益纷杂,最后难以成事。二来,同样是因为人数过多,想要用武力消灭对手,那可就难了,不比议政会议,想要一言堂,诛除三五人就够了。
所谓议会,本就是各方势力之间相互倾轧的场所。
韩冈的话,本不符合君子之论,宗泽最后却还是点了头,比起最后付之于战争,还是在议会中打上一架对天下更好一点。
……………………
韩冈自信满满的模样,让王安石把准备说出来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出殿而来的群臣,又在殿前分流,重臣向左,群臣向右。
也许一个月后,王安石也要与诸多元老和议政们一起,为区区几个议员名额的归属争论不休,但今日,他不用去内东门小殿,与明日起就要退居深宫,安养病体的太后进行最后一次议事,看着韩冈,王安石最后一声叹,“玉昆,一切小心。”
韩冈微笑着点头应承,待王安石稍稍走远,他收敛了笑容,低声道,‘放心,我自会小心。’
王安石的担心,前几日密会,听闻韩冈欲五年而退时,早已明言。
韩冈也不会不清楚,在这个朝廷中,只有权力才能保护自己。
皇帝无权,就连性命都操之于臣子之手。自己若是丢掉了权力,还能剩下什么?
英国光荣革命,议员皆是贵族,哪个手中没有军队?
美国开国之初,最早的十三个州,随便哪个州手底下的军队实力都比国家手中的军队强得多,各州的参、众议员直接把总统当成壁花,纵使开国元勋华。盛顿、杰斐逊,对此也毫无办法。
韩冈之所以敢于承诺在五年后退下来,就是因为他手中控制了军队。以李信、赵隆、王舜臣等将领为首的西军军官团,皆以韩冈马首是瞻。对河东、京营,韩冈的影响力也是他人所不能比。
即使不再担任宰相,韩冈只要推举一个傀儡上去,照样能够保持自己对朝堂的控制力。而以他对军队的影响力,也足以压制其他宰辅,不能越雷池一步。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13)()
洛阳河南府,府衙倅厅。
荆兴刚刚走进倅厅院子的正门,就看见自家的主人包绶,正在院子中来回踱着步子。听到动静就转回身,“包兴,到了没有!”
“回二郎,还没有到。”荆兴弯了弯腰,脸上的皱纹因包绶的浮躁更深了几分。
赠礼部尚书包拯包孝肃的儿子,太师、潞国公。文彦博的女婿,以国子监博士通判河南府军府事,知西京留守判官事,拥有十万户口、两万驻军的西京河南府的副贰官,一点大臣的沉稳都不见,像火燎着了屁股一般在房里坐不住。
这要让文老太师看到,丢的可是故老尚书的脸。
包家老仆暗暗叹息,对包绶道,“小的让小四在门房守着了,怕二郎急,先回来说一声。”
“没消息我才急,要有了消息我还急什么?”包绶发急,“荆四办事不稳,还是奶公你回去盯着。”
“小的明白。”荆兴应下,却没动身,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孔,“二郎……”
“奶公,回头再说行不行?”包绶一副无可奈何,却还是商量的口气,“这可是关天的大事,岳父那边也还等着消息。”
自从这位已经做到河南府通判的主人被大少夫人抱回家中起,荆兴和他浑家就跟在这位包家二郎身边,比起五岁就撒手人寰的老父,在身边近四十年的奶妈夫妇才是最亲的亲人。
听到包绶提起文彦博,荆兴叹了一声,弓了弓腰,就准备往外走。
即是文彦博的吩咐,还有什么好劝的。
包绶丧妻后,文彦博把幼女嫁给他,这些年又大力提携。这份情,在荆兴看来是终身难报的——在包绶的侄女,也就是他亡兄包繶的次女嫁给文彦博的孙子后,包文两家的世代情谊已不需要第二桩婚姻来维系。何况有五十年宰相资历的文彦博,不论是在荆兴这等百姓眼里,还是在绝大部分官员眼中,都是高高在上、身居云端一般的人物。
“老爷,二叔。”荆兴才走到门前,一人飞奔进院,手中拿着厚厚一叠报纸,“京师邸报到了。”
包绶也不多话,一把接过邸报,只看了一下抬头,就定住了。
拿着邸报,包绶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脸色却是一变再变,好半刻也不见动静。
“二郎。”荆兴担心的叫着他。
包绶抬起头,收起邸报,吩咐道:“去东园。”
洛阳东墙之外,是四朝元老、潞国公。文彦博日常起居的东园所在。
包绶自府衙一路骑马赶来,早已经习惯了四轮马车上的平稳安逸,马背上的颠簸就让包绶
上气不接下气的在门前下马,脸颊上的两团红晕,正是方才奔马城中时的痕迹。随手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他匆匆问道,“岳父可在?”
东园司阍走上前来,平日看见包绶还能说笑几句,不过看着包绶的样子,就知道有大事,不敢耽搁,回话道:“姑爷,太师午后应该在药困堂中。”
正是牡丹花期,洛阳内外姹紫嫣红,各色牡丹争奇斗艳。道路两边,就有人摆出一盆盆牡丹当街叫卖,街上行人,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人人都在鬓角边插上一朵牡丹花。
文彦博的东园,更是洛阳城中数得着的牡丹园,园中牡丹近万株。
每当花季,园内灿烂如锦。游人入园中,随性而行,移步换景,但视线中始终不会缺少牡丹的鲜艳。
只有文彦博常所驻足的药困堂前,牡丹仅寥寥数本,黄者女真黄,红者涧仙红,皆为绝品,外界只得闻名,鲜有人能一睹芳容。而外界一本数十金的姚黄、左紫、状元红,东园中虽有,药困堂前却一株也无。
文彦博平素里都是亲自照料,更曾对人说,他这药困堂前的几株绝品牡丹,足以换来另一座东园。
包绶来到药困堂时,文彦博手上住了个小药锄,正看着他的宝贝牡丹。
文彦博的面前,包绶喘着粗气:“岳……岳父,京……京里……”
园中不能骑马,包绶入园后赶了一里多路,来到药困堂时,早就喘不上气了。
看着包绶的模样,对老朋友的这个儿子,自己的这个女婿,文彦博银白的双眉就不免皱起,“慌什么,先歇口气再说话。”
如果这会儿是儿子、孙子这般浮躁的站在自己面前,文彦博肯定要发上一通火。但对自家的女婿,文彦博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失望
文、包两家世代交好,至包绶已有三代。把幼女嫁给包拯幼子做续弦,正是文彦博顾念故人情谊才做的。但要是包绶能够有更出色的表现,虽不是文彦博择婿时的目的,却也是他乐见的。可惜包绶少了宰辅应有的沉稳厚重,这个女婿,走不到最高处的位置上了。
包绶却心急,边喘着气,边说出了那件惊天动地的消息,“岳父猜得果然不错,韩冈的确就是在这两天下手了。”
“还是先歇口气吧。”文彦博把药锄放下,坐了下来,“把邸报给我。”
文彦博接过邸报,又从一边的小童手中接过眼镜,眯起眼认真的看了起来。
先一目十行的从头看到尾,然后才开始细细推敲文字。
文彦博低头看邸报,包绶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望着岳父越挑越高的双眉,包绶能感受到文彦博心中的震惊。
这就跟片刻之前,看到邸报时包绶的心情一样,也跟在两三天前,从文彦博那边得知韩冈的信中内容是相差不远。
当时听到文彦博说起此事,包绶的脑中就是当的一声响。
一方面是韩冈信中的内容,另一方面,是自家岳父和韩冈之间竟然能够鸿信往来,
包绶曾听闻,富弼一直都很赏识韩冈,韩冈对富弼也礼敬有加,甚至为嫡长子定了富弼的孙女。
但文彦博跟韩冈的关系,却十分恶劣。昔年韩冈任职京西,文彦博在他手里很是吃过几个哑巴亏。之后,两边便是势同水火,虽然因韩冈坐稳宰相之位,让文家不得不设法弥补关系,可这关系应该还不至于达到两边写信互通消息的地步。而且这是要行尹霍之事,韩冈怎么就敢事先透露给文彦博这样的老对头。
直到此时,包绶依然猜不透韩冈的想法。
“当真要做伊尹。”
“拗相公找了个好女婿。”
“五年……章惇有苦说不出啊”
“大议会……有点意思。”
“终究是胆小。”
文彦博一边看着邸报,一边喃喃自语。
臣不密,失其身,就是前几年,包绶也没见文彦博会自言自语,泄露心中所想。
瞅着岳父的银须皓首,包绶心道,看来是年纪大了,嘴也碎了。
不知过了多久,文彦博合上邸报,“信上写的倒是都做了,看来韩冈没诓骗老夫。”
包绶能在岳父的话语中听到几分得意。
当朝权相对自己还能有足够的尊重,对任何一个官员来说,都是足以自傲的一件事。
不过放在文彦博这等元老重臣身上,就不应该了。
文彦博入两府的时候,韩冈都还没出生,至于因为小辈的一点敬意就如此开心?
‘真的是老了。’
包绶开始为岳父担心,韩冈会写信来,多半是要拉文彦博下水,以文彦博现在的情况,还适合入朝吗?
“看来韩冈没有诓骗老夫,当真是都做了。”文彦博并没有注意女婿的心思,抬起头,问包绶,“君航,你怎么看?”
“本来小婿看前些天的消息,还以为宰相会上表太后,请另立新君……之后又得知韩相公给岳父的信中内容,便更确定了。”
“是啊,”文彦博叹道,“没想到他当真是想做伊尹。”
包绶点头承认,“小婿也的确是没想到。”
做霍光比做伊尹安全,立了新君之后,只要谨守臣礼,富贵终老,恩泽三代并非难事。但做了伊尹,不管日后如何,待天子复辟,族灭就是唯一结局。
之前不管韩冈信中怎么写,文彦博和包绶都没觉得他是当真要行伊尹之事。
就是现在当真已经做了,包绶也绝不相信韩冈会当真
“君航,在你看来,此事如何?”
“舍易取难,掘坑自埋,小婿只觉得韩冈之行有悖常理。”
“你确定这是韩冈主导,不是苏颂、章惇?”
“岳父早有定见,何须小婿多言。”
文彦博捻须,“出主意的肯定是韩冈。遇上当今的这位官家,苏颂年迈,只会辞官,章惇气盛,只会废立。唯有韩冈,好名重利,气学、官位,两边都舍不得放下。不过……这身家性命,韩冈是更不会放的。有乖人情者必有情弊。你觉得韩冈是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包绶轻声道,“除是天子年寿不永,非此,韩冈就是自取死路。”
只有皇帝早亡,才会让韩冈不惧怕日后的报复,否则迟早有人会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