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8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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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稍大一点的家族,以举族之力供一个举人还是很容易的,三五个都不难,秀才的数量只会更多,加上联姻的家族,推举出一个县议员亦并非难事。有议员之号加身,配合族中势力,那就是地方一霸,即使州县官亦难以遏制其人。
而原本就是进士迭出的世家大族,族中举人比进士多个十倍都是等闲。诸科又比进士科简单,培养一个诸科举人对大族来说,实非难事。
族人齐心合力,轻而易举就能占据县中议会的半壁江山,再连同同州的几个大族,州中议会也是囊中之物。
朝廷为了压制地方费尽了心力,官员也严禁在乡中任职。韩琦能够四守乡郡,韩氏一门能屡番出任相州知州,已经是破了天的殊恩。但议会议员却都是本乡本土,看情况,也是能一直做下去的。
为什么吏员能够与长官勾心斗角,甚至凌迫上官,就是因为吏员能世代传承,而官员则多是流官,自不能与吏员斗。如今有了议员,可就比吏员更强一筹了。
对于世家大族来说,即使家中一时没有进士,只要议会还在,把持住乡里,家世还不至于败落。
这当然是好事!
得了韩忠彦的承诺,杨汲心中一松,望着前方的政事堂,也不再忐忑。
有了韩忠彦的配合,这一下子,他也能在韩冈手底下多分一块好肉了。
中书五房正副检正林希、宗泽正在政事堂的门外守候。
林希资历老,宗泽则是状元,分别是章惇和韩冈的亲信,杨汲见到了两人,甚至都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同时也有淡淡的自满,不入议政重臣的行列,再如何风头劲,关键之时也就只能做个知客。
但杨汲也不免担心,自己和韩忠彦来得如此之迟,怕是三位宰相都等得不耐烦了。
快步跟在林希、宗泽身后,杨汲与韩忠彦被引到了一座偏厅之中。
来在门前,杨汲猛然站定,不敢置信的望着厅中。
一张张座椅,在偌大的厅室中,摆成了一个圆形。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自眼前掠过,全都是平日里崇政殿、内东门小殿中相见的面容。
杨汲转头看着韩忠彦,发现这位翰林学士没有半点惊讶。
‘果然,他早就想到了。’
杨汲暗恨。
如果不是被韩忠彦给引开了思路,自己应该想得到。
他之前都以为是苏颂、章惇、韩冈要一个个说服议政重臣,以便在朝会前确定结果。
但现在,以苏颂为首,两宰相在列,在京的三十六名议政重臣无一缺席。
这分明是要自开朝会!
不臣之心,于此昭彰。
第45章 儒生合在贤能举(下)()
乱臣贼子。
站起身来的韩冈,从杨汲的表情中,清晰明了的读到了这四个字。
就跟其他大多数议政会议的参加者一样。
除了几个事先就得到通报,或是自己推测出了答案,其他与会者,当他们发现政事堂一次召集了所有在京的议政重臣,都是与杨汲差不多一样的表情。
但凡会议,召集人总是处在最为核心的位置上。
崇政殿议事,文武两班合议军国重事,自来都是以天子之名召集群臣。
而今日,却是由苏颂、章惇和韩冈三人召集,由此形成定制,朝堂大政又还有皇帝什么事?
大事小事,都有臣子们商量了办。皇上……皇上是谁?
这自是乱臣贼子的行为。
但杨汲并没有转身离开,这也与其他人一样。
韩冈就看见杨汲飞快的向回头看了一眼,回过头来后,又低着头偷眼探察自己的神色。
韩冈微微一笑,离座迎上前去。
如果说换个场所,几位宰相力所不及之处,怕是会有很多人都会选择离开。但是人都已进了政事堂,性命皆在苏章韩三人之手,又有谁敢立刻拂袖而去?
“师朴,潜古,二位可是来迟了。”韩冈带着温文的笑意,迎上两人,“还请快些入席,就等你们了。”
韩忠彦已知苏、章、韩三人打算做什么,也有了心理准备,更打算趁机走上更高的位置。
可是,当他发现韩冈的座位,竟然就在最接近大门的位置,而章惇也是坐南面北,便如坠五里雾中。
“这是怎么排的座次?”韩忠彦疑惑不解的问道。
座位摆成了一个圆圈,门开西向,上首下首都分不清,怎么坐?
韩冈道:“朝堂之上,天子陛前,我辈自有高下之别,如今以议政之身,共议国之大政,就无所谓高下了。”
大政……
韩忠彦环顾厅中,三十余人已经就坐,看不到其中有几个愁眉苦脸的。
章惇、韩冈,哪个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一个是被人评说‘能自拼其命,故能杀人’,另一个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杀过当朝宰相的!
可他们能让这么多人都听安排坐下来,也不全然以性命相胁。
“那忠彦就坐在这里了。”
韩忠彦洒然一笑,就挑了靠近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潜古?”
杨汲随着韩冈的问话,对上了他的双眼。
韩冈的眼神温和如春水,宛如一谦谦君子。
但杨汲却不知道,若是自己说想要走,自家面前的这一位,是自交椅下抽出一个金骨朵来,还是一掷杯,从外面转出三百刀斧手?
俗谚云筵无好筵,会无好会,信哉斯言。
最终,杨汲还是战战兢兢的坐了下来。就是在苏颂的身边,距离门口最远的位置上,那也是唯一的空位了。
“人这下是到齐了。子容兄……”韩冈说着,就看向苏颂。
苏颂点头,“玉昆,你先坐。”
待韩冈坐下,他环顾一周,而后徐徐开口:“想必诸位都听说了,在下苏颂,还有子厚,玉昆,最近有了个想法。”苏颂的声音黯哑,但足以让厅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廷议之制为玉昆所建,虽无旧规,但行之有年,于国事裨益甚多。苏颂这两年,问过了许多人,都觉得有此一事,能集思广益,以免三两人刚愎害国,又能平复众论,不至因党争而慢事,为大善之法。”
尽管是必不可少的前奏,但苏颂也没有多说的打算,几句话带过,“所以近日玉昆与我和子厚就有了将此一良法,行之于天下的打算。州县流官,不明乡情,不知人事,仓促间上任,往往为胥吏所欺,若能集当地有望士绅于一堂,为之拾缺补遗,道明乡里人情过往,为治政安民之补,岂不大善?”
苏颂稍稍一顿,“而此法,便名之为议会。”他看着韩冈,“玉昆。”
韩忠彦精神一震,立刻聚精会神起来。
是议政重臣的那种议政,还是升斗小民在茶馆酒肆中的议政?韩忠彦很想知道,韩冈给予所谓的议员什么样的权力?
韩冈点头,接上去道,“议会议员,赞补州县,不可为庸夫俗吏染指,必是习儒法,明圣教的士人方可为之。但人有贤与不肖,士夫自不能例外,故而议员,又必须是得士人之望者可以为之。故而韩冈有一浅见,供各位斟酌。”
韩冈比了一个手势,几名堂吏就过来,将一本本活字印刷的小册子发了下去。
待与会重臣开始翻看,他就略略提高了一点声音:“县中议员,需本县举人可以为之,本县秀才可行推举之事。州中议员,需本州无差遣之进士或诸科可以为之,本州举人可行推举之事。”
“县中议员,自辖下城镇及乡中分区选出,依选区中丁口多寡而定议员数目,凡三百丁或五百丁可择一人,若乡中丁口不足,则归并至其他选区,议员总数,不宜超过五十人,以免人多口杂,亦不宜少过三十人,以防有遗珠在外。军州议会,其下各县监亦是按照丁口多寡而定议员之数,总数亦如县中。”
“州县议会每年定例在两税前后召开,监察州县税赋入库,并共议下一年度州县财税使用。平常时,只要有五名及以上议员提议,便可临时召开议会,参加人数超过三分之二,所定决议便告有效。州县审案,议员有权随意旁听,有六名议员同议,便可否决断案结果,交由上一级衙门重审。议员有议政之权,有监税之权,有否决之权,但朝廷所降诸法行之州县,议员无权反对。若议员犯法定罪,便须夺取议员之职,终身不可再选。”
韩冈简要的将册子上的内容介绍了一遍,最后总结道,“议会之制大略在此。其可行与否,以及细则,还须与诸位共同商议。”
韩冈话声落下,厅中一时无人接话,只有刷刷的翻页声不时的响起。
苏颂没拿那本册子,停了一阵,“这个会,不是朝会,不须担心御史,诸位可畅所欲言。有什么疑惑不明之处,也可以放心询问。”
韩忠彦也只翻看了两下,便放下了册子。这种东西没必要细看。
只要成立了议会,就等于有了集合当地大户的合法权力,一旦地方齐心,即使章惇、韩冈这样的名臣下到地方,也只能束手。议员们到底有什么权力,完全可以靠自己争取,根本不需要朝廷赐给——当年的节度使,他们割据州县、自辟椽属、各拥私军的权力,难道是朝廷给的吗?
有意识的是苏、章、韩三位宰辅的想法。更确切的,应该是韩冈的想法,能另辟蹊径,想出这一招的,就只有韩冈。
议会不是这一次聚会的关键,关键的是,议政重臣绕过天子共聚一堂的意义。
若行不轨之事,首先便是要定下名分。以什么名义行事,就决定了影响力的大小。
如果只是政事堂三位宰相领头,再多一点,就是两府诸公同议,也依然无法震慑住所有人,纵使能如阴云蔽日,还是有可能被一阵狂风吹散。
但若是在京的议政重臣共举,那就像是泰山压顶,顽抗者皆为齑粉。皇帝也得退避三分。
而韩冈拿出来的这件事,对绝大多数朝臣来说都是好事,吃亏的是皇帝,得益的则是群臣。
一旦把韩冈拿出来的甜头吃下去,那就是缴了投名状。日后政事堂再要领着一众议政重臣做些悖逆之事,谁还能说不?最多也只是在里面争取给自己博得更多的利益。
想明白了这一点,韩忠彦就能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谋划了。
也不仅仅是韩忠彦,在座的无一不是在官场上浸淫多年,。
有所区别的,不过是敢于不敢而已。
杨汲已经了解,但他不敢出头,两个眼睛扫视着。
“这让州县如何理事?!”
蒲宗孟两个鼻孔喘着粗气,仿佛好斗的公牛,“世家巨族,国之大害。州县治事,往往因事涉大族而横生枝节。在列诸位皆起于州郡,想必深有体会。”
这些话,在朝堂上说出来,足够犯忌讳。朝堂上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出身与地方大族,只有极少数出自于寒门。
即使出自寒门,等成了高官显宦,与同僚相互联姻,这世家大族的根基也就立下了。
蒲宗孟家世不算出众,出身阆州,也不是什么大去处,但多年为官,乡族颇是兴旺,自家这一房更是钟鸣鼎食,岂会自外于簪缨之列?
但他就是这么跳出来为朝廷张目。
“多少世家巨族,拿到了铁路支线的修建之权,一县乃至数县之人货,皆从此路上过。世家卖票收费,与设卡抽税无异,所得巨万,只数年就有敌国之富。”
韩忠彦安坐如素,仿佛蒲宗孟所称的敌国之富,与相州韩家丝毫无碍。
蒲宗孟拍着交椅,状似痛心疾首,“如今朝廷又欲行议会之策,世家巨户于钱财之外,又有了与官府相当的权柄。日后亲民官上任,是为朝廷治事安民,还是给人鞍前马后做伴当?!”
蒲宗孟声震厅室,为国为民,显是不惜己身了。
却听曾孝宽悠然说道,“读书人十年寒窗而不得其果,往往心生怨怼。投往异国,不乏其人。西夏有张元吴昊,交趾有徐百祥,投效辽人者,更是不计其数。”
蒲宗孟轻哼了一声,投奔西夏的张元吴昊臭名昭著,投效交趾的徐百祥则不是事先做了功课,谁还能记得?
曾孝宽继续:“昔年仁宗有鉴于张元之事,便不再于殿试上黜落考生,又开特奏名一科,但恩泽之人依然稀少。于今朝廷大励教化,读书者日众,而录官不见多,长此以往,民间怨声必多。”
蒲宗孟似欲反驳,曾孝宽却压着蒲宗孟,“想必传正也知道,凡事绝无有百利而无一弊者,也绝无有百弊而无一利者,必是利害相参。吾等用事,只能权衡利弊,取其利多弊少者行之。”
曾孝宽话停,章惇立刻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