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8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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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什么玩笑,这是断头买卖,只会嫌准备得少,不会准备做得多!少一个李信,成功的几率至少要低了一成。
不管熊本怎么想,韩冈都没有理由这么做。
即使他发了疯,脑袋里面有了癔症,章惇也不该一同犯病。
但熊本看到公。文的末尾,章惇的签名有,画押有,连印信都盖上了。还都在韩冈的签名画押和印章前面。
这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熊本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自己再想下去,很可能会跟太后一样,变得要吃阿片才能止住头疼了。
如果说李信离京,王舜臣接任,这倒是不用太担心禁中失控。可仔细看两份调令,王舜臣是入京述职,并没有明确接李信的手,李信不会等到他接任后才离京。
即使王舜臣现在就守在距离甘凉路最近的伊州,能在二十天之内收到召唤进京的消息。但等到他抵京,也要在近两个月后了。而李信,则早就抵达了灵武之地了。
这中间至少差了一个多月、近两个月的空白。
赵隆也不在京中,没有王舜臣、李信、赵隆三人,韩冈在军中的心腹,只剩下一些品级并不算高的大小使臣。
韩冈竟然有如此自信?
可以说,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韩冈对城内禁军的控制将成为空白,
光靠王厚一个人,根本支撑不起来韩冈在军中的局面。而章惇手中堪用的武将,就只有一个刘仲武。
一旦韩冈的女儿嫁给王厚的儿子,王厚也必须避嫌。或许韩冈可以压下来,可万一天子当着面质问,王厚怎么回答?
韩冈绝不会不智如此,章惇也不会糊涂到这般田地。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蒲宗孟闭起眼睛,靠上了椅背。
‘韩相公的舅舅病重不起,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嘴角多了一点笑意,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停了一下,他重新睁开了眼睛,问着把这一条重要消息带来的亲信。
“这消息是从哪边听来的,确认了没有?”
亲信摇着头,“是从棉行那边泄露出来的,但确认就没办法了。”
也不用确认了。
棉行跟韩冈的关系都不用多说了,京城里面没人不知道。如果的确是从棉行传出的消息,至少有七八分是真的。
而且这样就说得通了,要是李信还在京中任职,等到家里传来噩耗,他就必须丁忧回乡了,但如果他是在边地任上,那朝廷夺情可就是理所当然。也就只有两个月,就能回来了。
而且韩冈还将王舜臣给调了回来。
王舜臣在域外多年,早就是桀骜难驯,除了韩冈,怕是连天家都不放在眼里。本人在军中又素有威望,一旦在京中就任,转眼就能把京中的兵马都控制住。
一旦王舜臣进京,再加上李信被夺情回京,那韩冈顿时就多了两大臂助。那时候,不论是谁都无法跟韩冈相抗衡了。
只要韩冈能够稳住两个月的时间,让他的亲信抵京,那这盘棋他就彻底的赢了下来。
但这也不能排除是韩冈故意放出的消息,想要迷惑世人。不过只要李信是确实的离京,那他放出假消息就一点意义都没有。
只是另外一件事,让蒲宗孟想不通,为什么苏颂和章惇会坐视韩冈如此行事。
一旦手握京中大军,韩冈就是想篡位都可以。即使不篡位,做一个废立天子的权臣,苏颂和章惇都要靠边站。
苏颂倒也罢了,今天朝会上的这件事后,他回去就得写请老的奏章——虽然太后肯定不会批,也批不了。但苏颂无心朝堂,已经是确凿无疑了。
可章惇还没到年纪,只要他愿意,再坐上十几年的宰相也不是不可能。以章惇对权位的看重,怎么可能坐视韩冈将京师兵马控制在自己手中?
王中正跟韩冈是多少年的交情,王厚是韩冈的姻亲,神机营是韩冈的表兄带出来的,韩冈更是带着京营禁军在河东抵御辽人。待李信回来,再多了一个王舜臣,章惇还有落脚的地方吗?只靠一个刘仲武?韩冈跟刘仲武也不是没交情。
为他人作嫁衣裳,章惇不应当这么糊涂啊?
蒲宗孟摇着头,只要这件事还想不通,他就不能妄下决定。
事关身家性命,就算要赌下去,也必须将庄家和对家看个清楚在下定论、
……………………
“想必很多人都会意外吧?”
章惇轻笑着,对韩冈说道。
如果不知内情,怎么都想象不到会是怎么一回事,即使知道一点内情,也会给误导出去。
眼下这世上,也就只有包括苏颂在内的三个人才能全盘了解这一次的计划。
“那是他们的事了。”韩冈没有笑,“太后的病情还能维持,但阿片不能再多用了,一旦上瘾,就再难挽回。”
章惇收敛了笑容。
韩冈和他所领导的《本草纲目》编修局,对罂粟所制成的阿片经过了长年的试验。得出的结论,也很吓人。
别的毒药是毒死人,而阿片,是毒人毒到死。看起来差不多,其实过程却是天差地远。
但这个药有着立竿见影的止痛效果,就章惇所知,韩冈还打算让太医局提纯阿片,从中找出更加有效的止痛方剂,以便用在军中。
可即使是没有提。炼过的阿片,用身体虚弱的太后身上,时间一长,也必然会造成他们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不会太久的。”章惇低声说道,“苏子容今天做的如此痛快,不会太久了。”
第44章 闻说纷纷意迟疑(中)()
看着面前坐得四平八稳的客人,曾孝宽心中狐疑难解。
他与此人无甚交情,为什么会来拜访自己,难道是代替韩冈来联络?
这段时间,登门拜访曾孝宽的人并不多,他一直都站在章惇一边,以至于都没有什么人会认为他除了跟随章惇之外,会有别的想法。
蒲宗孟倒是第一个,他一向跟着韩冈,这一回来,是不是来挖墙脚的?
蒲宗孟即使不知曾孝宽在想什么,但多少也能猜到一点,他放下茶盏,坦率的问道,“不知令绰看过近几日的报纸没有?”
如今哪还有不看报的朝臣,曾孝宽承认道:“看了。”
“不知令绰作何想?”
“有人痴心妄想。”
一干宗室在报纸背后兴风作浪,城中有关太后、天子的谣言甚嚣尘上,曾孝宽作为宰执班的成员,怎么会看不清楚。
“这哪里是痴心妄想?”蒲宗孟笑道,“迟早之事,只是出来早了一点。”
曾孝宽眉头微蹙,蒲宗孟这是交浅言深了。
蒲宗孟不待曾孝宽多想,更进一步说:“天子幼年精元早失,肾水不稳,如今年长,依然没有发身,可见当年旧事有多伤根基。而天家本就子嗣艰难,又遇上了这一位,试想十年之后,宫中会有几位皇子、几位皇女?到时候,还不要招宗室入宫抚养?”
魏王赵頵缠绵病榻一年多后一命呜呼,齐鲁国大长公主则更早一年就过世了。英宗赵曙留下的儿女,时至今日,一个无存。
但英宗皇帝的亲孙子,可并不少。当今天子的叔伯兄弟总共有六人,其中戾王赵颢的两个儿子不可能即位,但赵頵的四个儿子,却都有足够的资格。
即便赵頵的四个儿子都不能被选上,还有濮王一系,与赵煦同辈的从堂兄弟,有五六十之多,其中年岁适合的,也有十几二十人,而比赵煦小一辈的堂侄,更是多达五十余。
不论是让太后为先帝收。养子,还是给当今的皇帝找几个养子,都有充分到多余的选择。
“那也争得太早了。”
“早,一点都不早。王舜臣回来多不过三月,少则只要两个月。等他一到,令绰你觉得韩相公会让他做什么?”
说道韩相公三个字的时候,蒲宗孟加了重音,话里言外尽是讽刺。
曾孝宽沉下脸来,没有话语。
在他记忆中,王舜臣杀良冒功的事干了不知多少,要不是种谔、王韶、韩冈这些靠山,早就被砍了脑袋,而不是轻飘飘的戴罪立功。
等他领军开拓西域后,在西域更是土皇帝一般。在与黑汗国的常年对峙中,在其国中不知打了多少草谷,每年贩进京城的胡姬有七八成出自北庭都护府。在这些胡姬的口中,王舜臣就是一个能止小儿夜啼的大魔王。
由此而来的各种各样的谣言,让王舜臣在世间的形象变得更加阴狠恐怖。要不是他背后有韩冈做靠山,他早就被调到不知哪里的荒郊远地终此余生了。幸好韩冈也知道王舜臣的危害,即使他坐在相位上,也没将王舜臣给调回来,直到今日。
“还有两个月。”曾孝宽听出了言外之意,但他不想现在就做出决定。
“太后的病情多半也只能再拖两个月了。”蒲宗孟瞥了曾孝宽一眼,轻声道,“天子大婚之期,也还剩两个月。”
……………………
“玉昆,看什么这么高兴。”
章惇步入韩冈的公厅,却发现公厅的主人正,拍着交椅的扶手,一声叫好。
韩冈难掩嘴角的笑意,方才也是不自禁的拍案叫好来。
“子厚兄,你快看这篇论文。”韩冈向章惇招手,不容分说的将手中的论文塞到了他的手里。
“肺痨。”章惇一扫抬头,就发现了这两个关键字,再想到韩冈的兴奋,顿时悚然一惊:“是造出了肺痨的疫苗了?!”
“不是,是发现了肺痨的病因。”
“只是病因。”章惇眼神中的欣喜随即化为失落。
要是肺痨这种绝症,能够像天花一样被消灭,那可是名留万代的大发现,不知能够拯救多少人。可惜眼下还只是发现了病因,想要看到肺痨的疫苗,还不知要有多少年。
韩冈却依然兴奋,“找到了病因,就有了治愈的可能。眼下发现了肺痨杆菌,接下来就是如何培养病菌,制造疫苗。彻底解决痨病,只是迟早问题。”
在韩冈的脸上,章惇发现的是真真切切的欣喜,眼神都如少年一般闪闪发亮。
按照如今的理论,所有的疾病都是病毒所引起。又有牛痘这个例子在前,所有天下有志于医学研究的士人,都在全力去寻找各种疾病——尤其是传染病——的病原。
尽管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无用功,但世上都有人说,没找到是运气不好,韩相公都用了十年,才在岭南发现了牛痘,不是交趾犯境,他还去不了岭南。
但就在很少一部分发现中,也对医学产生了巨大的促进作用。在人化脓的伤口上,首先发现了绿脓杆菌和葡萄球菌。
然后,在人和牲畜的精。液中,又发现了一种像蝌蚪的细胞,连同从雌性身上发现的另一种细胞一起,被认为是生命最初的一步,在细胞理论上添砖加瓦。
章惇还记得当初韩冈在得到这一篇论文后的第二天,是如何的欣喜欲狂。甚至是在政事堂中公然说终于了解了生命如何传承,有了事实为证,而不是古籍上的胡乱猜测。
比起在朝堂上自勾心斗角中获得的胜利,韩冈乐意在了解世界上更进一步。
为什么不喜欢皇帝压在头上?就是因为董仲舒的天人感应把皇帝妆点得太漂亮了。明明是兵强马壮者为之,却偏偏给自己刷一层金粉。日后气学再发展下去,将金粉刮下来,露出了下面的泥胎木雕来,皇帝脸面怎么放?迟早会毁禁气学。
韩冈当日剖析心路,让章惇明白了韩冈的目标,也让章惇决定支持韩冈。因为他与韩冈的目标不同,并没有竞争关系。
章惇没有接韩冈的话题,既然还没有找到肺痨医治方法,那就不值得他多关心。
他坐了下来,道:“李信已经走了。”
韩冈点头,“今早走得。”
“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章惇试探道。
韩冈道:“迟点最好。”
做晚辈的韩冈,总不能希望自己的舅舅早日归天,然后让李信早些夺情回京。
章惇微微一笑,又道,“王舜臣三个月后就能到了。”
“两个月就够了,最近他在伊州。”韩冈笑道。
章惇点点头,一切都是按照他们的约定来,这让他更加放心了。
韩冈也笑着点头,盟友放心,他同样也就能放心了。
二十年来,韩冈从没有表现出对权力的贪婪,而是持之以恒的宣扬气学,宣扬格物致知,比起做皇帝,更想成为圣人,这是章惇更愿意相信韩冈的主因。
但黄袍加身的情况不能不考虑,再多的信任,也抵不过北面的那个正活蹦乱跳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