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8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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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宵禁森严的唐时,官府的宵禁也只是封锁里坊的外门,里坊之中还是允许串个门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宰辅们把皇帝封锁在皇城之中,就是明明白白的隔绝中外。
方才赵煦派去通知各位宰辅的内侍,没有一个能够出城,都被皇城守将给抓捕起来了。
赵煦也该得到了消息,却能忍着不问,以他这个年纪来说,城府已经很出色了。
想到这里,章惇对付赵煦的心思就越发的迫切起来。
一个城府还算不错的少年人,就让他这位久经宦海、饱读诗书、才干卓越的宰相都要提心吊胆,这样合理吗?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今即使是宰相门第,也富贵不过的三代。但天家却能一代代的坐在御榻之上,将无穷无尽的富贵传承下去。
与韩冈交流多了,看多了各种各样的翻译书籍,章惇就越来越觉得这样的世界太不合理。
将国家治理好的,是从亿万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英杰,而匆匆收获最多的却是才识不过中庸的皇帝。
做臣子的即使能够爬到宰相的位置上,也还要对皇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明明对皇帝有着天大的恩德,却还得担心皇帝哪一天突然不满意了,就将自己赶下台去。
还是韩冈的想法好,不合理的制度,就要改正过来,如今正要有着最好的时机,如果抓稳了,下半辈子,就再也不用过这种战战兢兢的生活了。
章惇心中尽是转着悖逆无方的念头,向前走近太后的床榻。
赵煦就在太后床榻旁不远,他与章惇的身高差了近一尺,当章惇走近了,赵煦立刻就感到一阵压迫感。
身边多是身高相近的侍从,几乎没有超过五尺五寸的,身材上的差距所带来的压迫感让赵煦很不适应,不由得就退后了一步。虽然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又多走了两步,看起来是自己主动走开,但因羞恼而涨红的脸,早已经泄露了真相。
章惇老于世故,早就看透了,只意味深长的一瞥,又专注到太后的脸色上。
经过了一日一夜,太后现在的脸色,比刚刚发病时那种灰败若死的情况,要强了很多,连呼吸都平稳了不少,这让章惇也放心了许多。
“幸得祖宗庇佑,太后终于好转了。”赵煦收拾了心情,在旁动情的说道,“朕闻大相国寺最为灵验,这几日还请相公们去大相国寺为太后祈福。”
章惇缓缓的转过身,盯着赵煦,“陛下或许不知,依故事,非是危在旦夕,宰臣不会去大相国寺祈福。太后的病情还不至于如此,贸然前往,恐怕京中人心不安。”
说话间,章惇的眼神如同钉子一样钉在赵煦的脸上,小皇帝越发的不自在起来,偏过头,看着安睡中的太后,“相公勿怪,朕年幼识浅,没有考虑到这么多。”
“陛下孝心至诚,岂可怪罪?”章惇道,“陛下且放宽心,臣闻韩冈所言,太后历来注重养生,近日虽病,但根基未损,不日便可痊愈。”
章惇这话说得就重了,赵煦脸色骤然一变,已经结了痂的旧日伤疤又被血淋淋的挑开。
太后注重养生,根基未损,那谁根基有损?
还不是胎里便元气不足,又早早的近了女色,伤了肾水,以至于动摇根本的赵煦!
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赵煦紧紧攥着拳头,开心的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既然是韩相公所说,那就不用担心了。”
章惇的性子骄傲,根本就瞧不起这个小皇帝,甚至连敷衍的功夫都不想多做。
他深夜入宫,一个人与太后和天子接触,虽然不虞韩冈那边多生疑心,但章惇也清楚,这嫌疑一定要避开。
在所有避嫌疑的方法中,最有效的就是把事情做绝了,在殿上的这番话传出去,自也不用担心自己与韩冈、苏颂的关系为人所间。
探视过太后,章惇转向寝宫中的太医们。
雷简连着两夜值守,安素之同样也在,除了两人之外,还有七八名最顶尖的太医,组成了一个专门小组,专一为太后诊治。
雷简战战兢兢的来到章惇的身前,偷眼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声向他禀报详情。
韩冈昨夜为太后的病症下了定论,是劳累过度所引起。但他们真正开方施针,却不能按照疲劳过度来治,可说话时,却都要尽力的避开对太后病情的判断。
天子对此没有多追问,早间太妃还想穷追猛打一番,却被天子给喝止了。
最初的一份医案说是送到了太医局中,其实还在中书门下压着,而且也早就传遍了京师,不论现在的医案如何改,先入为主的,都会被说成是受到了皇帝指使,要把太后的病情往重里说。
以皇帝在天下士民心目中的形象,他辩解一万句都抵不上韩冈一句。
尚幸天子也清醒的了解这一点,对具体的医治手段根本就不加多问。尽管开具的药方完全与疲劳过度搭不上关系,可竟是没有人多问上一句半句。
昨夜守在这里,今天白天也守在这里,现在还守在这里,说起来是孝顺,可深悉内情的太医们,却个个看得心中发冷,君臣相疑竟然一至于斯。
第43章 亲屈天人九重问(下)()
意识仿佛是从黑暗无光的深海中浮起,向太后终于从睡梦中醒来。
向太后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疼痛,就是浑身乏力,仿佛是从骨髓中传来的冰冷,就像身体里面被抽空了一般。
多少年她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再上一次还是自己那个夭折了的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刚刚生产后的那段时间,因为难产,又差点成了血崩,整个人都是空的,没有什么疼痛,就是感觉身体发虚,被人扶着起来走路的时候,两条腿就像是柳条一样吃不住力。
到底是怎么了?向太后都不明白。
自己的眼皮也如同被灌了铅,沉甸甸的,他费劲了气力,才勉强将一对眼皮给睁了开来。
围在床前的人,看着都带着重影,只能见嘴巴一张一合,好象是在说什么,似乎是在很惊喜的叫着,但传入耳朵里的声音,就好似隔了几堵墙,模模糊糊,让她听不分明。
向太后用力的眨了几下眼睛,眼前的人稍稍清楚了,头脑也清醒了一点。
方才站在床前的是太医和宫女,这时已经换了人。
其中一人,是自己的儿子,向太后再熟悉不过他的声音。只是传入耳中的声音虽是急迫,可其站在床榻前的姿势,只一眼,就让向太后感觉到其中充满了冷漠和提防。
而另一位男子,身上的紫袍十分显眼,“是韩……章相公?”
她差点就叫错了人,幸而还是辨认出了章惇。
接着她就看见章惇弯了弯腰,说道:“今夜是臣值守。”
“吾这是怎么了?”她又疑惑的问着。
好像之前醒了,又好像没醒。这个问题似乎问过,但得到的回答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就又听章惇说:“陛下只是劳累过度,稍事休养,便可痊愈。”
“娘娘,韩相公也说娘娘是小病,操劳过度了,休息上一阵就能康复了。”
赵煦很是激动地说着。蓬头垢面,眼圈发青,仪容憔悴,看着就知道至少这几日是没好好休息。
儿子孝顺,当然是值得欣慰,但向太后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劲,方才刚睁开眼时,那一瞬间的直觉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向太后的心里。
“吾这是病了几天了?”
嗓子随着说话一阵阵撕扯般的疼痛,让她尽量把话说得简短。
“陛下是昨夜忽然病倒的,当时得王中正遣人通知臣与苏颂、韩冈,进宫探问陛下。”
直到此刻,向太后的脑筋还是有些糊涂,但宰相和儿子之间紧张的气氛,都不用细思量就能感觉出来。
“卿家辛苦了。”向太后没有多问为什么不是赵煦去通知宰相,而是王中正去通知,“官家也辛苦了。”
赵煦和章惇连声谦虚,太后又问道,“官家,吾这个病,太医是怎么说的?”
“太医也都说,娘娘是因为最近忙于国事,太过劳累,没有好好休息,以至于元气耗损,故而病倒。”
与儿子和臣下说着话,向太后便感觉自己的头脑渐渐的更加清醒了。而自己刚刚醒来时,那一瞬间的感觉,更是像一面被擦过的镜子,越发的清晰透亮起来。
庶子的想法,太妃的想法,向太后一直以来,都十分清楚。那自己病倒的这两天,会发生什么事,不需要太多才智,也能想得明白。
“这样啊,吾最近就多歇息一段时间。”向太后对章惇说,把儿子抛到一边,“章相公,国事上,就拜托相公多费心了。”
章惇低下头去,“请陛下放心,臣等必尽力而为。”
他眼角的余光,正正的发现,赵煦的衣角正在颤抖着。
章惇之前听了太医们把病情给说了一通,却是有听没有懂。
如今士人少有不通医理的,章惇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但韩冈强行将太后的病症定为了劳累过度,为了将病情和用药对应上,几个太医就不得不把话说得云山雾绕,把章惇这个半瓶子醋给糊弄的头都大了。
他唯一听明白的,就是太后不能劳累,必须好生的养病。在这段时间里面,太后会不会被天子蛊惑,放弃手中权力,谁也保证不了。
幸好太后自清醒过来后,并没有犯糊涂,而是很警觉的将赵煦排斥在朝政之外。
不论赵煦有什么想法,只要太后还有着清醒的意志,他就没有任何机会。
比起这两天的任何时候,现在的章惇,终于将自己绷紧的心弦,放松了一点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向太后问道。
有人看了下座钟:“丑初二刻,四更天,快五更了。”
“官家先去休息吧,这两天肯定也累了。要是累坏了身体可怎么得了?”
向太后的吩咐坚定、强硬,不容赵煦拒绝。
赵煦没有坚持留下,他隐隐的感觉到太后对他的排斥,“儿臣先回去睡了,明日再来侍候娘娘。”
赵煦带着他的随从离开了向太后的寝宫,向太后随即就问道:“杨戬,官家……还有太妃,这几日做了什么?”
杨戬连忙上前,“官家这两日都在服侍太后,太妃昨夜和今日来过两趟。”
“就没有其他事?”
“有相公进宫来主持,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停了一下,又补充道,“昨夜就是韩相公坐守在中书门下,又把医案带去了太医局备案。”
向太后皱起眉,这其中种种行动,似乎都有着深意。只是稍稍细想,头脑中就似乎有小针在扎,隐隐的有些疼。
她忍着一点不适,对章惇道:“多亏了几位相公了。”
“不敢。臣等也是不敢冒险。”章惇毫不隐晦的说道。
“这段时间,吾要养病,暂时就不用早朝了。”
章惇抬手取下了头上戴着的长脚幞头,拜伏于地:“昨夜探视过陛下之后,臣与苏颂、韩冈在中书门下签发堂札,自今日起辍朝五日。臣等擅兴妄为之罪,还请陛下责罚。”
向太后沉默了下去,殿内空气中仿佛有雷云聚集,许久,她才问道,“官家和太妃到底做了什么?”
向太后双眼半闭,因为越发明显的头疼而紧紧皱着眉,又是素服躺在床榻上,但她这时候的姿态和语气,才真正像一名掌握天下政事的至尊。
章惇毫不犹豫,“若无王中正及时走报,昨夜臣等对禁中之事将会是一无所知。”
要是能够在这里就说动太后,那么接下来根本就不用冒险了,从今以后也不需再担心那位皇帝会做出什么事来。
“好!好!!”
太后双目圆瞪,凤目含煞,猛地就坐起了身。正要发作,一阵剧烈的头痛便随之而来,犹如有十几把小刀子在里面绞着,顿时就疼得仰倒在床上。
向太后面如金纸,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双手更是紧紧压着自己的头。
“安素之!”
章惇脸色丕变,立刻回头大声叫着最让人放心的太医。
不仅仅是安素之,其他几位太医一起都跑了过来。
“不能动气!不要用力!”
安素之一边让太后放松,让宫人按着太后的手脚,将银针给扎进去。
而其他太医,又给太后端来了止疼催眠的汤药。
可太后疼得张不开嘴,紧紧咬着牙,想要强灌,却尽泼洒在了床上。
安素之放下了银针,“用阿片。”
“此物有毒。”雷简惊道。虽然《本草纲目》至今没有完成,但零散的分卷已经面世,十卷《毒物》中,阿片在其中可是占了很大的篇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