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8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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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太妃不过一时口误,就给他们安了好大一个罪名,最后不得不向太后谢罪,在圣瑞宫中幽居,这一笔笔帐,赵煦都还记着。
但现在韩冈咬死了太后病情无碍,又把医案带了出去,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在世人眼中,可不就是他赵煦弑父之后再弑母,绝大的把柄在手,另立新君哪里还要章韩二贼自己开口?
还是稳妥些的好,太后也就这样了,这帘也垂不下去了,只要自己不犯错,章、韩二贼也没有发难的借口。
若他们有办法毫无凭据的就把自己废去,他们早就这么做了,既然自己还好端端还做着皇帝,那他们等闲也拿自己没办法,只要防着狗急跳墙,那就万无一失。
“好了。”
安素之忽的一口气,满头大汗的离开了太后的床榻边,给太后扎针大耗元气,脸色都变得苍白。
几名在太后左右有脸面的内侍和宫女凑上去,看了后一齐都舒了口气,“气色果然是好多了。”
赵煦也随即移步上前,至少表面的事他也会敷衍过去,做个标准的孝子贤孙。
但他这么一动,几十双眼睛立刻落到了他的身上。
方才宰相们还没到的时候,太妃和赵煦怎么做怎么说,这些人都是唯唯诺诺,不敢相争,但宰相们出面撑了腰,现在他们竟然把堂堂天子当成贼来防。
心中一团暴虐之气腾起,赵煦扬起眉就要发作,但眼角看见王中正出现在寝殿门前,立刻就如头顶被泼了一蓬冰水,登时就清醒了。
“多劳安卿家,”赵煦对安素之温文笑道,“稍后朕必有厚赏。”
是的,稍后……
第41章 乍入危栖意欲迷(上)()
中书门下前,三位宰臣停下了脚步。
三人骑马进皇城,进大内时,方才下马步行。
离开大内后,三人去没骑马,而是一路走到最是熟悉的政事堂。
堂中有人值守,早听到动静,匆匆忙忙的出来。
领头的几名官员都听到了大内的消息,各自面带忧色。
章惇安抚众人,“太后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要休息一阵。”
章惇几句话就把人打发了,安抚人心,说得越多越有问题,他转头对苏颂和韩冈道:“太后有恙,不至于要宿卫禁中,但值守是免不了的。”
“子容兄年纪大了,值守的时间放在后面如何?”见苏颂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韩冈继续道,“那今夜就由韩冈值守,明日换子厚兄来替。”
“明日是令郎大喜的日子,玉昆你今夜值守后,明天可还能有精神接着新人奉酒?”章惇笑道。
韩冈也笑了一下,“所以要守着今夜,明晚也能睡个好觉。”
带着调侃的几句对话后,人心稍稍安定下来,苏颂提议道:“先进去说话。”
熟悉的公厅中,三人依次落座,堂吏奉上了茶汤。
三人端茶喝水,水汽袅袅,遮掩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没人讨论太后的病情,在这政事堂中,就连墙上面都长着耳朵。
放下茶盏,韩冈起头,“太后既然要养病,这几日应当辍朝了。”
辍朝?!
即使皇帝或太后因病不能上朝,常朝也当由宰相押班,群臣向空椅子行礼。
辍朝则必须要有天子或太后下诏,没有由朝臣们自己说朝会不举行了的道理。
“几天?”章惇却毫不在意韩冈的犯忌。
“先定五日吧。”
“就是五天。”章惇点了点头,又问苏颂,“平章,你看呢?”
苏颂没有即刻回答,沉吟着,过了片刻,才在韩冈和章惇的注视中点头,“可以,早上应该都可得闲了。”
“是啊。”章惇放松下来,笑道,“好歹可多睡一阵了。”
说着,三人就招了值守的中书舍人林希来,草拟了辍朝的公文。
当值的林希是章惇所荐,看起来心中忐忑,却没有多言,依照章惇的吩咐,写好了公文。
两名宰相先后签字画押,然后苏颂也签上了自己的姓名。盖上了中书门下的官印,这封第一次由宰相签发的辍朝堂札,便宣告出笼。
将这份新鲜热辣的堂札遣人递送出去,苏颂再开口时,语气就沉了两分:“这几日得多劳子厚和玉昆了。”
“子容兄放心。”章惇和韩冈同时说道。
“若有什么事,尽管使唤老头子。”苏颂口气中带着一丝决断。
原本朝臣们大半是打算看着太后熬死这位自幼体弱的儿子,苏颂也不例外,这样也免得母子相争,又失国体。
谁成想现在倒变成了儿子熬病了老娘,如果给赵煦亲了政,必然要清洗朝堂。一边是自幼便屡屡让人失望的皇帝,一边是大多数朝臣和故友,苏颂面临选边站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站在章惇与韩冈一边。
“不敢。”章惇谦虚了一下,又道,“军国重事,还是需要平章来主持。”
苏颂点点头,“既然如此,我这就先回去了。年纪大了,精神上就熬不住了。”
既然太后只是劳累过度,那就不需要三位宰臣忧心忡忡的在政事堂商讨一夜,苏颂自然得早些回去。
韩冈和章惇送了苏颂到门口,并肩站在门槛前。章惇用近乎于耳语的低声问道,“我看最多半年,你看还有多久?”
韩冈没有回答章惇,反而问道,“子厚兄,这些日子疏于问候,不知尊大人可还安好?”
韩冈跟章惇的交情,最早就来自于章惇的父亲章俞。韩冈对章俞是救命之恩,问一下平安,倒不算过分。
章惇想起自己的老父,就有几分头疼、八十岁了,性子还是那般轻佻,张先比他都不如。
“家严身体倒还康健。近几年不用担心。”他知道韩冈想要问什么,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人就在京里,怎么都能打听得到,“要不是富弼坏事,也不用担心这些事。”
富弼之前,宰相亲丧,朝廷惯例是要夺情的。但轮到富弼,他做宰相时逢母丧,便辞官回去守孝。有他首开先河,接下来的宰相们,遇上父母之丧,都得丁忧了。
如果章惇在这个节骨眼去丁忧,韩冈怕是要吐口血了。眼下章俞无事,接下来章俞也会得到最大限度的照料,短期内,至少是不用担心章惇会掉链子。
心情放松了点,韩冈微微笑了笑,“也不是他的事,多少人盯着他。安阳不容他,介休又虎视眈眈,不想退又能如何?”
章惇皱起了眉,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韩冈若是拿着打机锋,他可没兴趣作陪。
韩冈也体谅他的心情,揭开了谜底,“家舅不比尊大人老而弥坚。”
惊异之色自章惇的眼底一闪而过,他立刻道:“京中少不得李信!”
章惇手底下的确有不少可用的武将,但能如李信一般的可以全然相信的将领,章惇找不到,只能依靠韩冈。韩冈手边,眼下也就只有一个李信。
但李信的父亲赶在这时候重病——甚至有可能已经过世,遣人告哀的讣闻都到了韩冈手中,否则韩冈不会这么笃定——实在是太不凑巧了。
“在京中没办法夺情。”韩冈道。
他可不会让李信去庐墓三年,尽管这么做对不起舅父和母亲,但他必须要借重李信。即使舅父身故,韩冈也会设法为李信弄到一份夺情诏书。
而武将夺情,远比文臣简单。如果是镇守边郡或重镇的帅臣、武将,为了保证军事上稳定,一直都有夺情的惯例。所以李信必须要先离开京师,这样才方便他回来。
“玉昆你打算怎么做?”
章惇就在门前,低声问着韩冈。
韩冈道:“家舅在凤翔府,如果转任宁夏路,顺道就回去了。”
章惇算了一下时间,这么一番折腾,终究还是要出去一趟再回来,等回到京师,那至少得两三个月了。
“这还不够。”章惇摇头。
光一个李信,纵使手握神机营,也不是那么稳拿稳的。朝臣们也会看风色,仅仅是一个李信,不足以让他们投下重注。
“那就把王舜臣调回来。”
韩冈很干脆的说道。
章惇有点犹豫:“这都多少年了,没问题?”
王舜臣这个名字,章惇听得太多,十几年在西域,都没怎么回京过,韩冈相信他,但其他人会不会相信。
“都快成西北王了。这些年,多少折子弹劾他?”
“说得也是。”章惇点点头,王舜臣收到那么多弹劾,不是韩冈力保,他早几年就完蛋大吉。
王舜臣一直都是肆无忌惮的性子,谎报军功的事也做过,又在西北放养了那么久,越发的桀骜不驯起来。
这样的人,除了听韩冈的话,怕是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有了王舜臣,再等李信回来,只要将两人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京师可就任韩冈摆布了。
尽管看起来韩冈很快就能通过军队控制住朝堂,章惇却一点都不担心,反而问韩冈道:“令尊令堂可还安好?”
“有四弟照顾,还算康健。”
韩冈一直在京城做官,做到了宰相,也没有将父母请来京师奉养。说起来,这就是明明白白的不孝。
但如果去翻韩家的宗谱就会发现,就在韩冈的姓名之后,还有一个弟弟,名唤韩从义。
当然,这个韩家老四是谁,朝堂上的没几个不知道。
韩冈自从久居京师之后,就让父母将冯从义过继了过来。冯家还有几个哥哥承宗祧,冯从义过继过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家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在外做官,一个儿子在乡里侍奉父母,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就是让程颐程颢这等恪守礼法的大儒来讲,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其实这么做,日后或许还有争产的风波。但比起韩冈失去相位的风险,那就是算不得什么了。
主要是韩冈不肯将父母请来京师奉养。
但为一个表面上的孝顺,折腾得父母少活二十年,这可不是孝顺的做法。
万一父母到了京师之后水土不服,有个三长两短,这一耽搁就至少三年,运气不好五年六年都有可能,他哪里有那个时间?还不如让父母留在家乡,在熟悉的山水中安享清福。
“那就好。”
如果韩冈突然说要丁忧,章惇跳黄河的心都有了。得到韩冈的保证,章惇终于可以松上一口气。
既然两人不虞家中生变,也就没了更多要担心的地方。
虽然说必有人会投效天子……韩冈和章惇的宰相坐得够久了,多得是有人想取而代之。
可各自做了近十年的宰相,朝堂上被两人牢牢控制在手中,即使太后有恙,不得不让皇帝亲政,两人控制下的朝堂,也不是区区黄口孺子能够在短时间内掀翻。
章惇对自己有这份信心。对韩冈,同样也有信心。
第41章 乍入危栖意欲迷(中)()
章惇与韩冈稍作商议,便匆匆而出。
即使宫中有何异变,甚至能将韩冈也一并陷进去,只要有宰相在外,那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接下来,只要到了皇城落锁的入夜后,两位宰相,都会至少保证其中一人留在皇城之外。
“相公,医案在这边。”
在旁边等了半日的杨戬,这时候小心的凑了上来。他甚至没问一句要不要去太医局,而是知情识趣把手上的医案放了下来。
天子及后妃的医案,照规矩应当存在御药院中。韩冈直接带出大内,完全违反了制度的规定。
可惜赵煦终究无胆,当时在殿中的内侍和宫女,也没人敢为了讨好皇帝而触怒宰相。
韩冈翻了翻,一前一后的两份诊断书还在。
他看着被墨渍污损了的第一份诊断书,轻轻点了点头,对杨戬吩咐道:“你去一趟太医局,医官应该都到了,把他们都请过来。”
“小人遵命。”
杨戬行了一礼,没有二话,匆匆出了政事堂。
只要眼睛没瞎,就该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只要太后的身体不能恢复到发病前的状态,那朝堂和天子之间,就会爆发直接的冲突。
韩冈现在明显的把皇帝当成了敌人,甚至怀疑皇帝母子会趁禁中无人镇守,而谋害太后。
杨戬是太后跟前得到重用的内宦之一,但他可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被卷入君臣争权的漩涡之中。
现在拿着医案出来,即使不是站在宰相这边,都会被认定是同党。
既然如此,那干脆就听着宰相的吩咐,至少,在过去重重突发事变中,眼前的这位宰相,还没有输过一次。
章惇走了,太医还没到,韩冈回到政事堂的正厅,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尽管早已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