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8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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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和工作强度。所以在矛盾产生的过程中,激化和爆发成了常态,等到大部分人都在磨合下适应,如今的乱象当会弱化,然后……持续下去。
像丝厂这样劳动密集型的工厂,工作环境又极端恶劣,其实雇佣男子远不如雇佣妇孺。易于管理,也不用担心她们会串联作乱。可惜在大宋,想雇佣妇孺做苦工,难度可不小,而且有儿童蒙学入学率作为官员考核标准,官府也不会坐视。
宗泽沉默的点了点头,在这方面南北的差异的确存在,不用韩冈说,他自己也清楚。
见宗泽服了气,韩冈更是语重心长:“之所以对汝霖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去了两浙,不仅仅是抓捕贼人。那只是治标,却不能治本。”
“下官明白。”宗泽说道。
“其实有了这场乱子,江南的工厂主们自然会收敛一点。”韩冈笑着说道,揭开盖子,喝了口茶。
利益争夺本就是你来我往,在争斗中取得一个平衡。不过这平衡并不牢固,随时都在酝酿着下一次的动荡。但韩冈还是希望,宗泽这一回下江南,能让这个平衡维持得更久一点。
“不过汝霖你方才也说了,乱民集中在两浙,其中必然有其因由。至于这因由……”
“必是妖人邪教,否则绝无可能煽动多地丝工。”早在几日前,第一家丝厂受袭的消息就引起了韩冈的重视,几天里,宗泽多方查证,早已想得通透,“只看数日间,相隔数百里的丝厂相继乱起,便可知这些妖人势力定然不小。”
“嗯,说得有理。”韩冈道,“等到了两浙后,汝霖你可向提点刑狱司多借些人手,若有变,可发金牌急脚上京,至少两个指挥的神机军能调出来给你。”
宗泽心中一凛,“当不至于此。有官府……”
“汝霖!”韩冈打断了宗泽的话,“当往最坏处做打算。我曾听说过西域的一句谚语,面饼总是涂了肉酱的那面先落地。”
“下官明白了。”宗泽一瞬间的惶惑之后,又恢复了冷静,斩钉截铁的说道,“但下官会竭力阻止事态恶化到那般田地。”
“相信汝霖你一定能做到。”韩冈展颜笑道。喝了口水,他又道,“如今铁路纵横如阡陌,千里之行只需数日。日后穿州过县的贼人将会越来越多。像这一回的煽惑、纵火的案子,只靠一州一县,要破案着实不容易,甚至交给一路都吃力。若是有人沿着铁路犯案,从扬州行到定州,这样的贼子凭现有的人力怎么抓?”
……………………
躺在摇晃的床上,宗泽久久没有入眠。已经在南下的路上,他还在想着韩冈早间说得那些话。
尤其是最后,韩冈透露了要设立新衙门的打算,很有可能要在维持铁路治安的军队之外,增设一个专一用来捕盗的衙门。那时候,追捕江洋大盗,可就是由这个衙门,在各州县和提点刑狱司的辅助下来进行。
不知道到时候,会被人怎么说了。
宗泽暗叹道。
就像这一次的事。韩冈刚刚推动朝廷颁下鼓励工业的诏令,突然间就出了漏子,必然会有人开始攻击韩冈的政策。宗泽匆匆南下,便是要解决这个问题。
宗泽很明白,这些攻击,只要他把差事办好就能解决了。把他派去江南做什么?就是把幕后黑手挖出来,然后将责任全推到他们身上去。至于那些残苛贪婪的工厂主,韩冈也给了他处置的权力,要不然也不会多费唇舌说了那么多。
这也是改制带来的问题。尽管韩冈没有明喊着变法、改制。但在不知不觉间,韩冈已经将制度改变了很多。
宗泽就在韩冈身边,对此看得十分清楚。甚至还听韩冈说起过,他对城市与农村的看法——韩冈当时使用的词汇很陌生,但宗泽的确是听懂了。
一直以来,农村与城市在经济上最大的区别,便是一个是生产者,一个是消费者。
城市虽富,可财富皆来自于四方田亩。尤其是开封,富丽甲于天下,但百万军民,皆仰食于江南,文武百官,俸禄皆来自于四方。
但随着开封府的工业开始发展,钢铁、玻璃、等产业占据了各自大半市场,来自于工业上的财政收入,其实已经超过了开封府界之内的夏秋二税,与包括铁路印花税在内的商税一起,占据了总税赋的近八成。
这一方面有开封府界内的田土多属于世家大族,税赋本少的缘故。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开封工商大兴,远过旧年。十年间,开封税收增长两倍有余,单单只靠田亩两税,怎么也不可能有如此迅猛的增长。
但在韩冈眼中,旧日的财政体系,已经不能适应日渐繁盛的商贸体系,甚至连政治体系,都远远跟不上时代的变化。
“开封府内,以六曹治民,以两厅理民,以三院安民。但铁场户口,不在开封府内。”
这是前段时间,韩冈私下里对宗泽说的。
来自于铁厂的税赋……朝廷压根就没收过铁厂的商税。铁厂的盈利,直接就送进国库了。要研发,要改建,要增产,决定权都在朝廷手上。收税?那朝廷要亏多少钱?!
宗泽知道,韩冈对此一直都有想法。可韩冈到底要怎么改变,宗泽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这个天下,就像他现在乘坐的列车,已经在韩冈设定的轨道上跑得越来越快,快得无法再停下来了。
第36章 骎骎载骤探寒温(一)()
景诚在码头上来回踱步,时不时的抬头望着江面,心中焦躁,“怎么还没到?”
润州丝厂被烧,连绵大火烧死烧伤士民不计其数。润州知州随即请辞,辞表虽还没批下,但已经待罪于家,州中内外大小事务,全都落到了他这个通判身上。
出了如此大案,朝廷派遣专员察访自是在情理之中,如果是普通人倒还罢了,还是宰相的心腹人,景诚尽管手上有一堆事情要做,可他还是得到渡口来候着。
“通判。”身后的从官代他抱屈,“你与韩相公、熊参政有旧,便是来的是状元郎、中书检正,也不敢慢待你,又何必在冷风地里站着。”
有旧?景诚淡淡的瞥了那人一眼,情分是用在慢待对方心腹上的吗?那有旧可就变得有仇了。当真以为自己年轻气盛,扇点风就能逗起火来?
景诚他的父亲和叔叔相继殁于王事,父亲在熊本手下战死,叔叔是与韩冈并肩作战时战死,祖父又亡于秦凤兵马总管任上,可谓一门忠烈。最重要的是他与韩冈、熊本都能攀上关系,中进士仅仅十载,便做到了权发遣通判的任上。区区一个三甲进士,却追上了一甲的升官速度,没有宰辅照顾,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进步。周围人也都看在眼里,就连知州平素里都敬他三分。
但景诚明白,上面的照顾是念在父辈的情分上,要是自己不识趣,那什么样的情分都会烟消云散。
韩冈是什么样的人?万家生佛?别说笑了,那是一心要进文庙的主儿。为了气学能跟他岳父拧了一辈子。
韩冈要推动天下广建工厂,以安无业之民。之前江南各路,已经有人说丝厂夺民口食,朝廷都没理会,仍在一意推动韩冈的政策。现在工厂出了乱子,印证了之前的话,堂堂宰相怎么可能容忍?
现在,几百条人命大案,败坏了他的法度,坏了他的学术,管束不力的州县,还有几位贪鄙害民的工厂东主,谁都脱不了身。但板子最终会落在谁的身上,全得看这次下来的钦差的心情了。
而且这一次来的还不是别人,是两浙出去的状元郎,是韩三相公的心腹人。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区区几间厂子?不是!韩冈最担心的是‘国是’!‘国是’的重要性,从二十年前的新旧党争开始,便为所有官员所熟知。宗泽这一番南下,可以说是身负重任。
位卑而权重,此等新贵面前,别说现在吹些冷风,就是天上下刀子,景诚都要守在这里,不求有好处,只求一个安稳。把人奉承好了,免得恶了他,最后给牵连进去。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有人使坏,景诚没空发火,但这一个个他可都记下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中书门下又遣使南下,我等不摆出个认罪讨好的作派,这不是自己往坑里跳吗。”景诚语气温和的对幕职官们说着,不管心中怎么想,对外,他总是一副好脾气,由此也得了一个好口碑,“受风也就这么一日,总比日后吹个十几年的冷风强。”
景诚一番话,几位从官听了,齐齐拱手:“多谢通判提点。”
景诚是个老好人,翻来覆去说的都是他们知道的,但这面子还是要给。换作是知州,可不会这般好心。
“知州这一回可是要摘印了。”
“杨知州他怕什么,本就要致仕了,纵使引咎请辞,朝廷也照样要给他一点体面。”
“知州不是开罪过韩相公吗?哪里能容他自自在在的致仕。”
“他怕什么?朝堂上少不了人会拉他一把。”
润州知州杨绘,十几年前便就任过翰林学士,可惜犯了大错,在琼林宴上更是坏了名声。在南方各州做了十几年的知州,自学士之位上一降再降,连议政之权都没了。这一回就任润州之后,转眼便要致仕了,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入朝堂——谁让宰相还是当年那位在华觜崖上让他丢尽颜面的韩相公?只不过,若是这一回韩冈要借机往死里逼他,还是会有人出来拉他一把,总而言之,翰林学士的体面该有还是得有的。
“都少说两句吧。”景诚回头,打断了属官们的窃窃私语,“杨公已闭门自劾,何苦再说他是非?”
“通判有所不知,”州中的录事参军对景诚道,“可知知州的自劾上是怎么写的?”
怎么写的,景诚当然知道。杨绘自己往坑里面跳的没人能拉他。
“怎么写的?”其他几个还不了解情况的官人齐声问道。
“知州与韩相公有着积年旧怨,这一回为了脱身,便在自劾的奏章中狠狠的咬了韩相公一口。”录事参军冷笑着,环顾周围,“你们觉得他能成事吗?”
除了景诚之外,人人摇头。
韩冈有擎天保驾之功,故旧遍布军中,即使是明君在位,想要动这样的权臣,也得小心翼翼,谨防反噬。如今是太后垂帘,对韩冈信任有加,一个小小的知州怎么可能动得了这位当权的宰相。
景诚则懒得与这些人多费唇舌。江南官场的风气败坏不是一日两日,说人是非、掇拾短长的事情从来不少。
这一回杨绘少不了栽个跟头,但体面同样少不了。做过了两制官,身份便于他官有别,即使是宰相,也难行快意之事。
景诚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宗泽怎么还不到?
到了黄昏的时候,所有人的耐性都给消磨光了。当派去江对面打探消息的吏员回来时,包括景诚在内,一个个都急不可耐,“宗状元可是出什么变故?”
吏员摇头,“瓜洲那边没人见到朝廷来的人。”
景诚脸色大变,“糟了!”
“怎么了?”几位官员见状,都紧张起来,。
景诚脸色泛白,“宗状元已经过江了。”
“哪里?”
“是微服。”景诚说道。
几位从官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宗泽选择了微服查访,摆明了不信任润州的官员,带着恶意而来。一想到他这番举动是宰相在后授意,所有人都如坠冰窟。
景诚已顾不及形象了,冲着手下的官吏们大声呵斥:“还不快去查!城中各处客栈、僧舍都查清楚,有没有生人入住!”
……………………
就在润州官吏守在渡口的时候,过了江。
他奉旨南下,只把一名老仆带在身边。除此之外,仅有四名堂吏跟随。一路轻车简从,并没有仗着身份,一路骚扰州县。
他从扬州出来后并没有走瓜洲渡过江,在他的计划中,没打算先与润州的官员见面。
宗泽出任过地方,下面能做的手脚,他哪里不清楚?要是给人在半路上截住,一路作陪,接下来就只能看到下面想让看到的东西。说不定一个不好,还会被人设计陷害了。
昔年文彦博守成都,朝中有人弹劾他贪墨,并御下苛刻,几至兵变。朝廷遣御史何剡前往成都体察详情。文彦博听说之后,暗地里遣了亲信在入川道路上迎上了那位钦差,然后一番好生款待,招了营妓,谎称为家姬出来陪酒,一番歌舞将何剡迷得晕头转向,扯下营妓的汗巾写了一首艳词。可等到何剡抵达成都,正准备作威作福,文彦博在宴席上把那营妓唱着艳词出来一亮相,何剡哪里还能查案?只能灰溜溜的回京复命,报称查无实据,就此让文彦博顺利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