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8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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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乳,世所谓仙人酒,一直以来都被视为滋补圣品。只看新生儿在断奶前的一两年时间,就长高变重一倍两倍,就知道母乳有多养人。
《自然》中也对母乳喂养有着极高的评价——尽管这个时代,不用母乳喂养幼儿的几乎没有——而且《自然》中还有载,初乳最为贵重,内中饱含母体自有的免疫之物,用以保护子嗣。
富贵人家的子女,往往多病的缘故,就是出生时是由乳母喂养,母乳中元气不足,根基没有扎牢。天家不说了,高门显贵家中,夭折的儿孙跟普通平民百姓家的比例相差不大,这明显不正常。
经过了《自然》详细剖析,即使是高门显宦家的新生儿,也不再完全交给乳母,都能吃到生母的初乳,再交给乳母,期间还会让生母喂养一段时间。
而赵煦,尽管他出生后,生母朱太妃错失了喂养第一口奶的机会,但太后一得知初乳有补于幼子,就张罗着募集乳母,而且要正怀孕、不日即将生产的。
不过初乳,一名产妇也就能有三五天的量,所以天子若是要以此来补身,就得长年累月,一年就要使用一百多乳母。
没有哪位宰辅敢于放任太后如此去做,所以韩冈便以有伤圣德、误民赤子为由,竭力劝阻了头脑发热的太后,转头倒是将牛初乳推荐给了太后。
因为牛痘正以极为显眼的速度,不断减少天花造成的夭折,这使得向太后对韩冈将人初乳改成牛初乳这件事,完全没有心理障碍。
不仅仅是太后在给皇帝的每日补品套餐中,将人初乳换成了牛初乳,其他许多看了那一期《自然》的富户豪门,本来是有心试一试初乳的好处,一听说太后做了什么,也都纷纷改弦更张,使得京畿和江南的小母牛的价格陡然间贵了三成。
在母乳这件事上,太后为了天子,殚思竭虑,唯恐做得不够好。在其余补品上,太后也是一样的劳心劳力,正如同样在《自然》上出现过的蜂王浆。
蜂王浆能让蜜蜂幼虫长成蜂王,物性自是滋补,说起来对幼子最好。天子自幼体弱,只要蜂王浆有出产,都每天在吃着。
反倒是蜂蜜,由于只能让蜜蜂长成工蜂,宫中就不给小皇帝吃了。进用的甜点,都不再掺蜂蜜,而是改成白糖。
“……只看官家今日的情况,这些补药的效果的确是好,就是好过头了。”
在王中正到来之后,太后便又絮絮的跟这位老臣子,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通,
王中正低下头去,一幅苦瓜脸。他都已经是宁国节度使,诸多节度使职中也是位居前列,转头就要拥着娇妻美妾和千万家赀养老去了,何曾想就被拖进这场漩涡?
论功劳,他不仅仅是征战四方皆有胜绩,居中也有定策之勋,而且还是忠心耿耿的老臣,宫变中始终尽其忠节。朝廷中的那些士大夫,绝不敢以阉人相视。即使回家养老,朝廷都得跟王安石、韩绛那等元老一样,倍加优遇,甚至再加一两个节度使衔,成为两镇、三镇的节度使,都绝不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
不论是哪家在朝堂上,太后、天子谁人掌大政,他王中正都会有一个好结果。国史之中,宦者传上,也少不了他的一篇本传。可是即将脱身的现在,太后竟然想将他给拖进漩涡里。到时候,天子亲政,将这一件旧事给翻出来,他王中正少说也要给扒下一层皮来。
只是事已至此,王中正也只能老老实实认命,问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福宁宫中人?”
“跟着官家的宫女,尽数禁于玉阳院,等过几个月再做考量。”
但福宁殿中可不仅仅是宫女,王中正随即问道:“内侍呢?”
“……”太后想了一阵,“去做杂役吧,死罪可饶,活罪难逃。”
王中正的头都痛了起来,太后的处置实在是想当然了。
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对付没有尽到自身任务的伙计,杖毙跟赐死,那是最稳妥的。
尽管这么一来,勾决的名单又要加长了,但这是为了未来而做的准备。否则等赵煦登基之后,肯定会将这一批人都召回去,今日与事的所有人,全都得到大霉。
要么什么都不做,要么就把事情做绝。
这是王中正的看法,可是太后到现在为止,还没做出过如此的决断。
王中正对此也无可奈何,难道要他手把手的去交太后怎么做事?即是一时成功了,莫说天子会记恨于心——深知不知有多少人在嫉妒他自己,王中正不觉得这件事能瞒住天子——就是太后本人,事后回过神来,也不会喜欢一名家奴,对主人家的事指手画脚。
“陛下,福宁宫中,还是尽快换上一批老成持重的宫人,侍候天子。”王中正挑着不疼不痒的建议说着。
“吾也是这么想的,官家还年轻,必须要”
“然后请陛下告知两府。”
向太后皱起眉,“此乃家事。”
“陛下,自古便有人说,天家无私亲,天子之事,皆是公事,韩相公也说过这样的话。”
“那就请韩相公,”向太后一口答应,瞟了转过脸去的王中正一眼,她又低声吩咐,“先只请韩相公。”
韩家的休息时光,被匆匆而来的令使给打破了。
韩冈听了令使报告之后,便命家中妻妾去准备入宫的公服。
王旖取了件衣服,匆匆来到韩冈边,“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招官家入宫。”
韩冈看了看身边一脸稚气的二儿子,无奈的叹了一声,“天子长大成人了。”
第29章 雏龙初成觅花信(上)()
长大成人,从来都是有两层意味。
出自韩冈之口,再考虑到天子的年纪,想也知道,到底是哪一层意思。
王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脸微微变红,先瞪了口无遮拦的丈夫一眼,然后抬起手来,帮韩冈整理好了入宫面圣的装束。
看王旖的表情,韩冈知道自家的儿子们有的苦头吃了,儿子身边的小厮和使女,这几天都少不了被训诫一番。
不过也幸好有这么一位严母在家管着儿女,韩冈才有余暇去安安心心的处理朝政。
要是闹得向当今的官家一般,才十二岁便近了女色,又弄得身体虚弱,脚软得出福宁宫时差点就晕倒,韩冈不说无心用事,朝臣们口中,也少不了成为被嘲笑的对象。
辞别了妻妾,外院早就准备好了随行的车马,韩冈登上马车,一行人便出门往宫城驶去。
听着车外的人声鼎沸,韩冈静静地合上双眼。对于小皇帝闹出的这一出,的确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细思下来却是平常,甚至是觉得哭笑不得。
但天家的事,就是天下的事,宰相兼理阴阳,并掌内外,皇帝家的闺房事,韩冈照样得管,也管得着。
不过即便已经接受了诏命,韩冈也并没有快马赶进皇城。为了避免京中军民惊扰等原因,他备齐了旗牌,慢慢悠悠,花足了近半个时辰,才从宰相府邸来到太后的面前。
韩冈没有在内东门小殿中发现其他朝臣,只有他一个宰相被传召入宫。
向着太后躬身行礼,“臣韩冈拜见陛下。”
“相公终于来了。”
向太后本是等得心焦,即使心知以韩冈的性格,绝不会匆匆忙忙便乘马入宫,也依然忍不住心中的焦躁。直到韩冈终于出现,就像是有了主心骨,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官家的事,想必相公已经知道了。”向太后叹着气,“这不成才的孩儿,又要劳烦相公了。”
尽管世间风俗还是将男女之事放到十四五之后,但十二三岁就谈婚论嫁在民间也并不鲜见,赵煦开荤,太后也没有觉得事情大到要惊动宰相的地步,也觉得不方便说。只是天子因此而发病,就不能再隐瞒了。
“天子事,便是臣子的份内事。”韩冈略低了低头,“何谈劳烦二字?”
赵煦亲近女色,绝不是一日两日,福宁殿中,也有太后派出的人,要说太后都没有收到消息,韩冈打死也不会信。若是将天子的变化早早通知朝臣,做臣子的也能及早做出应对,可惜向太后并没有这么做。
向太后道:“那依相公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此事陛下不必忧心,自有故事可循。”韩冈道,“不知天子现下如何?御体可还安康?”
向太后道:“尚算万幸。钱乙方才过来给官家看过了,官家并无大碍,只是需要调养一阵。”
韩冈一幅安心的模样:“那臣就可以安心了。”
太后、宰相一本正经的讨论天子开始亲近女人了,听起来着实荒谬,但这的确是事关国家的大事。
天子终于开了荤,论理说这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皇帝玩女人这哪里是问题?不玩事情才大。间或找找内侍,虽是少有,可分桃断袖也是士林熟知的典故。
过世的高太皇性刚好妒,不让英宗皇帝接近嫔妃,曹后告诫,韩琦谏言,都是为了要让英宗能御女生子,为天家开枝散叶。高滔滔听得烦了,她甚至回了曹太后一句‘奏知娘娘;新妇嫁十三团练尔;即不曾嫁他官家’,就是要把过去怎么管‘十三团练’赵宗实的手段,沿用到如今已经改名赵曙的新皇帝身上,把她嫡亲的姨母气得不轻。
向太后绝不操心日后天子不能亲近嫔妃,她只担心天子亲近得太多了。
韩冈话说到一半就岔了开去,也有些不高兴了,“相公安心了,吾可没安心。这桩事,相公也该给吾拿出个章程来。”
“不知陛下心意如何?”韩冈反问。
“官家才十二,就被人蛊惑,身边的人都不能留了。可吾就是担心这么做,朝堂中又要闹上一阵了。”
如今天下安定,四民康安,边境上有强兵戍守,朝堂中更是贤臣罗列,向太后平日里过得舒心得很,最烦的就是有人弄得她不能安生。
韩冈应声道:“其实此事如何处置,自有故事在。仁宗时尚、杨二美人受责出宫,便是前例,陛下的决定并无错处。至于朝堂之上,陛下久主朝纲,又何须担心?”
仁宗皇帝昔年在赶走了郭皇后之后,与尚、杨二美人,玩一龙二凤玩得日以继夜,所谓‘每夕侍上寝,上体为之弊,或累日不进食’,几乎就要精尽人亡,闹到‘中外忧惧’的地步,还在世的杨太后几番告诫,入内都知阎文应更是每天从早到晚的在仁宗耳边喋喋不休,最后吵得仁宗不厌其烦,也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行了,最后终于点头同意将尚、杨两人逐出宫去。
向太后听说过这件宫闱旧事,当年她随着赵顼进入皇宫之后,便被曹太后派来的老宫人耳提面命,要怎么服侍太子才算是一名合格的太子妃,这其中没有少拿尚杨二美人的旧事作为例子。
“相公的意思是就这么办?”
“若按臣的心意,此事当让天子自己来决定。”韩冈瞥了一眼殿中的宫人们,放声直言,“以仁宗之仁,郭皇后却不得善终,不免令人无憾。”
韩冈的话够直白的,说是挑拨离间都可以。
但向太后毫无介怀,而韩冈也并无一丝一毫诚惶诚恐的心态。
“相公这话说的有理。”向太后点头,“这件事得让他自己知错了才好。蓝从熙,你先去福宁殿,与太妃说,吾这就同韩相公过来探视。”她看看韩冈,“请相公随吾同去福宁殿问问官家。”
“臣遵旨。”
向太后坐上肩舆,韩冈跟随在后方,离开内东门小殿,一路往福宁殿中去。
天子寝殿,韩冈过去来得多了。
但自当今天子登基之后,尤其是宫变之后,几年间便只有零星几次。
走进福宁殿,一切的陈设犹如五六年前一般,几乎什么都没有变过,连正殿的那一张旧御桌还摆在原地。桌脚漆面斑驳,这么些年了,看起来也没有重新上过漆。
前些日子,韩冈曾听说向太后准备将这桌子换上一张新的,但赵煦却拒绝了,说是‘此乃先帝旧德,孩儿不敢弃’。赵煦的这番话传到外面,惹来了一阵唏嘘。赵煦好心办了坏事,只能说是夙世冤孽,尽管弑字脱不掉,可也没人怀疑他的孝心。但今日事发,可就有些问题了。
跟随太后走进天子安寝的偏殿,围绕在赵煦身边的宫人,齐刷刷的矮了半截。
韩冈没看到郝随、刘友端、朱孝友,也没看到国婆婆,在钱乙确诊之后,赵煦身边的内侍、宫女,乃至乳母,全都给关了起来,福宁殿中,尽是太后身边的人,杨戬领着人守在殿外。韩冈从抵达福宁殿门外开始,除了看到旧陈设,就是熟面孔。
赵煦惨白着一张脸,半躺半靠的倚在床上,看起来是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