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79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怎么了?”乔二苟张望一下左右,也同样低声,“这一回,哪个头领都没送来,是不是出了事。”
“他啊,”李花子捂着嘴,却没遮住幸灾乐祸的笑容,“前几天过堂,被挖出了旧账。”
“旧账?”乔二苟哎呦一声,“这不是死定了?”
李大官人在乞丐中素来是个名人。一个丐头出身,平素里做买卖,便是拐了好人家的小孩来,女的留在家中淫辱一番,然后远远的卖出去,男的就挑断脚筋,毁了相貌,然后拉出去行乞。父母看见都认不出,后面有人盯着,小孩儿也不敢认。
每天这些孩子都要上缴讨来的钱,讨了再多也吃不饱,到最后没一个能活过五年。李大官人呢,一看到人死了,就丢出去喂狗,最是狠毒不过。而他最狠的一面,是将小孩儿砍了手脚塞进坛子里养起来,十个里面不定能活一个,但活下来一个,一年就能带来上百贯的好处。
手中掌握了这么十几二十个残疾乞丐,每年都是几百贯的收入,再掺和些其他买卖,那就是上千贯了。可为了这上千贯,祸害了的孩子不知有多少。大多数丐头都看不过眼,暗地里咒他生儿子没屁眼。但京师中能买房买马的丐头,就他一个。其他的丐头,有钱归有钱,最多在城外买个小院子。
更是因为有了钱,李大官人手底下的亡命之徒也有好几个,夺田、夺产的事情也没少做,手底下的人命官司堆起来能有一人高。
听到这样的一个人的坏消息,乔二苟半点同情心都没有。他平素里最多也只泼人一身粪水,那等绝子绝孙的阴毒勾当,乔二苟可从来没干过。
“可不是就死定了。”李花子嘬着牙花子,对乔二苟道:“俺听牢里的孔目说,当天这案子就报上去了。太后娘娘大怒,不但定了凌迟,还把李知府叫了过去一阵痛骂。”
“太后都知道了?”乔二苟吃了一惊,这不是捅到天上去了吗?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让太后知道?”
朝廷每年秋决名单,皇帝、太后都是要过目的。而京师里面发了大案,又有谁敢满着太后而不上报?
李花子先向军汉那边张望了一眼,手臂一伸,搂过乔二苟的脖子,将声音压得更低:“你家的刘黑头,这一回,那颗黑头多半也是留不住了。十几家丐头,家全都给抄了,家里的人不分老幼也都给抓起来了,运气好发配云南,运气差就全家死光。就像那位李大官人,手上苦主太多,被判了凌迟。过两天就行刑。”
凌迟!乔二苟浑身一个激灵。
他可是看过凌迟的,前些年有个宗室打算谋反,给抓了起来,有两个想要跟他一起谋反的蠢货,一个被判了腰斩,一个就被判了凌迟。
行刑的那一天,法场那是人山人海,住在京城内的人,怕是有十分之一来看热闹,比大赛马场和大球场人都多。乔二苟也挤过去看了。
一开始的腰斩就已经很惨了,在铡刀上被拦腰斩成两截,只剩半截的人,拖着肠子惨呼了许久才死。乔二苟感觉他叫了足足有半刻钟,跟他一起去的也有说一刻钟,也有说两刻钟,总之感觉很长很长。
可腰斩虽长,却不如凌迟。人犯给绑在柱子上,脚下放了个大瓦盆,里面都是灰。侩子手就提着一柄牛耳尖刀,在那人犯身上一片一片的把皮肉割下来,丢进脚下的灰盆中,血也是流到盆里,一点也没外溅。一千多刀后,柱子上就只剩骨突突的一个红人,皮给割干净了,红的肉、白的筋,还有肚子上的一块黄色肥油,都是血淋淋,可人还活着,还在有气没力的惨嘶着,一直叫到两千多刀后。
这一场戏,乔二苟看了足足两个时辰,看到一个大活人变成了瓦盆中的一堆碎肉,事后他回去,做了整整三天的噩梦,几日没有吃好一顿饭。
想起旧事,李花子的声音听在乔二苟的耳朵里,就变得分外阴森,“他的两个儿子都要陪着一道上路,菜市口上的枭首一刀等着他们。可惜我们看不见了。”
李花子与乔二苟说了一阵话,又悄然离开,看着他转头又找上一人,乔二苟心想,这样的人,难怪能够左右逢源。还有那些被捉走的丐头,乔二苟私下里恨不得他们去死,但表面上,也要为他们唏嘘几分。
不过那个刘黑头,乔二苟在他门下快十年了,对人还是够仗义,拿完份子也会给人留下吃碗汤饼的钱。想到他就要被处死,乔二苟心中一股兔死狐悲的感慨还是免不了。
所在墙角边,望着门前的车马、军汉。
守在门前的这一群军汉。几个坐在马车边,经过乔二苟的仔细打量,都是要走远门的装束。两个军汉在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笑话,一群人在哈哈大笑。另一头是一对夫妻,看起来才结婚的样子,丈夫是军汉,浑家来送行,手里提这个包袱,拉着手说话。浑家抹眼泪,丈夫直叹气,一对儿难舍难分的模样。
乔二苟明白,这队人马,将会押送他们南下什么云南路。
又等了一阵,军汉们终于有了动作,但他们并没有立刻赶乔二苟等人上车,而是先过来几个人,先给乔二苟右脚上给拴上了绳子,然后又拴上了旁边的叶小三,接着又加了三个人。五人一组,被一根绳子连在了一起。
乔二苟原本笃定的判断,这下又没了把握。心中惶惶不安,这是要上法场吗?他围观过不少次法场,要处死的罪囚,都是全副镣铐枷锁,脑袋跟手绑一起,脚上也套一条两尺长的索子,让犯人只能走不能跑。
旁边就是十几个人拄着长枪,稍外一点,还有人提着神臂弓,尽管人人都是百无聊赖的懒样,但看见周围戒备森严,兵器罗列,乔二苟都不敢乱动一下。身边的叶小三更是吓得差点就要漏尿,眼泪水也是咕嘟嘟的往下滚。
“别怕,到了地头就给你们解开。”过来绑脚的倒是个和气人,对叶小三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后生好声好气的说话,“到了那里有房住,有地种,只要老实肯干,也不会再饿着,日后还有自己的产业。”
“李老实,话挺多啊!”
听到这个声音,正说话的李老实立刻闭了嘴,慌慌张张的站起身,与其他同袍们一起向来人行礼。
第25章 鸟鼠移穴营新巢(下)()
【第一更。】
一个军汉大步走来。身上的穿着,便与李老实等其他军汉不同,光鲜得多。可衣服虽然好,长相就不好了。
五官倒是不丑,但一对招子太渗人。眼睛挺大,黑眼仁却出奇的小,犹如蛇一般,看人就带着一股子阴狠。这样的一对眼睛,也许只有洗热水澡的时候,才会由雾气带来一点暖意。若不小心对视上了,登时就是一身冷汗。
此人虽是漫步走来,身形也不高大,反而有些干瘪,但他一亮相,还有些乱的场面登时就清净了,军汉们闪到了一边,纷纷行礼,口称指使。乞丐们走避不及,也不敢躲,犹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一幅束手待毙的模样。
这指挥使在人群前站定,被绑好脚的乞丐们全都给赶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乱哄哄的人群,这指挥使只一皱眉,下面的士兵立刻拳打脚踢,帮乞丐把队列排好。
等人都排整齐了,他方才缓缓开口,在他喉咙上有一道如同蜈蚣一般的伤痕,鲜红的,随着喉结活动,仿佛在张牙舞爪。
“现在你们应该要知道要去云南了。”话音徐缓而沙哑,好似砂纸磨着刀刃,“是韩相公要抓你们,也是韩相公要安排你们。边境上缺人手,要人戍边屯田。好人家的百姓,都有生活,没事谁也不会想去云南。但你们这些贱骨头,一个个只知伸手,不知干活,没事还作奸犯科,不抓你们抓谁?!”
乞丐们早就被骂惯了,指挥使的几句‘贱骨头’对他们来说不疼不痒,若不是被抓取云南屯田,乔二苟只会打个哈欠。就是现在,也没有伤到自尊心的感觉,他心中除了逃跑的念头,剩下的只是愤恨,恨高高在上的宰相,恨前日抓了他们的军汉,恨眼前要把他押去云南的士兵。
“我知道你们这群懒骨头没一个肯认真干活,等到了云南扶上犁头,没半刻就会想着逃跑,但我要说……”指挥使下巴微扬,“别做梦了!云南四周都是蕃人的地,距最近的成都府都有三千里,一路上山高水深,关隘十几处,官军边打走,用了小一年。你们想逃,先得看看蕃人是吃荤吃素,再问问那些关隘中的弟兄们答不答应!”
乔二苟脸色苍白,看起来到云南再逃是不可能了,要逃只能在路上。
“我知道你们中间,仍有人想着趁还没到云南先逃出去,但我告诉你们……这还是做梦!你们当这绳子是做什么用的?!”
指挥使缓缓走了过来,就像一条毒蛇卷起抓到的食物,乔二苟一直都自诩是曾经打下两条街的好汉,但被这人的双眼一盯,连发抖都不敢了,身子都是僵硬的。
抬脚踢了一下连接在乔二苟和叶小三脚上的绳索,指挥使环目一扫,“一人犯错,全队连坐。一人逃跑,全队皆杀,这就是本官的规矩。”
听到这一句,乔二苟顿时就没了想法,就是想逃,一条绳子上的其他人都会拖后腿,他老老实实听着那指挥使继续说。
“这一路上,行的是军法。犯了事,本官就要杀人。军法最大,州官县官都拦不住。本官在陕西、在云南杀得贼多了,杀得人也多了。就这一年买卖清淡些,刀子没发利市,谁犯在本官手上,别怪本官拿他祭刀!”
指挥使又慢慢的踱了两圈,乞丐们没一个敢大喘气。叶小三方才洗澡时受了冻,喉咙痒痒的,刚想咳嗽,旁边一只手猛地捂过来,咳嗽给压在嘴里,叶小三胸口一个起伏,苍白的脸一下就涨得通红。
指挥使瞥了乔二苟和叶小三两人一眼,“本来本官是不想多废话的,不过本官过去在韩相公麾下,学到了一件事,不能不教而诛,不把话说明白了就杀人不好。所以本官现把话说在前头,听到了最好,记住别做蠢事。没听清的,本官现在再重复一遍——一人犯错,全队连坐,一人逃跑,全队皆杀。”
“你!”马鞭点着乔二苟的鼻子,“姓名。”
乔二苟连忙弯下腰,任凭马鞭抵歪了鼻尖,“小人……”
马鞭倏的收回,立刻又猛抽过来。啪的一声,衣服碎片顿时横飞,乔二苟身子猛地一颤,却没敢叫出声。
他做乞丐的时候,被打的次数多了,疼归疼,但不能叫出来。盯着打他的人看,盯住了,没两下胆就寒了。该给钱给钱,该舍饭舍饭。太平时日,有哪个敢随意把人打死?遇上乔二苟这种滚刀肉,商家、民家,都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对面森冷的双眼,让乔二苟明白,就算把人打死,那对眼睛绝不会有半点波动,现在是越老实越好。他低垂着头,不敢有任何怨愤的表现。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挨鞭子。
抽过乔二苟后,指挥使再一次举起马鞭,指着他的鼻子,“只问你姓名。”
“小……”
乔二苟刚开口,啪,又是重重一鞭。
血和着布片飞落,马鞭第三次指着乔二苟的鼻子,“姓名。”
乔二苟脸上的皮肉都抽搐着,身上一阵阵的抽痛,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连忙道:“乔二苟。”
鞭子没再挥来,“本官方才说了什么,重复一遍。”
“一人……一……一人犯错,全队连坐。一人逃跑……那个……那个……”‘那个’了两次,见到指使又提起马鞭,他慌忙大声叫道,“全队都杀了!”
尽管用词有些错误,但意思是没错的。
指挥使点了点头,放开了乔二苟,马鞭指向了另一人,“姓名。”
等到每一队都抽了人出来问过,指挥使双手持着马鞭杆的两头,一下一下的弯着,“本官的规矩看来你们都已经明白,若是犯了规矩被本官杀了,就不能算不教而诛了。”
他视线在排好队的一众乞丐身上掠过,“现在,都给本官上车,本官数到十之后,还有哪队有人没上车的,全队十鞭!”
话声刚落,便是一片混乱,乞丐们纷纷赶着上车。只是被脚下的绳索牵累,一个人摔倒,其他人跟着就摔下来。
军汉们一个个过来,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方整理好秩序,按着顺序将乞丐们押上了马车,而最后一队便被拉下来一人抽了十鞭。
劈啪作响的鞭打声和惨叫声,车厢中听得分明,车上的十几位同伴一脸逃过灾劫的庆幸,乔二苟却是不寒而栗。他刚才虽然急着上车,可耳朵一直竖着,但他根本就没听见那指挥使在数数。
乔二苟心中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