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7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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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国公说,韩相公当是有意为之。”
“哦。”
赵世将淡淡的应了一声。医学已经建了,下面自是要建立工学、算学。韩冈到底想要做什么,看王安石就知道了。
他拿了根近几年与天马同时传入中国的胡萝卜——这种颜色和气味都很特别的蔬菜,不知为何特别受到乌骊的欢迎,大概是家乡菜的缘故,一看见赵世将将胡萝卜夹在掌心中递过来,立刻兴奋的唏律律叫了起来。
让爱马啃着手中的胡萝卜,赵世将回头问,“向四他当真觉得韩冈是想让宗室贵戚插手进去?他觉得这件事有我们说话的份?”
“越国公说了,去上韩相公的工学、算学,出来最好也只是诸科出身。真正的世家子弟,考不上进士的,都会选择荫补,这比诸科出身的前途都要好。”
赵世将点点头,这世上,有荫补出身的两府中人,却没有诸科出身的宰相、参政。
赵令璀又道:“越国公也说了,我等家中子弟,并不是人人能受荫补,纵是太祖太宗的子孙,一出五服,除了玉版留名之外,也与凡人无异。进士考不了,想做官,也只有诸科一途。无论工学还是算学,其实有一半是给宗室、外戚家的子弟准备的。”
赵世将道,“多少穷措大摩拳擦掌,能从他们手里面抢来多少?”
赵令璀摇头道:“数算也好,营造也好,哪一桩不要钱财支持?又岂是连书都买不起的儒生能置办得起?”
“可惜冯四回去了,找不到人问了。”赵世将拿了手巾擦汗,叹了一声,没说信还是不信。
韩冈最近在经筵上的一番话,冯从义又正好将水力缫丝机等机器丢出来,这两件事很容易就让人联系起来。想要得到丝织上的好处,那么肯定就要支持韩冈的想法。
只是这个决定让人很难做,这毕竟是要让一直作为旁观者的宗室、贵戚加入朝堂的纷争之中,至少要摇旗呐喊一番。得到缫丝机的好处难以计算,而工学、算学对偏远宗室也同样好处不少,不过不付出代价就想吃下好处,这世上也的确没那么好的事。
尽管赵世将已经不是赛马总社的会首,可依然是冠军马会的会首,对马会的影响力无与伦比,身家在宗室中也是顶尖的,平日里周济亲戚不遗余力。在太祖后裔里,人望极高。只要他一句话,多少人愿意为他奔走。。但负担了举族上下的性命,这个决定可就越发的难下了。
‘……还真会为难人。’
老华阴侯声音不大,没让儿子听见,但乌骊一下就支起了耳朵,左右转着。
……………………
从公文上抬起头,韩冈捕捉到了宗泽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
“相公。”宗泽犹豫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打算整顿武学?”
“这个?不是!”韩冈扬了扬手上的公文,然后否定得很干脆,“那个烂摊子,避之唯恐不及啊。”
纸上谈兵和实际指挥,完全是两个概念,而军事上急需的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明了的朝臣依然很少。
所以设立在武成王庙中的武学,尽管有好些年头了,武举次数也不少,但那些学生,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成才的。
大宋的武官系统,在册两万余,出身各不相同。将门世家、军班行伍、潜邸亲随、外戚成员、士人及文官从军、武举选拔、宦官、蕃将、吏人、宗室,林林总总,百门千道。
但其中宗室、外戚和潜邸,是基本上不会上战场的一拨人,虽说除去宗室外,外戚、潜邸两家出身,是三衙管军的一大源流,不过被朝廷倚为干城的,还是真正能够上阵的将领。
将门世家有传承,军班行伍靠搏命,大多数都能打仗,上阵的也是他们。而宦官、文官领军,几乎都是以监军和帅臣的身份,真正要上阵的,也还是武官们。
而武学出来的学生,尽管有个出身,但他们的职位安排,不像进士和诸科出身那般有章可循,勉强安插到了军中,无不被排挤。再加上这些学生,几乎都是学文不成,才退而习武,属于军中出身的数目极少,更是难以成才了。
想要把武学办好,就先得将混乱的武官出身给整理一遍,但这未免太得罪了人。韩冈暂时还不打算去插手武学,章惇若有心,就让他去做好了,反正那是枢密院的地盘,而且现阶段的敌人,暂时还不需要普及军事学校。
“那相公是打算做什么?”宗泽问道。
“看一看办学校到底会出什么问题?”韩冈讽刺的笑道:“武学是个好样本,能犯的错都犯了。”
“相公的确是打算最近就开设工学和算学?”
“谁说的?哪有这回事。”韩冈一口否定,“要办也是以后。”
没人会认为韩冈之前在太后和天子面前,说‘才士多种多得’只是信口而言,从王韩翁婿之争上看,两家争夺的焦点必然是学校。现在人人皆知,韩冈在他将《幼学琼林》列入解试内容之后,要更进一步了,或许一时不会拿国子监下手,但传言已久与明工科、明算科配套的工学、算学,肯定要设立了。
可韩冈现在却一口否认,这让宗泽迷惑起来,“相公为什么在经筵上那么说?”
韩冈笑了起来。
宗泽若不是困于时代的局限,不会想不到。
算学、工学、乃至农学,韩冈肯定是要设立。弘扬格物之说,需要大量的气学弟子进入官场,走进士一途,竞争性太大,而诸科,就简单了许多。尽管诸科出身很难晋升高位,但是当做事的人遍布朝野,气学的地位又有何人能动摇。
只不过,已经传扬已久,又没有多少阻力的事,又何必让他堂堂宰相在经筵上多费唇舌?
“是蒙学。”韩冈道:“想要种田收粮,难道不是先播种吗?”
第21章 欲寻佳木归圣众(19)()
初秋的金陵,终于有了些许凉风。
肆虐了两个月的酷热暑气,也在秋风中渐渐消散。
白天时还是有些热,不过到了太阳落山之后,很快就变得清凉了起来。
穿入窗中的凉风习习,穿得单薄了,王旁甚至还觉得有些冷。隔着袖子搓了搓手臂,他拿起一件袍子,走到穿得同样单薄的父亲身边,“大人,再添件衣服吧。”
比起年初时,王安石又苍老了许多。离七十古稀已经不远的老相公,须发全都白了,乍看起来慈眉善目,已经看不出拗相公当年的那股子拧劲。
“嗯。”
王安石透过老花眼镜,盯着桌上的报纸,只随口应了一声。
他正看着的那一版报纸的正上方,一篇文章被一道黑框框起。框内短文中,故太子太保、上柱国、申国公、司空、赐紫金鱼袋几个头衔极为显眼。
轻手轻脚的给王安石披上外套,瞥眼看到申国公这一封爵,不用看后面的名讳,王旁就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吕夷简、吕公著父子相继申国公,可算是国朝的一段佳话了。
但吕公著的官衔和名讳出现在报纸上的黑框中,就有另外一种意味了。
尽管不知道这种标识是从何而来,又有何典故,但现如今,只要在报纸上看到黑色的边框,必然是噩耗无疑。
正如眼前的这一则——
让王安石在桌旁惆怅许久的,正是吕公著的讣闻。
吕公著的死讯登载在来自京城的快报上,反倒比遣送四方的朝报更早一步送到王安石的手中。
王安石、吕公著早就割席断交,吕家的子弟不会千里迢迢遣人来告哀,没有报纸,至少要到一个月后,朝廷议定了吕公著的追封,王安石才会得到吕公著的死讯。幸好有了报纸,又有了让江宁至京师总计二十二程的水路,缩减到六天的京泗铁路,能够王安石及早的为自己的老朋友、老对头开始哀悼——之前的司马光,他过世了,王安石也是通过报纸和朝报才得以知晓。
对王安石来说,吕公著和司马光即是老朋友,又是老对头,最早以为会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再后来,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死敌,可如今,剩下的就只有去日难追的怅惘。
当年在僧坊一起唱和,宴饮至日终的嘉祐四友就只剩王安石和韩维两人,这如何不让日暮途穷的王安石心中郁结难捱?
“大人,可要儿子去寿州一行?”王旁轻声问道。
虽然说吕公著致仕后,回乡隐居,就在寿州,可谓近在咫尺。但他去世的消息是先到了京师,再从京师传回来,现在不动身,过两天再走,就只能去坟上祭拜了。
王安石沉默的将桌上的报纸折了几折,叠起来放好。上面的讣文被掩去了,而下面的婚庆喜事的通告,倒是露在了外面。
现在好像成了习惯,王旁想着,大户人家的红白事,往往都会在报纸上买上一块版面,公诸于众。
王旁上一次在报纸上还看见了章惇家的长子章持成婚的消息,新妇是福建蔡氏出身,赶在跨马游街之后就成亲,真是一点不耽搁。
王旁也不知道自己的几个外甥到底会是什么时候去参加科举。不过以韩冈的性格,不会让他们去学习新学,这样连解试都很难过的去。
可谁让他们有一个做宰相的亲爹,而且还是执掌一派道统、身为当世大儒的亲爹。等到他们开始去参加科举的时候,想必进士科的科目,已经与现在截然不同,根本不用担心考不考得上,只有名次的问题。
不过就像如今的枢密家的两位公子,同一榜上高中,一个二甲,一位则在第四等,名次不高,但前十名的好处不过是方便进入崇文院,包括御史台在内,三馆秘阁和台谏等清职屡遭清洗,早无过去作为登天之阶的风光。现在东西两府都是务于实务的名臣主持,想要博取美职,先得从做事积累名声和经验,这样一来,就是后几名也不用太讲究名次高下了。
瞥了叠放起来的报纸两眼,王旁叫着默不做声的王安石,“大人……如果要去的话,孩儿这就去打理行装。”
王安石摇摇头,“不必了,既然寿州没有来人,你也不用去。”
司马光那边太远,而吕公著那里就很近,如果自家的父亲想要化解过去的恩怨,洛阳没派自己去,寿州那边是肯定应该派的。
王旁揣测着,是不是自家父亲担心韩冈会误会,认为他打算与新党媾和了,所以才不打算节外生枝。
“还有何事?”王安石硬邦邦的问道。
他的心情不太好,对自己儿子的夹缠不清,也有些许不耐烦。
“本路的提点学政使再两天就要到了。”
王安石板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惊讶,“……这么快。”
他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想必是为了督办蒙学。”
韩冈在路中四监司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个学政。
帅司安抚衙门,漕司转运衙门,宪司提刑衙门,仓司常平衙门,现在又多了一个提学衙门。
新设的学官体系,即使将已有的学官归入其中,也是至少能安排一千以上大小官员的肥肉。旧有的县学、州学,不再受到当地州县亲民官的管辖,只不过在考试的时候,亲民官和衙中幕职,都有资格参与进去,作为副考官。
但韩冈依靠学官,进一步收拢人心,这不是王安石忧心地方。
王安石不想看到韩冈的人来到江宁府,直接管理一路教育和考试的学政,免不了要干扰到金陵书院在江南东路的地位。可是更让王安石感到棘手的,是韩冈正在推行的蒙学制度。
一个月之前,韩冈上书请求太后下诏,诏命天下诸州县共建蒙学,招收当地幼童入学,以三年为限,教授学童识字、数算还有天文地理等一系列的自然常识,当然了,也不会缺了《三字经》、《幼学琼林》,以及必不可少的《论语》。
如果修建蒙学是要朝廷掏钱,所有人都会看韩冈笑话。那可不是仅仅容纳几十上百读书人的县学、州学,而是一州一县,学生都要成千上万的蒙学。朝廷即使倾尽全力,也难以维持这样的支出。
但韩冈的提议却不用朝廷掏钱出来,而是倡议天下士绅共建,然后去衙门登记办学,朝廷只需要给所有的蒙学学生安排统一考试,然后给予毕业生终生丁税减半的好处。而蒙学的主办者所能得到的好处,则是要看他们所建立的蒙学,到底能有多少合格的毕业生而定,在这一方面,韩冈更不可能吝啬,不过大多都是让朝廷不用付出太多的实质性代价的奖赏,但也是有足够的吸引力。至少王安石觉得,给达到标准的蒙学的主人以士绅的称号,让他们可以见官不跪,能够吸引足够多的商人和地主。
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