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7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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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河东、甚至京畿的百姓,想去代州也只要一句话,这两年,当初战乱造成的缺口也几乎快要填补起来了,甚至原本属于辽地的神武军,也有了上千人户。
只是想让人去西域就难了。如今但凡作奸犯科,只要过了杖责,不到十恶,全都是发配,靠南方的去岭南,北方的去西域,只是这样还是远远不够。想要将数百年的历史缩短到区区十载,这不是单纯依靠努力就能做到的。
操心的事实在太多啊。
目标,现状,各色事务交织在一起,便变成了让韩冈也不得不望而生畏的繁重工作。
纵是独相,下面也还有参知政事来分担事务,没有说公廨里就只有一个人来。苏颂年纪大了,懒怠理事,韩冈可是独力支撑朝政很有一段时间了。
几日后的廷推,不光是为了争权夺利,是政事堂真得进人了,只要是想做事的,他绝对的欢迎。
单纯做一个宰相对韩冈来说并非难事,但要实现自己的目标,又怎么不去操心?只是相较于总是重复再重复的公事,还是自家私活更有意义一点。
放衙的鼓声传进耳中,韩冈迫不及待的起身,尽管回府之后还要操心公事,但总比在衙署中松快许多。而且还能更多时间做自己的事。
走出门来,只觉得空气都舒适了几分。
韩冈心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也得要变得怠政了,见到公文就头疼,可不是要变成苏颂一般了?嗯……还有太后。
……………………
李格非刚刚进门,就收到了太后派王中正出京去体量轨道工役的消息。
打发了报信的小吏,一一向同僚打着招呼,李格非往自己的公厅走过去的时候,头脑之中一如狂风般急速旋转。
赶在廷推之前,派人去查沈括的底,太后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不用说,这一消息传开,整个朝堂肯定都要轰动了。
沈括这是要在两府的大门前输上几次才甘休?
难怪方才在路上看见沈括过去的时候,他的脸色那么难看。
也不知道韩冈会怎么做?
硬顶着太后,继续推荐沈括?还是再一次承认现实?
想是这般想,李格非也只存了一点看热闹的心思,无论如何他不会去蹚浑水的。
不过他能够确定,台中绝对会有人趁机上书,攻劾沈括、甚至他背后的韩冈——这世上,总是不会缺乏想要希合上意的‘聪明人’。
方才他一路走过来,已经感觉到台中的气候不一样了。那种隐藏在阴暗下的浮躁,隐藏在每句话的中的兴奋,隐藏在一举一动之中的激动,都在说,机会到了。
有人心思活泛,也有人老成持重,但御史台中没有人不对这几年太过平静的朝堂腻烦透顶。他们是御史,如惊雷般亮相于朝堂的精彩,才是属于他们的天地。可明明两相对立,却始终维系着和平局面的两府,像一重压到头顶的山峦,不给人任何透一透气的机会。没人不想打破这个局面,太多前辈的成功,在诱惑着他们。
李格非也不例外。
可他们也不想想,要是韩冈连这点风浪都撑不住的话,还能够坐在现在位置上吗?
与其想从韩冈身上的捞声望,还不如多揣摩一下太后与官家的关系。
太后会不会在天子大婚之后还政,这件事让李格非踯躅许久,虽说还有几年的时间,可又不是七老八十只待致仕的耆老,正当壮年的李格非怎么会没有向上继续走的心思?现在不想想几年后的事,日后又怎么抓住那一闪即逝的机会,做出合格的应对?
前几日,从相州来的那人对自己说的话,李格非依然记忆犹新,每每想起,心肝依然要颤上几下。
“太后与章献不同。”
低沉而压抑的声音,透着凌厉的寒意。
章献明肃皇后权欲很重,而且在真宗晚年开始,便帮着真宗处理朝政,就跟武后当年辅助眼疾的唐高宗一般。历来穿着天子服去太庙的女子,除了武后,就只有章献明肃。相比起武后来,也只差了一个皇帝的名号。
而当今太后刚刚垂帘,直到宫变之后的一段时间,她还是很勤政的。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但自从气学一脉掌握政事堂,与新党对掌文武大政之后的几年间,天下太平无事,人口日渐增多,财计平稳上涨。边州无军情,国中无变乱,朝中有贤相主持,地方又多忠勤王事,莫说是太后这女流之辈,便是如仁宗那样的贤君,也免不了开始怠政。
这一年多来,太后一直疏怠政事,早朝也变成了五日一登朝,基本上就是朱笔批个准字,如果是直送御前的章疏,也肯定直接转给两府。当初韩冈劝太后好歹多看一看奏章,过后没几天,太后就把李南公做三司使给否了,韩冈之后照旧还劝,却也没有之前那般苦口婆心了。也多亏了西南战事爆发,太后这才又重新开始认真的去看奏章。
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后偏偏去要去跟韩相公过不去,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说不定就是要让韩相公难堪,才使得沈括遭了池鱼之殃。
太后会不会最终收回自己的决定,或是再设法弥补韩冈,或是干脆与韩冈翻脸,李格非不知道,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远远不是!
第21章 欲寻佳木归圣众(七)()
“相公回来了?”
周南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问着过来报信的使女。
正苦着脸坐在一旁一起绣花的金娘,立刻支棱起了耳朵。
“金娘,手别停。”周南脸都没回,就知道了自家女儿什么状况。
“相公刚回了,刚换了衣服,正在外间面客。”使女低声禀报着。
周南点了点头。
韩冈不好声色,也很少参加私人宴请,放衙之后,除了家里,其他地方找不到他的人。
但他每天回到家中时,都少不了继续处置公务。
宰辅家的门槛一向吸引人。每天想要拜见宰辅的官员等各色人等,都在递了名剌后,在门房里坐着。就是明知主人不会接见,也会坐满一个时辰再走。不仅仅是京城的宰辅家如此,从京师的高官显宦,到地方上的官员,权势强一点,皆是一般。
韩冈晋身两府之后,觉得这么多人的车马堵在家门口,让他回家都不方便,便改了这个规矩。
每日固定十人,派发号牌,先到者先得。剩下的再从前一天递上来的名帖中挑选十人,会派人按照留下的地址上门去通知。
这样就免得上京的官员们耽误时间,也减少了家门前交通堵塞的情况。若是亲信和其他重要的官员,自有其他渠道进入府中,这就不必多说。
“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的样子,你去跟严姐姐说一下吧。”
在政事堂中,下面的官员谒见,大多数三五句话就打发了,回到家中,说话的时间就能延长一点,但终究也不会太长。而且韩冈不喜欢晚上花费太多时间在会客上,总是在饭点前会见客人——对外则是声称不想耽误客人吃饭。一般来说,高官家的门房不会提供饮食,晚上谒见主家的客人,如果准备不足,很多都是饥肠辘辘。
使女出去了,周南回头就看见女儿嘟着嘴,低头绣着绷子上的绣品,只是手劲稍大了点,准头也差了些,一根绣花针上下翻飞了几次,竹篾编的绷子竟一下子断了。
周南叹了口气:“都这么大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吗?哪家的姐儿到了你这年纪,不在家里苦练女红的?”
“爹爹说了,过得去就行。”
女儿小声的嘟囔,也没逃过周南的耳朵。
一对纤长的柳眉先是高高挑起,然后便又无奈落下。搂着女儿的肩膀,周南轻声道:“金娘,你爹是男人,女儿家的事他不懂。你爹与王家大郎他爹,恩若骨肉。大郎他娘也是个和气的人,你嫁过去,不必担心受多少刁难。可如今天家的女儿出嫁后都要受气,宰相家的女儿又何能例外?王家又是大族,日后出嫁少不了被人挑剔的。德言容功这四项,金娘你若是做不好,娘家丢脸没什么,你爹也不在乎,但你在夫家,还怎么过得好去?”
小时候就活泼爱闹,长大了更是变得倔强,拧起来周南都压不住。韩冈不在乎女儿闹些小脾气,还笑说是这倔脾气从周南身上传下来的。周南每每气得没办法。不过现在她也知道怎么对付女儿了,耐下性子来讲道理反而管用。
……………………
韩冈回到后院的时候,只有周南迎了上来,“官人回来了!”
“你姐姐她们呢?”
“正在后院置办乞巧的什物,已经让人去通传了。”周南手脚麻利帮着韩冈脱下了见客的外袍,递上一块冰镇过的湿帕子让他擦脸,“官人今儿怎么这么迟?”
韩冈回家后会客的时间一般都是固定的,今天却比往日多花了半个多时辰。
用冰手巾擦过脸后,顿时一身的清爽。听见周南问起,韩冈从身后的使女手中拿过一卷纸,递给周南,神秘的笑道:“你看看这幅画。”
周南疑惑的打开来,却是一人的绘像,但这幅画,与常见的画有着截然不同的观感。
周南惊讶的张大了眼睛。
白色的纸面上,用黑色的炭笔画上一名女子的半身像。
这个时代的绘画风格,正处在一个剧烈的动荡期。原本仅仅是为了随时绘制地图才出现于世的炭笔,如今则成为天下画家都少不了的工具,打草稿少不了,出外速写风景、人物也都比毛笔更合适。
由于炭笔的使用越来越多,纯粹的炭笔画也多了起来,韩冈将之命名为素描。素描的画面,由于有浓淡明暗之分,加上视觉上的透视效果,往往比旧时的工笔白描更显逼真,但如此栩栩如生的绘像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真的好像!”周南惊讶的说道。
其实还差点,韩冈心道,但以这个时代的的眼光来看,绝对是超乎想象了。
“是李公麟所作。”韩冈道。
“李伯时?”
“嗯,国子博士李伯时。”韩冈笑着说道。李公麟的这个表字起得好,还没做博士的时候就有人喊他博士了,现在做了博士,就更加名副其实。
周南惊讶的再看了一下画面,摇头不信:“要说是他人之作,奴家倒是信了。但这分明不是李伯时的手笔,差的太远了。”
“是吗?”韩冈皱眉看了一阵,亦摇头道,“这是李公麟亲手拿过来的,他当不会夺人之名。”
工于作画的李公麟,其名气在京中远比他国子博士、中书编排官的官位要强,本身又是进士,所以在京城士林中很是受到尊重。不过李公麟不喜与高官显宦结交,周围的朋友都是一般的骚人墨客。
“可是……”周南仍是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
韩冈家里有一副李公麟的画作,是一名马童牵着一匹意气风发的赛马的绘像。韩冈意外得到,给喜好绘画的周南收藏了起来。
带着金牌和大红缎带的冠军马,那神采飞扬的模样,还有身上一块块浮凸的肌肉,仿佛跃然纸上,而前面的牵马人,探前的左手仿佛要摒开热情的众人,右手则紧紧攥着缰绳,将马童在夺冠后,对冠军马的重视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那副骐骥夺冠图,远不如眼前的这一幅绘像精致。仅仅两尺见方的绘图上,人脸占了大半,人物的表情栩栩如生,甚至脸上的一沟一壑,都能分辨得出来。
这用笔的作风,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李公麟在京师这些年,也没听说他来拜访过官人,怎么今天上门来了?”
作为韩冈的下属,几年来,李公麟可从来没有登门造访过一次,突然造访,周南觉得总不会是心血来潮。
“为了驸马都尉王诜啊。”韩冈道:“他与王驸马是好友,如今齐鲁大长公主重病,若有个万一,太后岂能饶得了他事主无状之罪?”
齐鲁大长公主是英宗与高太皇太后之女,也是先帝仅存的妹妹。因为太皇太后的事,向太后对这位小姑子只会更好,甚至热情过了度。日常封赠远超应有的水准——只看封号便可知一二——唯一的儿子前一日更是刚封了团练使,说是为了给大长公主冲喜。
而驸马王诜与大长公主的关系,是有名的恶劣,若是大长公主不治,王诜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韩冈将画摊平在桌上,“这幅画就是他拿来讨好为夫的。”
“有什么特别之处?”
周南素知自家的丈夫对琴棋书画无一所好,诗词歌赋同样是毫无兴趣,李公麟如果只是拿着一幅好画来,不至于耽搁韩冈这么长的时间。
“你可知道这幅画是怎么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