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7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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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也好。”张璪点头,朝廷现在不表态,之后就有了挽回的余地,免得先行定性,之后结论相反,就不方便改变朝廷立场了。
从这方面来说,韩冈已经是个称职的官僚。
张璪没料到韩冈会如同变了个性格,倒是白白担心了一场。
韩绛将来自雄州的急报看了一遍,也改换了口气,心平气和的说道,“文字写得不错。”
“是刘舜卿亲笔。刘希元日常多读书,晓吏事,谨文法,不是普通的武夫。”
韩冈推荐的人基本上都是有实务之材,以实干作为衡量的工具,他对人物的评价自不会太离谱,一直以来都有所印证。
韩绛点头,赞道:“也难怪玉昆你信重于他。”
“不过是人尽其才……雄州那边怎么办?”
吕惠卿归吕惠卿,雄州归雄州。吕惠卿的反应,韩冈想要看看,但雄州的问题却是更需要优先解决。
“还是要先把刘绍能召回来。”韩绛道,“玉昆,你看呢?”
韩冈点头:“理所当然。”
“怎么处置他?妄启边衅?”张璪问道。
韩绛道:“先招回京师询问详情,然后在京师里面给他安排一个好一点的位置养起来。”
从地方回京,就是平调也能算是升迁,也免得世人误会朝廷怕事,故意打压功臣。即便还有议论,至少也有分说的余地。而调回刘绍能,也算是给辽人一个交代。
宋辽两国正常时期,若边境上有些龃龉,多半都会采用这样的手段来化解矛盾。也就是到了熙宗皇帝针对性的开始变法,而耶律乙辛掌握辽国大政之后,才变了一个样子。
“就按相公说的办。”韩冈说道。
政事堂中宰辅分工,韩冈在军事上分担的责任更重一点。即便是如对辽事务,只要事关军事,大部分还是交由韩冈先做决定,然后韩绛、张璪再发表意见。不过人事安排,只要韩绛发话,韩冈基本上都是会尊重的。
“刘舜卿怎么办?”张璪问道。
刘舜卿是朝中公认的名将。否则也轮不到他去守雄州。不过他也可算是韩冈的人,能够名满朝野,就是因为在韩冈麾下所立下的功劳。
朝廷调走吕惠卿的人,却让刘舜卿继续留任,韩冈身上免不了会有些闲言碎语。
“让刘舜卿继续镇守雄州。”韩冈的态度十分坚定,“皮室军不同于南京道的兵马,即使是一介小卒,说不定都能牵扯到朝中的高官显宦。现在辽国那边必然想要报复,雄州若贸然换将,等于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辽人终究还是会来。”张璪道。直到此时,他依然不清楚岁币之事已经无法干扰辽国决策。
“所以要看吕吉甫怎么做了。”韩冈冷然。
在已知岁币无法引动耶律乙辛之后,吕惠卿如果想要引辽人南下,肯定会去干涉雄州防务。
究竟是悔改还是没有悔改,只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就够了。
张璪又问:“如果辽人当真来攻,当如何处置?”
“若辽人敢于来犯,当然是坚决予以回击。若辽人举国而来,就在河北、河东设立宣抚司,以御辽寇。”
“这岂不是让吕惠卿如愿以偿?”
韩冈胸有成竹:“章子厚久在枢府,为帅时功绩显赫,若北虏来攻,宣抚河北河东,统括两路兵马,此一职非其莫属。”
韩绛闻言不禁摇头。他当然清楚韩冈怎么都不会让吕惠卿统领河北大军,可韩冈和章惇之前关系已经疏远下来,没想到他还是会支持章惇去河北。但是有王安石在,章惇会不会答应下来?与王安石和吕惠卿彻底决裂的决心,章惇可有没有?
只是看了韩冈的表情后,章惇心中有了一丝明悟,若韩冈与章惇还没有达成默契,他是绝对不会贸然主张让章惇宣抚两路的。
王安石当年支持吕惠卿,让曾布叛离新党,如今又是因为支持吕惠卿,让章惇也起了异心,众叛亲离,新党的天下还能支撑几日?
韩绛和张璪暗自嗟呀不已,却没有反对韩冈的建议。之前可以坐看王安石和韩冈翁婿两人打擂台,可如今图穷匕见,早没了让两人台下看戏的余裕。在这件事上,他们要么支持韩冈,要么支持王安石,可不论支持谁,都意味着不久之后政事堂中要多上一名新同僚。
韩绛早就与吕惠卿在政事堂中搭档过,张璪也不是不知道吕惠卿的为人,相对于刚刚担任参知政事就开始推行手实法、同时将韩绛挤兑得没处立足的吕惠卿,还是章惇稍微强那么一点。
他们不指望章惇能如韩冈一般——韩冈意在气学,除了一干有关气学发展的职位,其他方面权柄他都无意去争夺——但只要比吕惠卿强就好了。
“那吕吉甫呢?”张璪问道。
韩冈推荐章惇做了主帅,张璪很想知道,他打算如何处置吕惠卿?
“可为章子厚副手,分司转运之职。”
韩绛、张璪尽皆哑然,韩冈这是要吕惠卿自己辞职吗?
政事堂中的三位宰辅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决定了接下来的对辽方略。
如果不是因为牵涉到了国中政治倾轧,这个决定其实应该更早做出才对。
现在他们还是打算等待辽军先来攻击,然后再做出应对。如果等辽人在坚城之下碰得头破血流,王师再顺势北上,当可轻取幽燕故地。
这是对宋人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政事堂对辽战略的决定暂时不会公开,会等到辽军确实攻击边关之后,才会去报请太后,公开朝廷的任命。
韩冈需要时间去观察吕惠卿的行动,而韩绛和张璪两人,也不希望在辽人还没有开始以举国之力来袭时,就设立宣抚司,推动章惇上位。
但章惇身为当事人,不可能听不到政事堂中的议事声。
枢密院几乎是在同时得到了雄州奏报的副本。可对于如何应对辽军入寇的讨论,他们都只能局限在军事范畴。甚至如刘绍能的任用,也因为审官西院归属于政事堂,而无力直接干涉,只能通过与政事堂宰辅们共议来安排。
章惇当然想握有更重的权柄,所以在听说政事堂议定的结果之后,心境也难免一阵起伏。韩冈之前只是隐晦的提起,那样没落到实处、甚至没有明确的许诺,怎么也比不上现在几乎确定的事实。
如果他在宣抚使的任上能够成功抵御辽军,回来后就肯定升任宰相。不,其实引用韩绛的先例,同时兼任两路宣抚,统领北地两路禁军,不给章惇一个宰相头衔根本说不过去。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只要接任河北河东宣抚一职,定然立刻就会戴到头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宰相。
今年来的第一次,章惇迫切的期待起辽军的到来。
第13章 晨奎错落天日近(11)()
“出事了,韩三要推荐章七宣抚河北河东了!”
“他们什么时候又勾结上了?!这不可能啊。”
“谣传吧,他们不是已经……”
李格非放下手中的卷册,用力的咳嗽了几声,隔邻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
在乌台中的时间,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已经近三年了,李格非已可以自诩为乌台中的老人。可以凭借资历和地位,来压一压才进来的新人。
在宫变一案中,尽管关系算得上亲近的蔡京成了附逆罪臣,曾经请教过文学的苏轼同样被视为逆贼,可李格非身后的相州韩氏的背景,让他不像强渊明和赵挺之一般,被视为逆臣党羽而遭到清洗。同时乌台中的大清洗,也让他少了许多竞争者。
没用多久,李格非便从监察御史里行,成为正式的监察御史,又从监察御史升任殿中侍御史里行。虽然因为资历浅薄而加了一个里行,可比之正任的殿中侍御史,李格非手中的权柄一点也不差。
不过近几年,御史台几经灾劫,旧年敢于大言的风气被一扫而空,台中的御史越来越循规蹈矩,全都是他人手中的悬丝傀儡。
之前快一年的时间,朝堂中平静如水,宰辅们有志一同的保持着朝堂的稳定,御史们的弹章基本上是瞄准了官品低微的官员下手,事后统计一下,选人占了一多半。对重臣的攻击也不是没有,可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么就是仪容不整,要么就是举止不肃,基本上连金紫重臣们的头发稍都动不了。
这样的状态,也让御史台成了冬眠的熊,缩在窝里人畜无害。直到近日朝堂再起波澜,御史台才终于有了一点活力。
北地烽烟将起未起,京城朝野为之喧腾,乌台本非清静之地,自不能置身事外。
隔邻的几位谏官,是新党一系,与外界争论辽军是否南下不同,御史们议论的话题与朝堂的关联更加紧密。但这几位新人的耳目消息,还是不如老人灵通。
李格非咳嗽几下,嫌吵占了六七分,而剩下的三四分,倒是不想这几位后辈丢人现眼。
在御史而言,敢言只是其中的一个条件,耳目是否灵通,同样是关键性的条件。风闻奏事,风闻的风从何而来,才是重点。
与那几位仅仅知道韩冈与章惇开始勾结起来的同僚相比,李格非得到的消息更新一点——而其他资历稍长的一干御史,也几乎是在同时,通过各自渠道,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什么,章七……章枢密去了平章府上?!”
随着一道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进入隔邻的房间,惊叫声随之而起。
整整迟了三个时辰。
李格非算了一下时间,摇了摇头。
几位新人的根基浅薄,在这件事上有了明证。
李定与章惇、吕惠卿都有交情,王安石在邀请章惇的同时,一并邀请了李定。连一台之长的去向都不知道,消息未免太闭塞了一点。
有了平章府的一行,章惇的动向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韩冈与章惇一贯交好,曾有说法韩冈还是章惇之父的救命恩人。两人的交恶似乎是在宫变之后。而最近两人再次走近,只是为了吕惠卿和对辽的主帅之位,以及主帅之位所带来的宰相身份。
韩冈图谋吕惠卿,必须要依靠章惇。
在章惇背离王安石之前,韩冈只能反对战争,无法去跟吕惠卿争一争对辽主帅的位置。
任谁都知道,气学一脉,全部维系在韩冈一人身上。
苏颂只能算是外围,不可能为气学全心全意。而且当韩冈出外,苏颂一人在枢密院也独木难支。
现在已经不是两年前宋辽大战的时候了,那时候,朝廷上下一心,只想着将辽人赶出去。而这一回,韩冈一旦出外,朝中的新党保不准后面怎么扯他的后腿。
自古未有政敌居于中枢,将帅还能立功于外的例子。韩冈若是自请出外抵御,只会落得英名尽丧的结局,跟当年范仲淹去陕西时一样的结果。
所以一开始,王安石和吕惠卿要北伐,韩冈便联合韩绛、张璪一起反对,绝不去考虑到河北展示自己的才华——若当时他毛遂自荐,要自己代替吕惠卿,朝野内外、无论敌我的都会更信任他,而不是在河北已有一段时间的吕惠卿。
直到他成功拉拢了章惇,这才有了传言中要举荐章惇为两路宣抚,统领河北河东兵马,抵御辽寇入侵。
从反对对辽开战,到大力支持设立宣抚司,并没有经过多久。只是御史们还不能说韩冈是前后反复,一来韩冈还没有上表,二来他推荐章惇为宣抚使是为了防御辽军入寇,不是吕惠卿的出兵辽境——尽管成了宣抚使后,拿到便宜行事的许可,越界北上绝不是问题。
只是王安石的反击,让韩冈的计划落了空。没有了章惇,他只能继续阻止朝廷出兵。但辽人一旦南下,吕惠卿将之抵挡住,就有很大机会拿到中书门下那个尚缺人的位置。
延续了十余年,直至太后垂帘才宣告结束的新旧党争,以及庆历时吕范两党的政争,李格非都了解得很深,如今朝中的局面,正在向势不两立的方向发展。
御史台的性质,决定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必然要处在风尖浪口上。
李格非捻着下巴上的胡须,心思犹豫不定。有的人视乱局为进身之阶,可他还是比较喜欢平稳点的生活。
这汪浑水,到底该不该继续蹚下去?
…………………………
“章子厚这一回是改姓沈了?”
苏颂几十年的养气功夫,也掩不住话中的讽刺味道。
韩冈的心思多是放在气学上,对权柄不会争执太多——韩绛、张璪会支持韩冈,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若是韩冈什么都想要争一争,政事堂中怎么可能一团和气——可对于学术,韩冈从来不会让上半步。
章惇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