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7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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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收入,尽管两者的盈利都不算多,但终究不是从朝廷手中刮钱,吕嘉问也没办法为难韩冈,何况他也不敢犯众怒。
一直以来,技艺高超的良医从来都是游走于朱门,而顶尖的名医,则大多为太医局搜罗,服务于天家。两家医院的创立,让普通的百姓也有机会接触到高高在上的翰林医官们。每隔五日、十日,都要在医院中接诊的翰林医官,成了重病患者们最大的希望。
现在韩冈想要让更多的人得到名医或名医弟子的治疗,要是哪个朝臣敢在此时说一句不,这名声就别要了,家乡父老都能戳烂他的脊梁骨。
章惇很清楚一点,韩冈从来不在乎裹挟民意,如果有人想要阻拦,他肯定很乐意让此人千夫所指,然后趁势一脚踢出去。
但这是韩冈推进气学的又一步,不像王安石当初借助天子之力,强行将诗赋改成了经义,并以三经新义为本,而是从外到内,一步步的慢慢来,走得稳当,就像他的年纪一样,一点也不需要着急。
今天是医学,明年就是明算科、明工科,等到两科取士的人数到达一定数量,韩冈就有足够的支持者来改变进士科举试了。
特奏名考的头名,都会被授予同进士出身的资格,明法科也算是有正经出身的科目。明算科和明工科如果当真要创设,自不会比明法科要差。说不定还能连带着明法科一起受惠,仿效特奏名,让排在前几名的考生,得到进士的资格。
“进士啊……”
听到章惇无意中发出的感叹,章恂心中一悸,韩冈这是要对进士科下手了,难怪自家的堂兄是这幅模样。
章惇却没有在意自己的感叹,是不是让堂弟误会了。
新党虽遍及朝堂,可大部分外围成员和一部分核心成员,都是为了权力而来,趋炎附势之辈,蔡确就是最好的代表。另一种坚持的是新法,而不是新学,章惇他自己就是属于这一类。就是因为这个态度,所以章惇才不能得到王安石的全力襄助,只是依靠军功才得以进入两府。
最后便是绝不容忍气学与新学争夺官学地位的一批人,目下除了王安石之外,剩下的几乎都是在国子监。
可只要韩冈还没有动到他们头上,他们也不会主动去挑战。连王安石近来都偃旗息鼓了,终于是尝到了当初韩琦文彦博、富弼看到先皇和他君臣一心时的感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冷笑了一下,章惇才问道:“市井中还有别的什么传言。”
“也没别的了。”章恂道,除了韩冈要设医学、改科目之外,外面传说得最多的就是辽使耶律迪的丑态,“对了,外面还谣传说皇城司的人围了都亭驿,说是要抓躲到里面的辽人细作。说得有鼻子有眼。”
“十一你不信?”
“不是使团成员,就是有辽使耶律迪护着,也保不住他。哪个细作敢往死地中躲?”
“的确是这样……不过抓细作是真的,皇城司已经抓了不少。”
‘开封府怎么不管管,当街抓人,就算是细作,也不该是皇城司出手。今日可以当街捕贼,日后说不定就能横行闾里,抄杀官宦?’
章恂很想这么对章惇说。虽是行商,他身上也有个买来的官身,只是没有去候阙就任。拿着一份俸禄,便对皇城司这种组织分外提防,如今听说皇城司将拿着刀的手而不仅仅是耳目放出宫外,立刻就想到了未来的危机。
但他更明白,章惇如果当真介意此事,早就闹到太后面前了。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根本就没有。
而且这件事跟开封府的关系更大,但沈括是韩冈的人,看到了也只会往地里埋着头,只当做没看到。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危机和眼下敌人派出来的细作,二者比较起来,太后那边肯定是觉得细作更危险一点,而御史台,现在几次换血,也变得不敢说话了。
“这么快就抓到人了。”章恂堆起笑脸,“皇城司还真是有一手,还以为他们只会竖着耳朵听内城各府里晚上的说话呢。”
“王厚还算会做事。”章惇平静的说道。
“不过城里搜捕细作,也不知怎么就传成了兵围都亭驿,这市井中的流言都只顾耸人听闻了。”
“什么流言都不会流传太久,而且,马上就有事要发生了。”章惇语调深沉。
“什么事?”章恂立刻问。
章惇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
转头望着窗外,也不知朝堂上有几人能看出来?
一阵寒流此时刮了进来,“啊,又下雨了。”章惇说道。
第12章 锋芒早现意已彰(三)()
一场夜雨之后,东京城迎来了黎明。
雨后的空气澄澈而又透明,缭绕城中、经久不散的烟气在此刻也终于消失不见。
地面上变得晶莹透澈起来。屋顶上也闪烁着莹润的光泽,长长的冰凌从屋檐倒挂了下来,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韩府后园的一小片梅林,已是玉树琼花。远看一树皆白,宛如珊瑚,近看则是晶莹剔透,单薄冰层下,嫩色的枝芽透着薄薄的红晕。
而日常起居的后院正厅前的两株桂树,也都换了一身新装。
“是树介!”身后略显兴奋的是韩云娘的声音,“三哥哥,是树介吧?”
“嗯,是树介。”
韩冈应声,只见韩云娘兴奋的冲到桂树下,仰起了头。做了母亲多年,性子还如小孩子一般。
正值腊月,天寒地冻,昨夜细细的雨滴落到地面、屋顶和树枝上,便立刻冻结起来。
此时人称之为树介,觉得枝条上的冰层仿佛甲胄。另外也有称其为树稼的,因为看起来像是庄稼一样。
这是冬天里难得一见的气候,冬雨一年总有几次十几次,但能在枝头凝结成冰、又如此恰到好处的就不多了。
“爹爹,这是不是雾凇?”
金娘也一同过来了,看到院中的美景,也惊喜的一声。
韩钟、韩钲兄弟俩也在,但也只有他们两兄弟。仅是卯时初,家里小一点的孩子这时候都还在睡,得再过一会儿才会起来。
韩冈摸着女儿的小脑袋,“雾后凝冰,方是雾凇。雨后,就只能说是雨凇吧。爹爹在京城多年,还没见过雾凇。”
“雾凇一词的词义,在《字林》中说得很明白,寒气结冰如珠,见日光乃消,齐鲁谓之雾凇。今日是雨后,的确不是雾凇。”
父亲是天下数得着的大家,王旖有一肚子的书,掉起书袋时,韩冈只能逼退三舍。
“王学究高才。”
韩冈半开玩笑的说着,换来的是王旖的一记白眼。
王旖最烦韩冈的就是他总是喜欢在儿女面前乱说话。
韩冈讨了个没趣,低头笑着对女儿道,“树介、树稼,仅指枝上结冰如壳,雾凇当然算,冻雨凝冰也能算,民间不分那么清楚。”
金娘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点着头,“孩儿知道了。”
韩冈抱起女儿,见王旖双眼中满是血丝:“怎么眼睛红着,又熬夜看书了?”
“前日官人不是带回来那几卷书,昨晚闲来无事,多看了一阵。”
“别在灯下看太久,伤眼睛。”韩冈笑笑,“早知道就不把那几卷《资治通鉴》带回来了。”
“奴家还盼着官人早点催司马君实早点将书写好,”
自从韩冈推荐了几位馆阁官去洛阳,也不知是不是他们想早些会京,又或者是想让同样负有编修典籍任务的韩冈感到羞愧,资治通鉴的编写速度陡然加快,两个月前将
“那怎么行。要是《资治通鉴》写好了,为夫可就偷不了懒了。慢慢写,最好等《本草纲目》编好了,他那边才交上来,那时为夫也有空读一读了。”
韩冈态度正经无比,王旖却抿起嘴瞪着他,开玩笑说得跟真的一样,家里的孩子还不懂事,当真了该怎么办?
“官人带回来的书,自己还没读过?!”
“哪有那个空?”韩冈摇头,他每日公务繁忙,有一点空都要写书,没有闲来看书的时间,“司马光那是写给天子、太后看的。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嘛,为夫这个做臣子读来着做什么?”
王旖哼了一声:“满口的歪理。”
韩冈摇摇头。他尊重司马光的成果,也确认这部书可以流传千载,甚至不会吝惜赞美之词——司马光的这部著作绝对当得起他日后所获得的声名。可韩冈现在还是认为自然科学比历史更重要一点,将自己记忆中那些知识整理好并传播出去,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为夫是参知政事,看自己该看的,做自己该做的。”
王旖道:“官人其实也该写点。听说司马君实每天都记日记,还有一部纪闻专记听来的流言蜚语。还不知那部纪闻中,怎么编排爹爹和官人。”
“司马光有话没地方说,为夫有话可以直接在朝堂上说,他只能诉之于笔端,而为夫却可以宣之于口,情况不同,怎么能做同样的事?何况圣谟国政,当在朝堂,不当在纸笔之上。”
笔记也好,回忆录也罢,基本上都是给自己涂脂抹粉,然后将过错推给其他人。
这样的笔记韩冈是看得多了。尤其是那些文笔老辣,名声卓著的文臣,几条明面上事不干己的见闻,就可以把自己犯下的过错洗得干干净净,顺道将洗下来的脏水泼到已经不能自辩的老对头身上。
韩冈有哪个空闲与人在文字上勾心斗角?韩冈的《桂窗丛谈》,以及最近在增补的《肘后备要》,从头到尾都没有涉及朝事。
尤其是《肘后备要》,韩冈这一段的业余时间,大半都丢在了这上面。世上人人都希望可以日日风调雨顺,年年五谷丰登,但万一遇到了灾害,总得有个应对的方略,韩冈的《肘后备要》便是一本相应的参考书。
他人的笔记,正篇之后就是补,补之后又有续,续篇不会重复前面的内容。而韩冈的《肘后备要》,如今是第三版。每一版都会在继承前文的基础上,修改之前错误的部分,然后添加一部分内容。
现如今韩冈正在编纂的《肘后备要》第三版,已不再局限于灾害时的应对,而是分作三篇,有日常疾病的急救和廉价药方,有灾害时的逃生与救助,现在又加上了救荒本草一篇,教导人们在灾荒时怎么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和清洁的饮水。
这已经不是韩冈一人的手笔了,韩冈公器私用,本草纲目编修局中有不少人被他拉了进来。韩冈希望,日后遇到灾害,不论是当地的官员,还是百姓,都能因为曾经读过这部书,或是手边有这部书作为参考,由此渡过难关。他确信,若哪天有一群人被冰雪困在大图书馆中,《肘后备要》肯定是最后被烧来取暖的,这样就够了。
劝诫无用,王旖也只能暗暗叹息,她明白丈夫是无心、甚至是不屑于此,并且有绝对的把握,不惧任何中伤。可文人用心酷毒之处,那比背后的暗箭还要防不胜防。何况作为妻子,王旖也分外不能容忍有人给丈夫的名声上抹黑,想到有小人背地里中伤韩冈,心口就是一阵堵得慌。
一阵晨风吹来,寒气逼人,韩冈不禁打了个哆嗦。
王旖见状,忙让端茶递水的下人,奉上加了胡椒的热汤,劝道:“官人,还是先去换了衣服再来。”
韩冈点了点头。
他刚刚锻炼过,只穿了一身薄衫。汗水湿透了衣服,肩上头上雾气蒸腾。方才不觉得,可经一阵寒风,顿时就感到冷了。没有抗生素的时代,感冒都是件危险的事,韩冈可不打算拿自家的性命冒险。
放了女儿下来,喝了两口热汤,他说道:“你们先去前面,为夫换了衣服就来。”
“爹爹呢,今天不上朝吧?”
被韩冈放下来后,金娘扯着韩冈的衣袖,仰头问道。
韩冈将茶盅递给下人,笑道:“今天爹爹休沐,都在家,不出门。”
“能陪金娘下棋吗?”
旁边的韩钟立刻就急了:“爹爹该教我们射箭了!”
才八岁的韩家嫡长子,拉着哥哥韩钲,冲着姐姐嚷嚷:“爹爹上次答应我们的。”
“爹爹也答应过金娘的。”
没几个宰辅会在待漏院中等着皇城开门,大多是踩着鼓点抵达,韩冈平常也随大流。可再怎么迟,也不会迟过家里的孩子起床的时间,在韩冈要上朝的日子里,孩子们往往只有夜里才能见到父亲。自就任参知政事后,韩冈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就少了许多。
相对于严厉的王旖,对家里孩子的一向宽和的韩冈更被儿女喜欢,韩冈当然很高兴着一点,不过吵闹起来,也让韩冈感到头疼不已。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