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7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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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家里调来的人?”韩冈扬了扬双眉,“他们怎么样?在京里习不习惯?”
“都是会抓老鼠的好猫,在陇西能抓,在汴梁一样能抓。”
王厚沉稳的笑着,这是一名得胜归来的将军,在为他手下屡立功勋的将士而感到骄傲。
王厚受命统掌皇城司,皇城内外皆是他的职权范围。
皇城的安全,由他手下数千亲从官负责。而作为天子的耳目所寄,皇城司的另外一项任务,也是有专人负责。
但这个耳目,也是皇城司最为朝臣所厌的地方。
日常交游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这些藏在暗地里的眼睛给报了上去。有些话说的时候不在意,偶有犯忌也是很寻常的,可这个‘寻常’传到了宫里面,就算天子不可能由此降罪,但在心里记上一笔,自己的前途可就黯淡无光了。
说起皇城司下面的探事司,还有探事司下面名为四十,实则数倍于此的察子,哪个朝臣不是恨不得哪天将这个衙门给取缔掉。
石得一当初提举皇城司的时候,便为朝臣所忌。王厚坐上同样的位置后,也是忙不迭的将这方面的事权给丢了出去,只抓着皇城司的亲从官。
不过有一件事是韩冈所托付,亦得太后钦命,王厚却推辞不掉,就是军器监中的机密保卫。
一开始仅仅是防止有人窃取图纸、数据,打探监中消息,渐渐的就变成扫荡京城内外的细作、密谍。
这一次辽使进京,加上皇城中那几具巨炮,就像是一块巨石投进了池塘中,连塘底的淤泥都给翻了出来。一时之间,皇城司大获丰收。
不过,现在抓到的,绝不会是全部。韩冈很清楚枢密院和北方缘边各路及边州的官员们派了多少细作去辽国国中。
“鼻子也要好才行,肯定还有漏网之鱼。”韩冈说道。
王厚更加自得的笑道:“玉昆放心,都是鼻子灵的好狗。有两个还是开边时的老人,玉昆你应该还记得。”
韩冈回想起过去曾经在自己手下听命的旧人:“张孝祖?封江?还是胡睿?”
河湟开边时,韩冈的工作偏向钱粮军械医疗卫生等后勤事务,而负责内务和对外谍报的便是王厚。不过也没分那么清楚,随军转运的工作,熙河路几次大战中,王厚都分担了一份。而谍报和反谍报的工作,韩冈也多次替王厚掌管,人事上了解很深。他所说的,都是当初王厚手下最为得力的几个人。
“调了封三来。钱云会也来了。”
“钱云会?”韩冈微微皱起眉头。
钱云会是王韶的亲兵,不是王厚的下属,是极阴狠的性子。有一回高遵裕的一个族亲,被自己人砍了脑袋,又被另外的一拨人捡了来冒功,钱云会奉了王韶的命,亲自动手,将杀自家人的几个士兵给碎剐了,事前事后,都是面不改色。
“怎么了?”王厚看韩冈的表情有些不对,也不知道韩冈是不是对钱云会有什么成见。
“不没什么。”韩冈摇头笑道,在王厚和他面前,钱云会倒是十分听话。不管什么事吩咐下去,都是没有二话,“有这两人在,我也就放心,相信辽人派在京城的一干细作,都能给他们挖出来。”
“玉昆你放心,已经圈出几个最可疑的了,现在都有人在盯着,吃什么、做什么、与谁联络,都会一点不漏的记下来。”王厚很骄傲的说着,“那些老察子可做不到这一点,他们也就会盯着宰辅和宗室的家门,然后在茶馆里竖着耳朵坐上一天。”
“还有报纸。”
“对!”得了韩冈提醒,王厚立刻就应道,“他们还会再抄抄报纸。”
韩冈笑着点头,而从千万人中,将来自敌国的间谍挖出来,京城的察子做不好,而从陇西调来的人做着最顺手。
这就是经验上的差距。
第11章 飞雷喧野传声教(16)()
跟过去以内侍和外戚为主的皇城司统领不同,如今执掌皇城司大权的是来自于陇西的王厚。
生长在京城中的内侍、外戚,只会盯着朝臣,以及市井中那些似有异心的言论。可是换作关西,类似于皇城司的监察系统,所有目的,全都是对外。
大宋、辽国、西夏之间互派细作的情况太正常了,尤其是关西这样的常年交战的地区,每时每刻都有探子越过边境,或者说,只要往来于边境上的,全都是探子。尤其是那些回易的商队,住在边境上的七岁小儿都知道,上上下下全都是细作。
从陇西调来的人,受命搜捕城中细作,打头第一桩便是去探来自于河北、河东两地的商人和商队的底细。
王厚说他们嗅觉好,那是一点不错。辽人细作身上的味道,完全瞒不过王厚那几位心腹人,转眼之间便揪出了几个。
接下来如何审问、深挖,就不是韩冈和王厚所要关心的事了,他们只要下面的人给出答案。
“不过这一回挖细作,都亭驿也派了人过去,枢密院那边怎么办?苏枢密会不会觉得皇城司手伸得太长了?”
王厚拿着酒杯问道,事涉职权,他不免要为下面的人担心。
对辽外交,由于南北并立,一向是枢密院的自留地,归于密院中的礼房管理。而大宋周边的其他国家,无论是西夏,还是高丽,则都是属于大宋的朝贡体系,向大宋朝廷称臣。与其官方往来,在三省六部的体制中当归于鸿胪寺,理所当然是在政事堂的掌握中。
这一回皇城司的动作,是奉了韩冈的命令,也就是政事堂,从枢密院的角度来看,可不就是侵夺职权?
“不用担心。”韩冈则摇头道,“苏子容岂会在意这等小事。”
“西府里面又不只苏枢密一人。”
尽管苏颂跟韩冈的关系不差,章惇也应该有点交情,但那是私谊,而皇城司侵占的却是公权。
当年新旧党争激烈的时候,东府是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说话,而西府则是吴充等旧党盘踞,御史台有名御史上书天子,要求枢密院都听从政事堂,而朝廷中也有流言说天子正这么考虑。王韶虽然不愿与王安石交恶,但也跟着吴充一起封印回家,整个枢密院都罢了工,这件事是王厚亲自经历过的。
西府可能容许皇城司侵夺公权?
韩冈哈哈笑道:“皇城司又不是东府辖下,处道你担心什么?”
又不是东府侵夺西府权柄,自不用担心。只要不盯着朝臣,谁还管皇城司看着哪边?
王厚将探事司丢给了向太后的堂兄和回朝后同提举皇城司的李宪,自己则只管亲从官和反间谍的事务。王厚的这番作为,让他在朝堂上少了不少敌人。
并非政事堂那边侵占职权,主事的王厚又如此识趣,皇城司就算有点冒犯,枢密院那边也不会太过计较。
韩冈不会相信章惇、苏颂会如何为难王厚,甚至曾孝宽,性格也是比较宽和的。
真正重要的还是抓到人,将京师里面的细作扫清,韩冈不指望能够将之一扫而空,不过不大动干戈,如何体现哪几门火炮的重要性?
自己这边越是重视,想必辽人也会更重视一点。
再多说了些许闲话,喝光了三壶酒,韩冈让人备了车,送了醉醺醺的王厚回去。
韩冈酒量不大,今天算是比较节制了,可起身后也有些头晕脑胀,平日里多喝葡萄酒,为了配合王厚的口味喝了烧酒,一时间身体也习惯不了。
素心见了韩冈的样子,忙着去厨房做了些醒酒汤来,当她端着一盅热汤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韩冈推开了窗户,站在窗前,望着一丝星光也看不见的夜空。
房中的暖意都给夜风吹散了,素心放下醒酒汤,走到韩冈身边,小声的问道:“官人,夜里外面冷,还是先把外袍披上。”
“用不着。”韩冈抬手将窗户关上了,回头道:“又下雨了。”
……………………
下雨了。
从张家园子出来的左禹望着天上皱着眉。
不是没带雨伞或是雨衣,而是来自上面的命令让他很头疼。
今天晚上的宴会上,有关那几门巨型火炮的消息,从开席一直被说到酒席结束。。
左禹仅仅是起个头,以河北边州人氏的身份多问了两句,就引来了一个晚上的吹嘘。
直到散了席,耳边才总算清净了一点。
这几日左禹赴宴,有关禁中火炮是被议论最多的话题,大辽的国使成了最大的丑角,而那几门火炮,已经被吹嘘成了一炮糜烂上百里的神器。
如果有可能,左禹真想去都亭驿问一问耶律迪,他要的是不是这些消息。
不过耶律迪进京后,都亭驿那边宋人早就调了禁军,里三圈外三圈,苍蝇蚊子都别想跑进去,而驿馆中的随从据闻都是千挑万选,皆是身家清白,想收买一个都难。能传出只言片语已经是费尽了周折、用尽了手段,还想将话传进去,左禹觉得还是去军器监给火炮量尺寸更简单一点。
“老爷。”左禹的伴当牵了马过来,手里还拿着雨衣。
左禹接过雨衣,在伴当的帮助下穿戴好,跨上了马。伴当在前牵着马,顶着冰冷的夜雨,返回租住的住处。
湿寒的夜风,也没能让左禹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一点。
他所能打探的消息,几乎都是来自于流言。不过市井中的流言和朝堂上的总是有些区别,在京中的交往更偏近于中上层,左禹得到的情报总是比其他人更有价值。
这么多年,左禹就是这么过来了,以不冒风险为前提,尽量让国中满意。但这一回来自上面的要求,确实要让左禹去拼命。
左禹仰头向天,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黑暗的天空中看不到一丝光亮。
这两日左禹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说不定已经给宋人盯上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最好的办法,还是收买官吏。当然不是宋人,而是国内,以便保住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反正只要多采买一些宋国的特产,拿回去宋人,不愁有人不喜欢。
另外再编造一点有关火炮的内容回去就行了。
活到这把年纪,谁还当真去出生入死?
“左员外。”
一辆马车碾过雨夜中的寂静,从后面驶来,在与左禹并行的时候,就听见车上有人唤了一声,
“正是左禹。敢问是……”左禹回头应声。
话未说完,脑门便重重的挨了一下,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意识就陷入深深的黑暗中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浑身猛地一阵冰寒,昏迷中的左禹一个激灵,顿时便醒了过来。可额头上的一阵剧痛,又差点让他再昏过去。
阵痛过去,眨了几下眼睛,左禹渐渐的清醒。抬眼便发觉眼前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周围有五六人盯着。
他本人是仰躺着的,不知是躺在什么东西的上面。身上大概是被泼了水,湿漉漉的,冷得他瑟瑟发抖。
左禹挣扎了一下,却起不了身,想低头看看是怎么回事,便有一人凑近了过来。右手铁钳一般的卡着他的脖子,恶狠狠的喝道:“说!是谁派你来打探军器监的!”
左禹的心重重的跳了几下,然后尖声叫起:“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
确认到自己的处境之后,左禹的心已经沉了下去,竟然被宋国的衙门抓了起来,而且被确认是细作。
他早知道有可能面对这一天,却没想到来得这般突然。
但左禹立刻就想明白了,决不能承认罪状。如果抵死不认,还有生归家乡的机会。要是认了罪,这辈子就活到头了,等宋人挖出了自己所知道的每一个同伴,就是上路的时候。
左禹还想再喊两声,但锁在他喉咙上的手立刻就抽紧了,“你这鸟贼,还不老实交代?装什么傻!”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可知我是谁?!”
受惊的声音装得更像那么回事了。
左禹暗地里咬着牙,不过是夹棍、板子,多昏几次过去,然后多攀扯几个有身份的人出来,看他们敢不敢将手伸到赵家女婿身上。
那人放开了手,退到了后面,也不知对谁在说:“晁三哥,这贼子看着就嘴硬,下面可就看你的了。”
另一个声音跟着响起:“三哥,王皇城从陇西调到京城的那几位,如今卖力得很,已经抓到七八个细作了。现在再不卖点力气,你我在皇城司里可就没地方落脚了。”
“这话还要你们说,难道我不明白?就怕他不是啊,挖不出真货,能在王皇城面前讨个好吗?”说话的人明显就是那个晁三,声音阴柔了点,让人听了慎得慌。
“这贼年年都要入京,贩运的又是北货,说他不是细作,谁信啊?!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