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7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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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或许可能被罚铜,倒还有心理准备。现在已经关系到未来出典州郡,甚至晋升到更高层的机会,这样处罚结果,很难让人接受。
太后点头应允,觉得韩冈说得很对,尽管她很有可能也对‘十岁小儿都会做的算术’完全不懂,但作为臣子,对此又能抱怨什么?
事到临头,还能反口请辞不成?
还是早点解决这场闹剧……哦,不,是殿试。
王存与同僚通过眼神交流自己的想法,作为一名称职的官僚,他们的官场生涯的座右铭永远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
考官们时不时的从上面走下来,在殿中座位间慢慢的踱着步子。
尽管他们都阴沉着脸,一个个都像是被人欠钱不还的模样,连脚步声都重了一点,破坏了一干精神敏感的考生思路,不过宗泽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他拈着笔管,在考题发下半柱香之后,仍在仔细的审视着题目。
第一道题的体例宗泽很熟悉,而且猜到题的考生应该很多,只是在问垂帘听政以来政事有无阙失,以及改进的意见,策问而已。
不过在考生而言,正是因为猜到题的人太多,问题又太过空泛,这样的题目想要写好很难,想要在数百篇进士文章中做到出彩更难。
就算在礼部试结束,到殿试开始的这段时间里,宗泽专门针对不同的可能性,写了六篇文章,加上过去精选出来的五篇,殿试考题可能会出现的几个大方向,都在这十一篇文章的范围之内。再加上百余条推敲已久的对仗佳句,宗泽自信可以应对各种情况。
今天所面对的这第一道题,正是在宗泽预备范围之内,而且是重点。
按照一般人的意见,这一道题中必须说好话。至少将太后临危受命后的艰难困苦写出来,同时将击败契丹的丰功伟绩也彰显出来。至于施政上有什么问题,当然是宰辅造成的,而不是太后的。
当初苏辙举制科时,参加的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拿着道听途说的谣言来攻击仁宗,宰辅和考官们都要将其黜落,但仁宗却说求直言却黜直言之人,仁宗如此做,主要还是顾及名声,让苏辙钻了空子。事后知制诰的王安石死活不肯给苏辙写诰敇,一方面是性格执拗的缘故——要求黜落苏辙的便有他一个,另一方面,也为苏辙这种纵横家的手段颇为看不上眼。
但在参加制科时,苏辙已经有了进士的资格,所以可以有恃无恐。换作是殿试上,用同样的题目,看苏辙敢不敢这么写?
宗泽由于早有准备,对照着题目和令人惊讶的禁字词表后,发现原篇甚至连一个字都不用修改,直接抄上去就行。由于用心许久,宗泽自信至少可以得一个不过不失的分数。而将牢记在心中的文章默写出来,也不需要多少时间,正好可以留下更多的余地给第二题。
但即将落笔时,他无声的又重复念了一遍考题,接着又是一遍,最后宗泽放下了笔,翻到了第二题上。
之前开考时,宗泽就匆匆将两道题都浏览了一遍。第一题让他惊喜了一下,而第二题给宗泽带来的就是惊愕。
题目很长,考题的内容是对辽互市问题。但题目中,不像一般的策问只有一个宽泛的问题,而首先给出了六条资料。从澶渊之盟开始,每隔上十数年,河北互市的细节,以及澶渊之盟和去年的宋辽战争最后达成的和议。
而考题又分为三个小题:第一条是通过给出的材料说明边境互市对宋辽两国关系的影响和弊病;第二条是如何减少弊病、扩大优势,要考生给出方略;第三:对此方略进行论述。
这是一道同时包括策问和议论的考题。而且十分具体,让考生无法利用旧文章来拼凑。
方才扫了一遍,宗泽就立刻选择先做第一题。当宗泽再次放弃第一题,而开始准备第二题时,他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这道题……不好做。
……………………
章惇拿着殿试的题目,目眩良久。
他很早就知道,政事堂那边,韩绛、张璪因为自知争不过韩冈,所以殿试考题上,便干脆放手让韩冈去做。但章惇没想到韩冈会给出如此别开生面的殿试考题。
评分方法就算了,章惇早就知道韩冈打算怎么做,并不感到惊讶。但考试题目就不同了。他不知道那几位考官在得知韩冈生造出来的评分方法后,有没有认真看过考题,可章惇敢肯定,当满殿的新科进士看过考题后,没什么人会不诅咒出题人。就算不能出声,心理面照样能骂到韩冈的祖上十八代去。
太后所出的第一题,是问阙政,这当是参考了先帝所出的历次殿试考题,才想出来的题目。宰辅们也平常的将之润色,。
而第二题,没有了参考对象的太后,就只能给出一个方向。也很简单——对辽。换作是其他宰辅,大概提笔就能写出十好几道与北方邻居有关的考题。而韩冈却用了半个时辰,还派人去翻过架阁库,拿了几道卷宗来,才出了这道让章惇都想骂人的申论题。
他看了看王安石,发现那位老人正盯着面前的题卷全神贯注。
果然如此!章惇苦笑了一下。
考题内没有半点涉及气学,评卷时的那点新玩意儿,跟考生无关,只与考官有关,而且也只有几个数字的关联。
可即便韩冈在考题中再牵扯一点气学的内容,王安石现在恐怕都没心情与他计较了。大宋的平章军国重事现在正盯着韩冈出的第二题。
就是宰相都做不好。
实在太难为人了。
“没人能入第一等、甚至第二等,第三等都难,能归入第四等已是万幸,大部分人别想把这一题写好。”章惇低声对韩冈道,“玉昆,你是不是把题目拿错了?这应该是制科的考题!”
第十章 千秋邈矣变新腔(21)()
韩冈闻言笑道,“当然不是。”
相对于章惇略嫌严肃的口吻,韩冈的语气很是轻松。
章惇怎会当真认为自己会弄错了制科御试和进士科殿试的考题,不过是在抱怨自己将题目的难度出得高了。
“抡才大典,殿上御前,韩冈怎会把考题弄错?只是殿试而已。制科会有制科的样儿的。”
“准备了多久?”
章惇可不会相信,这样的题目能够转个眼睛就想出来。
“体例上,韩冈一直有心,想找出一个比诗、赋、论和策问更合适的考核方法。但那也仅止于体例,至于内容,不是方才太后才定下的吗?”
章惇重又看着手上的考卷,片刻后才有一句低语:“……玉昆有心了。”
韩冈自然在事前有所准备,不论太后提出的偏向于哪个方向,韩冈都能有与之相近的题目拿出来。
如果太后问的是西北新复之土,韩冈要出的题目绝不会是宽泛的如何做到新复之地的长治久安,或是如何在异族人口众多的情况下坚持汉人的有效管制,而是更加具体,比如拿交州、陇右为例,说明笼络蕃人上层与下层的好处与难点;再比如举出当年李元昊劝服其父李德明,提倡蕃化、反对汉化的例子,让考生阐述在经济上控制蕃人的重要性和如何合理有效的进行经济控制。
如果太后所关心的是朝廷财计,韩冈则准备了海贸、铸币、内库外库,甚至是饱受争议的和买等各方面的题目。
若太后想要了解一下朝廷的物资转运,尤其是汴河与襄汉漕运,那就更是韩冈最为拿手的领域。交通、物流、邮政等行业发展中的问题,能给韩冈带来无穷无尽的出题思路。
一样是给出材料,一样是三题连环,难度不会比现在出的这一题要小。
……………………
站在王中正的角度,能将宰辅们神色全部收入眼底。
王安石、韩绛、张璪、章惇、苏颂等人的反应各自相异,但看到题目后的惊讶却是相同的。
事不关己的宰辅们都如此惊讶,恐怕此刻正在殿上奋笔直书的准进士,跟参加熙宁三年进士科殿试的得中贡生们一般,有着同样混乱的心情。
那一回,尽管为了进士科的考试内容是否从诗赋改为经义,朝廷上已经争论了有半年之久,从新近得到天子信任、正在筹备变法的王安石,到极力反对变法,要依循祖宗之制的朝臣们,都被卷入这场争论之中。
但参加熙宁三年抡才大典的贡生们,却没有多少人担心他们的考题会由诗赋变成经义。因为只要稍有见识,就知道朝廷绝不会在距离礼部试只剩数月的时候,更改考试内容,就算王安石得到天子支持后都不敢这么做。事关来自天下各路的数千贡生的命运,谁敢如此触犯众怒?
可是到了殿试上,情况就变了个样。就连一众考官,都还以为这一回的考题依然是诗、赋、论,毫不知情的让人给每位考生下发《礼部集韵》,作为诗赋韵脚参照的标准。可是当天子御制的考题宣布出来后,从考生到考官,全都懵了——那是策问。
王中正也知道,先帝的想法是想要一批能够有见识有见地的新进士,也希望难得一次的殿试,能让他了解到外界的信息,而不经过朝廷内部的过滤。
很难说太后有没有这样的想法。反正第一道题,聪明点的准进士们,肯定会拿自己乡中的情况作为例子,来说明朝廷的施政需要在什么地方加强。
即便是王中正也是知道,文实并举才是策问的药典,那些空泛无实质的文章,文辞再好也会被置于后等。
幸好是殿试,换作是礼部试上,不知会有多少人折戟沉沙。
望着集英殿内,一个个皱眉苦思,咬牙切齿,甚至无意识的咬着笔杆的新进士,王中正突然想到,这……算不算杀威棒?
“王中正。”
熟悉的女音突然在身侧响起,王中正条件反射的弯下腰:“臣在。”
“今日的考题是不是难了点?吾曾问了好些人,过去的殿试,一个时辰之内就开始有人交卷了。”
若是太宗前期,以上交考卷前后顺序来评定高下,那时候的速度会更快。而才思敏捷的考生,什么时候都不会缺的。
“大概是因为多了一题的缘故。”王中正答道。
“先帝之前的殿试,不都是有三道题?”
“策问本就难,过去的诗赋论虽是三题,加起来也就跟策问相当。今年在策问上又加了一题。”
“王中正你看这次的考题出得如何?”
“陛下,臣只是在营中久了,知晓些许兵事,至于治政,非臣所知。不过既然能难住考生,王平章、章枢密又都没有异议,这题目肯定是出得极好的。”
“……有道理。”太后点了点头,又耐心的等待下去。
……………………
时间渐渐的过去,终于开始有人交卷。
宗泽的笔锋动得飞快,心无旁骛。他的第二题已经做好了,接着又开始回去做第一题。身边上交试卷的考生越来越多,却都没有影响到他的集中力。
韩冈也在耐心的等待着结果。
在就任参知政事之后,韩冈除了日常公务之外,只着重关注了四件人和事。
一是参加制科的黄裳,一是棉行面临的危机,一是枢密副使的推举,最后一件,就是殿试上的考题。
黄裳能否通过制科,事关韩冈在朝堂上的威信;
棉行面临的危机,则是关系到韩冈与气学在经济上的基础;
枢密副使的推举,谁人被选上,韩冈并不在意,他只在意这第二次推举是否能够成功举行。这是实现他未来目标的重要一步;
至于殿试上的考题,同样是韩冈推行气学关键性的一环。
黄裳在制科阁试上失败了,韩冈将蹇周辅等四位考官发落出京,不论韩冈的理由多么充足,在很多人看来,这都是韩冈是恼羞成怒的表现,对蹇周辅心生同情。但韩冈至少已经能够影响制科阁试上的出题,甚至一部分制科的阁试,都有可能改回由政事堂主持。
棉花产业在顺丰行每年利润中所占据的份额越来越小,但棉布在顺丰行中的地位却依然至关重要。
人只有富足时才需要玩乐,没有糖也不会饿肚子,少了关陇的特产日子还能照样过,至于飞钱,那是有钱人的需要,寻常人不会与其有交集。但人不能不穿衣服。在穿过了棉布制成的衣物之后,很难再回到麻布、葛布做衣的日子。而丝织品纵然有着极佳的触感和色泽,可是在保暖性与耐久性上,还是棉花制品远远占优。
像这样有着无限潜力的关键性的产业,韩冈必须要控制在手中。他也不相信江南的地主们能够在工业化上有着多高的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