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6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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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摇头:“韩冈不知整修开封城墙如何会有骇物议?更不知为何会引起民乱?”
“开封?!”
“辽贼若渡海,只会是各路沿海军州先遇贼!”
“如今石炭价廉量大,故而砖价大减,正好可以用来整修京城城墙,还可以于城周设立炮台,用以御敌。从此京师可以不畏外敌。”
“善哉斯言。”张璪说道,“可这与防备海寇有何关系?”
“整修京城所用的青砖,可交由南方各处州县招聚工匠烧制,再汇集至京师。”
“参政的意思是,等开封府的城墙修好,那些工匠和砖窑正好可以继续用来修筑沿海军州的城墙?”
“正是如此。”韩冈道,“辽人攻下倭国都城虽快,但平定其国中还需数年之久。等到二三年后,京师城墙修筑完成,沿海军州就不愁墙砖难以烧制了。那时候,可能会有贼人渡海而来的消息也必然在当地民间流传已久,朝廷的举措便不会惊扰到百姓。而且这么做,万一辽人不能稳定日本,也正好可以省下来这笔开支,免得花上冤枉钱。”
韩冈的意见有很多值得商榷地方,不过加强开封城防、避免花冤枉钱两件事,其实就是政治正确,怎么说都不会有错。
而韩冈实际上需要的是对炮台的结构和式样进行试验,与其在边境上实验,还不如在京城这个火炮永远都不会用来杀敌的地方来做实验,就算有问题,依然能拥有足够的威慑力。
“陛下!”默然恭立一旁的王安石突然大声喝问,“臣不知倭国之事,要议论到何时?!”
“平章?!”
王安石发怒,让向太后为之一惊。
章惇闻言,也是一怔。的确是耽搁太多时间了,弄得科举之后的议题恐怕要拖到明天再议。
在日本方面的急报送抵京城前,今天崇政殿上预定的第一件事本来是科举。第二项议题,才是军事,也就是西南诸夷的问题。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太祖皇帝的这句话,就是行动的圭臬。
而西南夷也一贯的不恭顺,时叛时降,让朝廷渐生不耐。
让西军能够维持住战斗力,以西南夷为磨刀石。
章惇预计他的提议不虞有人反对。这不仅是他本人的意见,跟是他与韩冈、郭逵等帅臣的共识。
能与辽军中的精锐互有攻守的,六十万禁军之中只有西军可以。
在西军直接面对的目标被摧毁后,就算其中一部分可以转去河东,或是北上宁夏,西去西域,剩下的军力依然数量庞大。
不可能让他们远赴西域,要维持住西军的实力,只有离国中稍近一点地方——比如西南夷,以及之后的大理。
三千西军便能攻取西域,一两万西军想要胜过山中西南夷,也不是那样的难。但摆在禁军面前的第一道关卡,却是道路问题。
在成都府路周边行军,就是在群山中兜圈子,必然会有人以此为由,来否定这项战略。
要如何压倒他们,说服太后,便是章惇今天想要做的,只是被昨日的新消息给干扰到了。
王安石在殿中大声喝问,“天下最为贵重的便是人。周公一饭三吐哺,何为?得人也。倭国,偏鄙小邦。科举,国之大事。如今省试在即,五千贡生云集京师。陛下不在意省试之事,不想着今年又有数百英睿之士被收入朝中,却挂念着远在万里之外的小邦,何也?”
‘差点忘了。’韩冈暗里自语。
他并不是很关心这一科的进士科试。
这一届的考生中,关西士子没几个出挑的。尤其是陇西出身的贡生,基本上就是陪读陪考,很多就是等待参加过几次考试,得到特奏名的资格。气学门下莫不如此。
韩冈并没有地域的偏见,也颇有几个其他地方的应届士子曾经登过韩冈的家门。
可惜如今的科举不是唐时,若能行卷宰辅衙,让当朝宰辅对呈上去的诗文感到满意,那么多半就能拿到一个进士头衔。
但到了如今,科举越来越正规化。糊名、誊抄、锁院,一项项都是在针对考官徇私的手段。
在现有的,进士已经尽可能的做到了公平公正——那是连时代的局限性都算不上,千年之后,类似取巧的手段也是多如牛毛。终究越不了最后的关卡,而纵使位高权重,任凭哪一位朝臣,也不敢公然破坏选举的公平性和公正性。
就是韩冈当年入京参加考试,已经做了王安石的女婿,考官又都是新党徒众,本人更是连天子都看重的新生代,但他为了一榜进士,也是绞尽了脑汁。
所以他根本就没打算为哪位士子伸手,他更关心的是之后黄裳的制举考试。
不过王安石现在发火,方才话最多的韩冈也不得不站出来,
“平章请息怒。方才议论,不是在倭人,而是在辽国。若任由北虏肆虐,中国虽大,将摆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第八章 朔吹号寒欲争锋(九)()
王安石没有为韩冈言辞所打动,
“找不到书桌?北虏入寇可是在十余天后?”
王安石的心情看起来很糟,韩冈猜测自己昨晚是不是把他给气到了,不过更有可能的是王安石想藉此警告新党中人,不要奢想能够平平安安的换边站。
连女婿都能拉破脸来训斥,王安石的态度很快就会在朝堂中传开。那些想换船的新党中人,在作出决定之前都要想一想,会不会成为杀鸡儆猴的对象。
既然岳父大人有着这样的想法,韩冈当然要配合。
“知贡举的人选,也不是急在半个时辰之内。”
韩冈说话的时候,并不似王安石那般冷硬。但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仿佛暴风雨前的天空,黑沉沉的压着人心。
夫妻间要吵架,筷子位置摆得不正都能成为导火索。新党、韩党当真要撕破脸,议事先后顺序当然也可以作为理由。
“陛下!”章惇抢出班列,“日本之事,虽非紧要,可事关北虏,也不能轻忽视之,韩冈之议当可尽快施行。”
章惇出面打了圆场,向太后立刻松了口气,“当然可以……”
一听太后同意,章惇又接口道,“修造海舶,事在军器监。加强水师,增兵耽罗岛,事在枢密院。至于京师城墙增筑,砖石交由各地转运司,而如何增筑城墙,并修筑炮台,陛下可选一内侍提举,与开封府、火器局共议。”
王安石、韩冈翁婿对骂的场面虽然有趣,但当真闹大了,就会将太后给扯出来。
这个惯会拉偏架的裁判,章惇如何敢让她出场?
原本会让朝堂争议半日的开封府整修城墙一事——包括从各地州县征收砖石的提议——在没有任何反对声中,轻易的得到了通过。
不过整件事也不算太出格。韩冈对日本局面所提出来的三条意见,其实前两条早就得到了通过,现在不过是重复强调而已。至于第三条,本质上还是整修开封城墙。这种事,在政治上,是不会有错的。至于来自各地的砖石,朝廷只要给足钱,百姓自然会乐意。
韩冈躬身向太后行礼,心中却在想:日后可以让下面的人提议,自己再在朝堂上助阵。没有到了参知政事,还要自己再冲锋陷阵的道理。贵为执政,下面总该有几个马前卒才对。
日本之事暂时告一段落,在更新的情报传来之前,朝廷对此作出的决议就是一如既往,顺便再将开封城墙给修一修。
乍听起来,两府里面的成员都是糊涂蛋,而作为提议者的韩冈更是糊涂得可以。不过从太后到诸宰辅,没人对这个决定还有心思多考虑,下一个议题
,是迫在眉睫的元佑元年礼部试考官人选问题。王安石方才的愤怒,也可以说是为了接下来的争议来热场。
因为一场宫变,使得原定的锁院之期被延误。加之许多官员被牵扯进蔡确大逆案中——不论他们是否当真是逆党,只要有嫌疑,朝廷就不可能安排他们为国取士——使得之前由蔡确主持定下的考官人选全都作了废。
之后又因为韩冈提议以侍制以上官推举宰辅,所以考官名单一直悬而未决——朝廷要选择考官,至少得以一个两制官为知贡举。这在当时一心想要垄断入选名单的新党中,肯定不会答应宝贵的票数被分薄。就算为此拖延上一点时间,也有先帝大行、宰相谋叛之类的理由,没必要担心会为此惹来士林的非议。
但时至今日,知贡举的人选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诸位卿家,知贡举的人选,不知可有何提议?”向太后环顾殿中,问着下方的臣子们。
知贡举的人选其实很好定,一切循例就可以了。
又不是初次创新,这是自唐时开始,就延续了数百年的考试,有的是先例可以供后人参考。
依照近年来的惯例,基本上都是由现任的翰林学士权知贡举,然后在三馆或知制诰、御史中,选两三人出来权同知贡举。再从国子监的教授、博士,以及前一科排在一甲二甲的进士中,选出一干人,作为初考官、覆考官,还有参详官、封弥官、编排官等等。
而三衙也会挑选一名将领,率宫中禁卫护卫贡院,同时开封府也会派出府中兵将,共同封锁贡院内外。从考官进入贡院开始锁院,直到考试完毕,位于开宝寺附近的贡院,都是天底下禁卫最为森严的位置之一,不会比皇城稍差。
不过一二十人的考官中,最为重要的还是作为考官之首的权知贡举。
除了身份地位需要是玉堂华选——至少是堪比两制——此人还必须是文学出众。
如韩冈一般的官员,就算人望很高,但文学水平上若是过于拙劣,便不可能被任命为考官,所以能被任命为知贡举,便是一份极为难得的荣耀。
不过如果没有太后亲口所说的半月之后再行推举,根本就不会有现在的纠结。
由于考官人选定下之后,就需要立刻进入贡院锁院,若是在朝中的翰林学士、或是地位相当的重臣里面挑选一位出来担任知贡举,那么十余日后的廷推,至少会少上一票,说不定还会再少上一位候选人。
朝堂中资格的担任枢密副使的就那么几位,试问李定他愿不愿意放弃投票的机会,去做一任权知贡举?
在经历了前一次的推举后,恐怕所有人都明白了,以参加投票的人数,任何一票的分量都是重中之重。少了一票,很有可能就会导致之前所有的计划化作了一场空。
尽管能够跳出来的背叛者,之前应该都跳出来了,接下来投票的重臣,在前一次推举时,都已经表示,但在李承之这样的铁杆新党都转投韩冈的时候,谁能保证没有下一位李承之、王居卿?
少了一票不仅仅是一票,是人心。万一再多一人转投气学,使得新党的候选人不能占据前三,那么下一位枢密副使很可能就是从韩冈的支持者中推举而出。
韩冈成为参知政事后,他这一边的确也已经少了一票。可韩冈就任参知政事所带来的影响,却远比一票要重得多。重到会让王安石担心新党之中,会出现更多的王居卿、李承之。
“臣举蒲宗孟。”章惇立刻说道,“蒲宗孟久在禁林,正堪为知贡举。”
韩冈也猜新党会选择蒲宗孟。
翰林学士之中,排位第一的翰林学士承旨曾孝宽算是最适合的——如果他有进士资格的话。可惜的是,他与吕嘉问一样,都是荫补出身,并非进士,当然做不得知贡举。以曾孝宽的资格,做到参知政事没有任何问题,但缺少进士出身的他,却升不到宰相。
除了曾孝宽和吕嘉问之外,当日与韩冈相争的三人中,李定是进士。御史中丞虽不如翰林学士名正言顺,却也勉强够资格了。只是他肯定是要参加枢密副使的选举,在参知政事的位置给韩冈占去之后,剩下枢密副使这个位置,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而蒲宗孟对新党来说,并不可靠。性好奢靡的他,常常为人所诟病,若能选择他知贡举,倒是免了他投向自己。
但蒲宗孟是李定的支持者,蒲宗孟在贡院中消息不通,少了他这一票,对李定不啻一个巨大的打击。从前一次推举可以看出,每名候选人多不过六七票,少了一票,就是第三名和第四名的区别。
“陛下。”就听张璪出班说道,“半月之后有廷推一事,蒲宗孟若知贡举,将不得与会,此事不可不虑。”
“朝中有可堪知贡举,又不得参加廷推的大臣吗?”向太后立刻就问道。
“自是没有。”张璪道,“故而以臣之间,知贡举者,可先行决定推举何人,将章疏进于宫中。”
“那外任的侍制以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