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6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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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正好给了朝廷动手的借口。同时,这也是给西军建功立业的机会,也能磨练他们,不至于在长久的和平中,一下子就腐烂了下去。
李信不知最后官军到底能不能攻下大理。地理和天候上的因素,在南方用兵时,占据的位置要重要得多。西军南下征战有过多次成功的先例,不过再精锐的士卒,遇上连绵的雨水,或是山路两侧的伏击,表现都不会比新兵好到哪里。
想要渡过大渡河,攻下大理,不是光靠准备如何充分,士卒如何精锐,有时候还要看运气。
不过若是朝廷一心想要覆灭大理的话,最后的结果肯定是大理灭亡。
怕就怕没有哪个决心。
收拾好桌上的卷册纸张,李信起身出屋。
屋外比点着火炉的屋内冷了许多,他在双手上呵了口气,今年的天气是去年所不能比的。
南面荆湖的旧部上京,说一路上天寒地冻,前日家里来信,说今年很早就下雪了,这个冬天陕西也不好过。
王舜臣那边情况不知道怎样?
李信突然想到,他的表弟这几天还在念着呢。
如今天下休兵,就是出去的水师,也只是占了一个外岛,让高丽的残存兵马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跟辽人为敌的动作。现在还有稍大一点战事的地方,也就剩下王舜臣那边了。
只是看今年的天气,冷得比往年都要早,以王舜臣的习惯,不会在这时候再进攻,多半会选择一个避风地方休息下来,熬过寒冬,等明年再行出兵。
不过葱岭以东,也没多少地方让他攻打了。朝廷更不会在西域尚未安定的时候,支持他打过葱岭,与黑衣大食交锋。明年在西域扫尾之后,一时间恐怕也将无事可做了。
王舜臣可没空去想明年有没有事情做。他现在正巡视营中,检查各营的防寒情况。
天气一夜之间冷了许多,有些士兵没注意,没做好保暖,就受了寒,甚至冻伤了手指、脚趾、耳朵、鼻子。
这样产生的伤亡让王舜臣很无奈。哪里想到天气会骤然转冷,这比去年在伊州过冬时还要冷。要知道,他现在可是在天山之南!
生长在陕西,秦岭南北的差异,王舜臣最是清楚。天山明显的比秦岭还要高,这边都如此深寒,还不知天山北麓会冷成什么模样。
值得庆幸的是,自己这边都出现了不少冻伤和得病的士兵,黑汗人的情况肯定也差不多。尤其是他们的准备不会这边更充分,冻伤的肯定不会是少数。
冬天南下是聪明的做法,而北上却绝对是一个愚蠢的选择。黑汗人的统帅不知后悔没有,北行千里,却赶着来送死受冻。
一声声木笛和吆喝,将士卒从帐中赶了出来,以防窝在帐篷中冻伤得更厉害。
出帐的士兵脸上抹了厚厚的油脂,是从绵羊尾臀上弄下来的脂肪炼成。一群人全副盔甲,在营地内的空地上列阵挥刀。在盔甲的内侧,还都垫了羊皮防风。也有牛皮。军官们所用甲胄的内衬是事先装配好的,而士兵们他们的甲胄就是最简单的式样,就是几块弯好的铁板。按照身高体型不同,分成几种尺寸发放。不要说内衬,就是外表,保养不好还要生锈。不过去年在伊州过冬的时候,就都用皮子补上了。
而另一边,又已经烧好了热腾腾的肉汤,等歇下来后,给他们灌下去。王舜臣方才刚刚试喝了一碗肉汤,里面放了不少胡椒,现在他身上也还是暖融融的,有着些许汗意。如果放在京城,这样上等的香料那要卖出黄金白银的价,不过这边,都是从大食商人手中剥下来的,既然不要钱,也就没必要吝啬。
李全忠也是全副武装,正盯着他麾下的将佐,看见王舜臣过来,连忙抛下手中的事,过来行礼问好。
王舜臣勉励了几句,让他继续做事。
之前游师雄对王舜臣说过。等于阗复国后,就让尉迟氏回去继续做国主,可没说是尉迟家的哪一个。于阗国王家的后嗣不少,但眼前这个虽是旁支却在他的麾下立了功,若有可能,王舜臣当然要支持他。
有了于阗与北面的高昌、龟兹相抗衡,就方便朝廷控制西域。安西四镇加上北庭,官军只要控制住几处大城,西域也就稳定住了。再过两年,不论是杀过葱岭去,还是向北收复契丹人的属国,稳定的西域都能提供足够的支撑——粮草,以及人力。
“钤辖!”一名亲兵匆匆过来,附耳在王舜臣耳边说了几句。
王舜臣脸色顿时一变:“真的要走了?”
黑汗人并不是在离城不远的前进营地有什么动作,而是派出去的斥候回来报告,说黑汗人在后面的主营有了动静,似乎是在做撤军的准备。
回来报信的斥候是躺在城中病院里跟王舜臣禀报的,从病院中出来时,军医对王舜臣道,这名二十岁的年轻后生,左脚的脚趾必须要截掉了。
以王舜臣的铁硬心肠也不禁一声叹息,年纪轻轻就落下了残疾,日后怎么办?而恨意也随之升起,要不是黑汗人作祟,又何至于此。
天气再冷一点就得在末蛮过冬了,想必黑汗人是不愿意跟自己这个吃饱穿暖的富户做邻居。
但王舜臣可不想放任他们离开。招呼都不打就走,这不是太没有礼貌了吗。
听到熟悉的鼓号,阿迪不用看就知道对面的异教徒又出寨邀战了。
‘他们就不冷吗?’
前营守将低声咒骂着,派了信使回去向主帅喀什葛里禀报。
不过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别的动作了。反正就要走了,也不在乎给敌人小看。
这么冷的天气,阿迪宁可住在马厩里,也不愿意出去顶着异教徒如疾风暴雨般的箭矢。
在营地中远眺着出战的马秦军。
依然是中央步兵,两翼骑兵的布置。不过这一回他们的布阵离城池稍远。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杂兵,不入阵列,于战鼓声中低头在雪地里搜寻着什么。
仔细看了一阵,阿迪的心脏猛地跳动了起来。
这是异教徒在搜集箭矢。他们的箭不够用了!
这些天,阿迪领军上阵,与马秦人交锋多次。那群异教徒最让人畏惧的就是手中的一张张重型十字弓,不但力道强劲,而且发射速度极快,完全的背离常理。
但是现在他们现在很明显的快没有箭矢了。若对面仅仅剩下十几架投石车,又有什么可怕?
阿迪知道喀什葛里的犹豫,交战多日也没有打开战局,退回去是无奈之举。不仅要受博格达汗的处罚,还有诸多领主的怨恨。其实是不想撤退的。
只是天气骤然转冷,而马秦一方又不见颓势,让喀什葛里以下诸多将领都失去了继续作战的信心。早间就已经做了决定,等到召回东进的那一部兵马,就要全军撤回去。
但现在看来,或许应该再试一试的。真主在天上看着,不能就这么向异教徒认输!
阿迪猛然跳起,抓着身边的亲卫,“快去,快去告诉尤素普,那些异教徒的箭快用光了!”
第46章 八方按剑隐风雷(三)()
第三更。
黑汗军并没有应战。
出击的汉军步卒,在外活动了一刻钟后,便退回了营地。
而骑兵则稍等了一阵,而后绕着营地跑了半圈,从北营回返。
随着骑兵回营,搜集箭矢的几队士卒也跟着一起回来。总数四五百人,搜集回来的木羽短矢有多有少,平均十二三支,都是射空了之后,扎进雪地里,箭簇最多是小有损坏,放在工匠那边很容易就能修复。更多的箭矢由于飞得更远,为了安全起见,王舜臣放弃了去战场中央发掘。
对于这一次出击,军中也有了点疑虑,私底下更有了议论。莫名奇妙的出去捡箭,是不是当真不够用了。
神臂弓的威力,黑汗人是用人命记在心底,而大宋这一方的回鹘和吐蕃人,也同样是用人命记下来的。突然间没了箭矢,威力再大的神兵利器也只能烧柴禾了。而外面还有黑汗军,没了弓弩抵挡,还能挡住人数数倍的黑汗军?
李全忠过来的时候,王舜臣的帐中已经聚集了好些个将领。回鹘的、吐蕃的,几乎都到了。
王舜臣盯着李全忠进帐,冷着脸问道:“李全忠,本将没传你来,过来做什么?!”
李全忠顿时打了个寒战,低头就道:“今天官军出寨邀战,黑汗人不敢应战。小人特来向钤辖道贺。”
“你也是啊!”王舜臣气得笑了,从一众将领脸上看过去,“都一样啊!”
李全忠闻言心头一咯噔,就听到了王舜臣更为阴寒的声音说着,“贺也贺过了,还在站在做什么,要本将请你喝茶吗?”
李全忠双膝一软差点就没跪下,想转身走,却又不知王舜臣真意又不敢走,愣愣的站着。
“是听说没了箭怕了?”
王舜臣双目阴冷,李全忠背后尽是冷汗。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被前面过来探问的同僚激得一肚子火,正好撒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终于跪下了:“小人不敢。官军就是没了箭矢,那些黑汗贼也不是官军的对手。小人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王舜臣哼了一声,一拍腿,站了起来,抛下话:“跟本将过来。”随即便掀帘而出。
王舜臣一阵风从身前过,众将校不明所以,乖乖的跟在后面。随着王舜臣从南营主帐经过城门,走到末蛮城中。
就在城门后方本是民居的地方,早被辟成了仓库,存放汉军的兵器、箭矢。而这时候收藏在城中仓库里的箭矢都被取了出来,一捆捆的排在毡子上。百支一捆,数百近千捆排在道路两旁。一溜数十丈,敞开的仓库院落里面还有许多捆堆着。看到这些箭矢,众将心中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这还叫缺箭,那什么才能叫做多?
只是一个疑问消散,另一个疑问又腾起,既然箭矢还有这么多,做什么还要派人出去捡拾箭矢?
“连个聪明人都没有!”王舜臣见没人明白,瞪起了眼睛,怒喝道,“不在这里把黑汗贼杀光。明年攻疏勒时要费多少事?!今天他们就要跑了,不想个办法,怎么把他们给留下来?!”
他的声音咆哮如雷,在城墙下回荡着。李全忠恍然大悟,再向两边看看,搬运箭矢的汉军脸上,都是讥嘲和冷笑。
只听王舜臣吼着:“回去将此事通传全军,别胡思乱想,瞪大眼睛看!”他不想听这些西域蛮夷的满口谀词,再一挥手,如暴雷一喝:“滚!”
众将校纷纷做鸟兽散!
王舜臣在后面冷哼着。这群人,记打不记吃,不骂狠一点,倒让他们上房揭瓦了。
王舜臣命令众将校将为何如此行动的理由,传达给全军上下,安定了军心。亲眼见证了箭矢的数量,又明知是在引诱黑汗军逗留不去。蕃军的对黑汗人的畏惧,会更少几分。
这样的行事风格,也是他从韩冈那边学来的,否则以他的性格,也就跟将校说几句,根本就不会管士卒在想什么。
但实际上,王舜臣手上的箭矢的确不多了。一捆捆的看着不少,可真的去数一数,并不算多。从高昌到末蛮,历经消耗之后,百万支箭矢,如今也只剩二十余万支,平均到三千多使用神臂弓的汉军弩手身上,仅仅六十支而已。
有说法叫临敌不过三矢,不过在守城的时候,箭矢的消耗就多了许多倍。六十支箭,也就撑过几次进攻,一两天激烈战斗的消耗!
当然,如果不是当真箭矢消耗极大,就是王舜臣派出更多的士兵来找回已经使用过的箭矢,也绝对骗不了对方那名性子十分沉稳的主帅。
当天晚些时候,派去打探主营的斥候报告,黑汗军主营那边的动静小了,不见之前正在准备退兵的动作。
接下来的两天,平平静静,宋军出城邀战,顺便拣拾箭矢,而黑汗轻骑兵则出来干扰,远远的射箭。宋军对此视若无睹,射程更远的神臂弓都没有动作。不过斥候回报,黑汗军正在打造攻城器械,只是并非放在前军的营地中,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器械。
两天后,午夜时分,正是一天中最为黑暗寒冷的时候,忽然间对面的营地处篝火四起,鼓号大作。
声音远远传来,一下就惊动了整个营地。
王舜臣好整以暇的穿衣而出。
此时飞船仍在地面,王舜臣随即走上望楼。
以千里镜远观敌营,只见营地中篝火不绝,而后方极远处的主营更是灯火通明,一条火龙驶出主营,向北行来。
“总算是来了啊!”王舜臣冷笑一声,却回头看己方营地。
从南到北,都是平平静静。
不得上命,士卒不得随意走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