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5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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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会后,有了向皇后的承诺,吕惠卿入内拜见太上皇。
韩冈没有一起过去。章惇、苏颂今天也不当值。只有蔡确、张璪和薛向陪着吕惠卿一并入宫问安。
据之后传出来的消息,赵顼也并没有写下什么让人难做的字条,只是回了吕惠卿一句好。让人知道他的意识依旧清醒。
觐见之后,吕惠卿随即告退离宫。
按照常例,太上皇后应该向吕惠卿征询一下对最近军国重事的看法,以及他抵达河北之后,打算怎么处理当地的军政二事,做一下了解。
但凡大臣出典要郡,都会被询问,如果回答的不中人意,这项任命便会有被撤销的可能。甚至连同决定此项任命的宰辅,都会受到一定的责罚。
但向皇后并没有在今天召见吕惠卿的意思,看起来对吕惠卿在殿上的表演是有所不满,准备拖延时间了。拖到吕惠卿该启程的时候再召见,就免得有人会唔会朝廷的心意。
“想不到吕吉甫竟然会在殿中来了这么一手。”韩冈回到宣徽院,午后苏颂过来时,就对他感叹着。换作是他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还不是给逼的。”苏颂笑了一声,“说得好像事不干己,其中就有玉昆你一份吧?”
韩冈打了个哈哈,难得见到苏颂辞锋锐利:“又非是私仇。”
阻止吕惠卿留京,王安石都可算是其中一个。尽管王安石这么做,是为了逼韩冈也从枢密院中退出来。但不可否认,王安石的确是将吕惠卿当成了筹码来使用。
这其中并非是私仇,而是为了道统。只是相对于国家公事,道统方面多多少少还有私yu的成分在了。
苏颂当然清楚,笑了笑,转而道:“不过也亏他吕吉甫能想到这一着。旁人可真学不来。”
“为了名声,吕吉甫也是被逼无奈了。”
并不是说蔡京、吕惠卿这一干人,是接二连三想把宝压在小皇帝身上。为了十年后的事也用不着走这一步,其他办法也不是没有。
在韩冈看来,更多的还是为了现在的声望。只是蔡京比吕惠卿做得可是毛糙多了。估计是经验不足的缘故。不过吕惠卿本身也是不得已,至少蔡京不会像吕惠卿一样,曾被千夫所指。就是在吕惠卿拿下了灵武之地后,也没能摘下有才而无德的帽子。
“吕吉甫到底打不打算留京?”苏颂又问。
韩冈知道苏颂对吕、曾等人的看法,多多少少有些成见。他自己其实也有一点,之前来往的过程中,吕惠卿对权力的渴望,表现得十分明显。韩冈眼睛不瞎,自不会看不出来。
“谁知道他怎么想?只能看着了。要是他当真想要留下来,这两ri肯定会有所动作不过蔡相公正盼着他这么做。”韩冈说道。
苏颂当然清楚,蔡确有多忌惮吕惠卿入朝。
朝堂上也不会有人不知道。吕惠卿凭借他的功劳,以及在新党中的地位,只要吕惠卿入朝,立刻就能从蔡确手中将军政大权给夺回大半来。想要独相的蔡确,哪里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颂点头叹道:“吕吉甫若是有自知之明,现在就该收拾行装了。”
“吕吉甫识见超群,不会看不到这些问题。就不知道他的能不能过得了功名利禄一关。”
吕惠卿若当真老老实实的离京,不再做其他小动作。他过去糟糕的名声,能洗脱不少。而且还有士林中的同情心,也会向他倾斜。只要他能放弃入朝为宰相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吕惠卿的事,说说也就算了。心中不痛快的是蔡确,韩冈和苏颂都不是很放在心上。
“对了,昨天当十钱已经铸好了,样钱刚刚送过来,子容兄可要看一看?”
“黄铜的那种?这么快?”
“算不上快了。都是铸造,要不是原料耽搁了一些时间。之前应该跟折五钱一起铸好的。”
韩冈命人去取了新铸的铜钱过来,拿给苏颂,“母范之前已经进献给太上皇后看过了。今天铸币局那边就会呈上去。不过我这边的还是先一步。”
金灿灿的簇新铜钱,便是昨ri才铸好的当十钱,是黄铜质地。
这枚钱币做得十分的jing致,正面是元祐通宝,文字是端正的楷书,近于欧体,是韩冈的手笔。反面拾文二字上下排列。左右则是两枚月牙。
由于当十钱比平常的小平钱大一圈,外廓很宽。所以在外廓上,正反面又各多加了两个凹陷下去的标志,都是十。一个是改进后的草码十,另一个就是一横一竖的十。这一点,跟之前铸成的青铜折五钱是一样的。倒不是为了省一点点物料,或是让人知道这是十文钱,而是防伪的标识。
伪钱往往轻且小,质量也低劣。但只是质量上的问题,普通的百姓也不一定能够辨认出真伪来。但在外廓上加了防伪标记后,就容易许多——私铸铸造不出这么jing细的标志——一眼就能认出。
而且过去市面上流通的都是青铜钱,想要伪造钱币,熔小钱为大钱,最多也只能造出折五钱来。折五钱的材料三倍于小平钱,私铸的话,根本赚不到多少。而市面上的铜料价格,可比铜钱要贵得多,熔铜为铜器,才是赚钱的买卖。
苏颂将当十钱拿在手中,又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一枚青铜钱来,却是新铸的折五钱,一手一个拿着对比起来。形制是相似的,大小和厚度也差不多,只是sè泽和面值字样有别。另一个,折五钱背面的图案是云纹。
“成本还是之前说的三文吗?”苏颂拈着黄铜钱问韩冈。
“嗯,三文。比折五钱要多一点。”
过去发行的当十大钱,成本也都在三文上下,所以之后都因为百姓不认而不得不降下来。不过现在换成材质有别的黄铜,只要朝廷还能用来收税,百姓不认的可能xing就会很小了。
“锌四铜六。”苏颂拿着黄铜钱前后翻看,“玉昆你生造了这个锌字,到底什么意思?”
“炉甘石知道的人多,但锌这个字有几个人知道的?本来是想在新旧的新加个金,但又一想,觉得这个名字还是不合适,ri后肯定有更多元素待发现,就换了个辛苦的辛。”
韩冈总不能说他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来取名,虽然应该是外来货,但只要是汉字就没关系。琵琶葡萄也都是外来货,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颂并没有穷究此事,在他看来,韩冈给过去没有定名的元素命名,也不是什么大事。本草纲目中要给动植物规定学名,都是一个目的。以名利诱人入彀。
苏颂将钱还给韩冈:“之后就是将铜制的小平钱全数停铸,统一改成铁钱?”
“当然。”韩冈道,他的打算也没瞒过人。
熔掉折五钱铸铜器,也还是能赚,不过肯定比不上之前多了。对朝廷来说,用铜铸小平钱很吃亏,换成是折五钱就会好一点。而且在计划中,当十钱才是主力。防伪造、防毁钱,都是新铸钱币要解决的问题。
“不同面值,不同材质。想伪造就不可能了。以世间铜料之价,用来铸造小平钱本来就不合适。等到机工曹能够将模压机给造出来,当五十、当百、甚至白银、黄金的当贯大钱就都有了。”
一文铁钱,五文青铜钱,十文黄铜钱。什么时候模锻成型的机器能造出来,用红铜造当五十和当百就容易了。红铜质软,模锻只要解决机械问题就够了,对于模具材料的要求并不高。而且铸币的利润,也支持得起经常更换模具的要求。相同的,还有金、银币,都是可以用模锻来冲压成型。质地jing美的模压,是铸造所不能相比的。只要无人能够伪造,朝廷信用不失,这样的钱币就能通行于世。这笔买卖就能长久的做下去。
“那时候,国家财计就又能轻松一些了。”
第44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16)()
赵煦正在崇政殿中。
结束了下午的功课,赵煦便过来等着与他的母后一起去拜见太上皇。
崇政殿的前殿是与重臣共议国家大事地方,上午基本上是宰辅,下午是御史、武班,以及回京的朝官,后殿则是用来批阅奏章,赵煦就在后殿中等待着。
虽然夏天并不开课,但日常的习字、读书都是不能间断的。这方面的学习,也不需要王安石、韩冈、程颢这等身份的大儒教导,直接在宫里面就能完成。
上午写了一百个大字,抽背了三篇论语,下午则是韩冈那边出的二十道简单的四则运算的计算题。说是不多,可这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很吃力的功课。
不用做功课,又没有外臣在身边,赵煦就显得轻松了一些。至少这时候,不会有人提醒他要保持仪态。也能够在殿中走来走去,不像在朝会上,得一坐一个时辰。但也只是稍稍有点放松,坐立行走,还是一样是一种久经训练后的端正。
走到御桌旁的素色屏风前,小皇帝仰头向上看着。
同样的屏风,在福宁殿中有一面,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往上写字了。坤宁宫也有,上面的人名每隔数日、十数日,就会增加一两个。不过那面屏风上的人名数量,中就是比不过这里。
在向皇后开始垂帘听政的时候,崇政殿中的这面屏风上的名字才起了个头。时至如今,却已经写了大半上去。细数一数,有三五十个之多。
赵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名字。
“官家?”冯世宁跟在赵煦身后,看见他在屏风前立定不动,便弯下腰问道。
“都不认识。”赵煦小声的说道。
冯世宁恍然道:“哦,官家,是这样的。这些人现在都还是小官,不过因为差事办得好,已经被太上皇后看中了,准备有机会就提拔的。等到官家亲政的时候,他们就会成为朝廷中的肱股之臣,辅佐官家治国。”
赵煦静静的听着,然后点头。
他也是知道的,宰辅们的名字的确不会写在上面。朝堂上的一些重臣,不需要用笔来记忆,就是自己都能记得。
就比如今天在殿上想起父皇差点就哭了的吕宣徽。
在赵煦的记忆里,除了他以外,其他相公都对父皇退位很高兴。
他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应该是能回京的。
只可惜自己就算是皇帝,现在也决定不了哪怕是最小的一名官员究竟能任职何处。
“官家!”冯世宁突然响起的声音略带紧张,“前面结束了。”
赵煦也听到了前面的动静,转过身来,往前去迎接太上皇后。
从侧后方的小门离开了崇政殿前殿,这一天与臣子的议事总算是结束了,但一想起回去后还有更多的奏章要看,向皇后的脚步也沉重了起来。
每日处理这军国之事,永远都看不到一个尽头。
臣子还有休沐的时候,可天子和她这样的垂帘皇后,却一日也不得清闲。就是不上朝,也有数不清的奏章要看。若是遇上大事,宰辅们能轮班宿直,但她又能找谁替自己的班?
只能苦苦熬着,等官家可以亲政,就算是解脱了。
赵煦就在前面等候着。
每天都是如此,从来都没有耽误过。
小小的身子瘦削单薄,在后殿前,向太上皇后行礼。
“快起来吧。”向皇后连忙道。伸出手,牵着赵煦进了后殿。
在殿中坐下来,宫女奉上滋补的饮子,向皇后喝了两口,问赵煦:“官家,等了有多久了?”
赵煦站了起来:“半个时辰了。”
“别站起来,坐着说话。”
向皇后想让赵煦坐下来,但赵煦还是坚持着礼仪,“程先生说过君子只在慎独。洒扫应对,也不可懈怠。”
程颢给赵煦授课时说得很浅显,没有往深里将程门对慎独的精义灌输给赵煦,只说了该如何行事,倒让赵煦越来越像一个老学究。
多少次了,都是这样。
看着赵煦没有多少血色的小脸,向皇后心中就不由的叹息起来,
赵煦一直都是个很聪明、很安静的孩子,而且有主见。心中的想法很少对外面说。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些城府。这样的性子,很适合做个皇帝。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是暮气过重,没有小孩子的感觉。
早慧的孩子有很多寿数不永。那些早年曾经以神童得荐的臣子,也就一个活到六十多的晏殊算是长寿的。或许是累得,小孩子做成人的事,当然会伤到元气。
牛犊不能拉犁,马驹也不能乘人。臣子就是有官身,也得要到二十岁之后方能出来做事。只有少少的几个特例,但那些特例,有哪个是六岁就出来当差的?十二岁拜相的甘罗已经是最早了。当朝百官,更是只有韩冈是十八岁开始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