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5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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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悌的言辞总是不够坦诚,不过对他的平行,宰辅们还是给了很高的评价。
“当真是忠义之士。”从殿中出来,韩绛就忍不住感叹。
张璪也附和着:“此人大有古风,仿佛春秋之臣。”
“高丽事事皆学于中国,自号小中华,只看这一个知晓忠义的臣子,倒也不能算是自吹自擂。”曾布同样赞许。
只有韩冈不以为然,道:“春秋之义,在于尊王攘夷。齐桓之德,乃是全华夏,御蛮夷。高丽虽自号中华,只不服王化这一条,就照旧是蛮夷啊。”
章惇笑道:“玉昆你待四夷,何其苛刻。”
“一日不降中国,就一日是蛮夷。蛮夷猾夏,这一点终归是要防着。”
“算了,不争此事了。”章惇摇摇头,韩冈在华夷之辨上的原则谁都动摇不了,他也懒怠去争,“这段时间事情虽说少了点,还不至于闲得发慌。”
“金悌将这江华岛说得那么好,不知道高丽愿不愿意割让。”
“大宋要的岛屿,于高丽也是海外。无用之地。以无用之地,换来大宋的支援,这笔账,王徽、王勋应该会算。”
“就是不知道现在他们的情况了,到底是不是‘已经’逃到了江华岛上。”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韩冈摇摇头,“开京破城,究竟是自缚出降,还是里面的守军献城都要弄清楚。到底有没有给他们留下逃亡的时间,这同样要靠运气。”
蔡确眉头紧皱:“辽国当真能攻城了?”
韩冈道:“内部人心一乱,就没有攻不下的城池。”
蔡确叹道,“就怕辽国是在外部强攻得手。”
不管怎么说,开京都是一国都城,辽国若是能一鼓而破,面对大宋出四京以外的其他城市,多半也都能做到这一点。作为宰相之一,蔡确也不愿看到辽国变得这么强大。
不过现在也只能看出征的将校们的本事了。到底能不能在辽国和高丽的干扰下,达成既定的目标。
选调水军将领的工作,枢密院此事已经完成了。
对将领的要求不是那么高,只要敢于出海就行。在大宋军中,这样的人,还是有那么一个、两个。
现在的这一个就是从广州那边调来,早在南征之役中就投到章惇门下,这两年为章家的商行出了很大力气。走惯了南方的水路,不知道能不能习惯北方的海域。至于能不能战,更是还得看情况。
“相公,今天有空吗?”
宰辅们分头各自归府的时候,韩冈唤住了蔡确。
“玉昆,可是有事?”蔡确回问道。
“韩冈想去军器监看一看铁骨船。顺便再看看一具新式的火炮。”
韩冈邀请蔡确去军器监一趟,主要是要看一下铁骨船。谁让他现在已经与军器监没有什么明面上的瓜葛,而蔡确现在的确是分管下面的军器监,其他重臣要去,少不了要向蔡确打个招呼。
“巴不得玉昆你去。只要能顺便指点一下。”蔡确很乐意,其实他本人都没有去参观过,现在有机会,就顺道去看一看。好歹知道那些钱究竟是砸到了哪里?蔡确可是一贯的唯恐天下不乱。
军器监在京城位置很正,从皇城过去,没有用多少时间。
两名宰辅很快就到了,只跟赶上来问安的军器监丞臧樟说了两句话,蔡确、韩冈便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铁骨船仅比御苑中飘在池塘中的采莲小舟大一点。
钢铁做的骨架,外面钉了内外两层船板,前面安了一个同样是铁质的冲角,似乎想表现一下这艘小船究竟有多么结实,可以当成冲车来使用。
这艘船不是平底船,船底下凹,如果将底板钉上,下面能装不少东西
“这船不愧是铁骨,大概是重心下移,整个人依然稳当得紧,走得稳,坐着也稳。”
“那岂不是铁船最稳?”蔡确问道。
“铁船其实也有,不过稳当就得另说了。”
臧樟陪着笑,一边还准备着。命下面的工匠给找了出来,顺着轨道,从仓库被一路推过来。
的确是铁船,从龙骨到船肋,还有船板,都是铁的。其中的缝隙用锡填补。但大小,只有一艘采莲舟的一半。江南的有些地方,女孩子家进场坐着澡盆去采莲,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大小。
“为什么一开始不拿出来,还遮遮掩掩的。”蔡确有几分不快,质问着。
“相公有所不知。”臧樟苦笑着回答,一手还指着铁船,“这艘船最多只能飘在水上,载不了人。实在是太重了。”
“哦?玉昆,你当年是怎么说的?”蔡确又问韩冈。
“木头能浮水,铁却不能。要是做得小了,要么就浮不起来,要么就载不了人。必须要往大里造。”
后世还有水泥船。当真就是用水泥做出来的。骨架是铁丝网,外面是水泥,在一些小河中行驶。大一点的江河都不会去,完全没有抗撞击和抗破损的能力
但这样的船只到底能不能经受得住风浪的考验,韩冈一点把握都没有。
木头拥有很高的韧性,所以不用担心。现在最需要关心是的铸铁,其本身还是很脆弱,需要拥有更高的韧性,才能当得起人们的赞许。
只不过,以现有的钢材品种,根本无法满足实际的需要。
而发展钢材,则需要定量与定性的分析。不论是炼钢炼铁,还是制造铁器,都需要总结出完善的可以依循和学习的流程,而不是全然依靠经验感觉行事。
韩冈在这方面盯得很紧,需要下面的工匠们一起共同总结,相互帮助。纵然离开了军器监也是一样。
蔡确仔细的看了一阵铁船,对其中的疑问进行了一番询问,从工匠们那里得到了很多。
“真希望能够早点看见铁质的战船。想必在海上,没有任何船只能与其对抗。”
一想到能将敌国的船只当成鸡蛋壳一案,碾成粉碎,蔡确的心中就难以自已,这可是之前宰辅们都没有的运气,除了要分韩冈一大块之外,他蔡确本人就能控制剩下的六成七成。
不过制作出真正意义上的铁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蔡确已经做好了受到挫折的准备,没有什么实验能够始终高歌猛进,不过有韩冈参与其中,想来很快就会期盼已久的好结果。
“玉昆,你不是说还有火器吗?”蔡确想起了前面的话,“实物在哪里?”
第39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41)()
方兴已经在一旁等了很久。
他是新任命的军器监丞兼管勾火器局。同为军器监丞,铁船等事归臧樟管,火器就轮到方兴出面。
听到蔡确的问话,又收到韩冈递过来的眼色,方兴上前一步:“相公。方兴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好。”蔡确带头迈开步子,笑顾韩冈:“就看看玉昆你这一回还能带来什么惊喜了。”
韩冈点点头,举步跟上。
蔡确跟着方兴走,回头看了一下跟在后面的人群,判军器监黄履依然不在人群中:“黄安中还没到?”
方兴立刻回道:“之前已派了两拨人去通知大监了,现在应该正在回来的路上。”
蔡确转回来对韩冈笑道:“难得黄安中如此勤谨。过去可没这么勤快。”
“这几日见黄安中,倒是让韩冈深愧自己太悠闲了。”
韩冈这几天为火器局、铸币局两件事,与军器监多有联络,判军器监的黄履那边也见过了两次面。
只是今天,就只见从下面提拔起来的臧樟在忙前忙后,方兴为了准备也是忙忙碌碌,唯有判军器监黄履出城去视察城外的作坊,还不知道收没收到消息。
黄履曾经知谏院,判国子监,还做过崇政殿说书,修起居注。自履历上看,一路都是清要官,在官场上是最受人羡慕的晋升路线。
从清要之位,转到实务监司,说起来不能算升擢。不过职位好坏,要看故事、成例。吕惠卿和韩冈都是从判军器监位置上升上去的,地位于在京百司里面排得很靠前。而且黄履在判国子监时被卷进了太学案,被勒停处罚,前段时间处罚撤销,黄履分头找了蔡确和章惇一番活动,才抢到这个位置。
蔡确边走边说:“黄安中的身子骨一直都不怎么样,过去任的都是清职,此番忙碌于公事,也是难为他了。”
韩冈望着前面:“判监理应两人,现还有一名缺额。若东府能选任一贤才,黄安中也可轻松一点了。”
判军器监理应是两人,以资历深浅分为判和同判,原来是黄履、曾孝宽。但曾孝宽新近出外,现在就只有黄履一人。
曾孝宽做翰林任久,在军器监的时间更长。只是在韩冈回京之前,已经外放了秦凤路,让他去配合吕惠卿。如果他在京中,之前韩冈要抢吕嘉问三司使的位置,王安石只要将曾孝宽换上去就可以了——韩冈与曾孝宽交情不差,当初在军器监时,也配合得很好,当真换了曾孝宽任三司使,韩冈还真不方便翻脸。
“只是人才难得啊合适的人选可不是那么的好找。”
“相公在东府,阅人甚多,哪里挑选不出合用的人才。只要能如曾令绰一般就可以了。”
韩冈无意争取这个空缺,他的手上并没有合适的人选,还不如做人情还给蔡确。但还是加了一个前提,不要的那种爱指手画脚、外行充内行的蠢货。
“要跟曾令绰比?”蔡确摇头笑了两声,“这可就更难了。”
一行人顺着军器监中纵横交错的道路向前走,沿途是一座座被墙围起的工坊,里面时时刻刻都在向外散发着噪音。
吱吱呀呀是锯木,叮叮当当的就是在打铁。有搬运重物时喊的号子,也有工匠对学徒的呵斥。
不过蔡确与韩冈一路走来,声音就一点点消失。
各个作坊的作头都到了路边上,向大宋的宰相行礼。韩冈拖后一步,不与蔡确抢风光。
蔡确皱起眉,吩咐道:“都回去做事吧。别耽搁正事。”
工匠们依言起身,返回工坊。
蔡确突然指着前面一人,回头对臧樟道:“臧监丞,这是令郎吧。”
韩冈看过去,那人已经近中年了,长相中分明就有臧樟的影子。
臧樟上前道:“回相公,正是犬子臧燕。”
说着就提声把儿子给叫住。
蔡确带着人走过去,臧樟的儿子束手束脚的站在门边,看着就是没见过大场面的窘迫样子。
管理斩马刀局的就是臧樟的儿子。军器监各局的管勾官本来都是内宦,后来逐渐被替换成武官,基本上都是低阶小使臣,臧燕也是。如果方兴不是以军器监丞兼任,他一个做过畿县知县的朝官,即便不是进士,来主掌火器局也是太委屈了。
这一座工坊的围墙很高,门口挂着斩马刀局的牌子。
“里面是斩马刀局的作坊?”蔡确隔着门向里面看了两眼。
“回相公,只是一小部分,大作坊已经搬到了城外去了。”
“一小部分就一小部分。”蔡确对韩冈道:“玉昆,我在京这么些年,还没进去见识过,去看看如何?”
政务上宰辅各自分工,在京百司各管一摊,军器监也只是归蔡确负责。人事、财务还有成果,这是蔡确所关心的。但对于监中的管理细节,他就干脆放手,有吕惠卿、韩冈拟定的制度,十年来又卓有成效,聪明人都不会去干涉。不过到了门前,顺便见识一下也无妨。
韩冈点头笑道,“敢不奉陪。”遂与蔡确前后脚进了工坊。
斩马刀局随着禁军全数换装完毕,只需要保持每年替换的数量,规模比过去小了一半还多,同时还将军用刀、剑的打造任务也一起接了下来,每年出产腰刀、宝剑的数量甚至超过了斩马刀。真正打造钦定制式斩马刀的作坊是在京城外,利用汴河水力锻造。
京城内的作坊,则是精工细作,专门打造提供给军官的随身刀剑,不过提供给上四军仪卫的精制斩马刀也是在这里进行再加工。作坊中没有水力,使用的是脚踏式锻锤,由脚带动锻锤,一下下的锤击着半人高的刀身。
蔡确进来时,作坊里面也重新开始运作。
一名工匠站在锻锤机前,隔着手套抓着刀身,刀身的一端红热发亮,但那名工匠看起来毫不在意,小心的将刀身放在在铁锤下敲打着。
蔡确看得好奇,回头问,“都不怕热?”
臧樟代木讷的儿子回答着问题,“工匠所戴的手套都是火浣布,不怕火烧。这样拿得更稳,锻打的效果也更好。”
“火浣布听过,倒没见识过。过去看书,说得神乎其神,说是火鼠皮毛所制。没想到这作坊里就有。”蔡确惊讶着,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