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5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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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辅们的共识,既有军事意义,也有政治意义,同时还兼顾了实际上的需求,韩冈当然不会反对,锦上添花才是该做的事。
郭逵马上就要回来了,那么吕惠卿什么时候到河北?
发给他的诏书,以及他兄弟受到弹劾的消息,应该都快要传到长安城了吧。
一场暴雨,解了长安多日的暑热,也带了一丝秋天的气息。
院中的梧桐树,树叶落了满地。宣抚使行辕中的屋舍老旧,风雨卷下了不少屋瓦。风雨大作的时候,就听见窗外院中砰砰的碎裂声。
下人们正忙着清理满地的碎瓦、落叶。
吕惠卿站在台阶上,像是在看着下人们清扫,但心神早就不知游荡到了何处去。
“大人。”吕惠卿的长子吕渊走到了他的身边,“今天是升堂视事的日子,前面已经准备好了。”
吕惠卿动也没动。
战争结束了之后,朝廷很快就选派得力官员,将新收复的疆土纳入了管制之下。现在他这个宣抚使也没有了什么事情可做,衙中的大小事务都交托给了宣抚判官。隔几日一视事,不过做做样子,尽一尽本分。
吕惠卿在家甚有威严,吕渊不敢打扰,可也不敢不提醒,“大人,快要来不及了。”
吕惠卿沉默着,忽而叹了一声:“早就来不及了。”
现在还想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离开京城之后,出外官员的命运,就取决于天子。远在千里之外,没有人为自己辩解,更无法为自己解释。命运完全掌握在在京的宰辅们手中。
吕惠卿本来认为自己有大功于国,朝廷纵不愿厚赏,也要顾忌自己手中的兵权,将自家及早调回京中。可是没想到王安石为了阻止他的女婿回京,硬是把自己做筹码,跟蔡确等人做了交换。
可结果呢,韩冈什么都不管,丢下差事就回去了。西府枢副,本来也只需要向天子负责,就是平章军国重事也管不到他的头上。
这是蔡确当年故技,他受韩绛所荐,入开封府为韩维椽属。后刘庠代韩维知府事,依故例,属官当行庭参礼。只有蔡确不肯拜:‘唐藩镇自置掾属,故有是礼。今辇毂下比肩事主,虽故事不可用。’
区区一个管勾右厢公事,都敢跟权知开封府说‘辇毂下比肩事主’,难道枢密副使还说不得吗?只要有人为他们撑腰就行。
蔡确得到了王安石和天子的看重。而韩冈,垂帘听政的皇后自然会给他撑腰。
可惜韩冈的手段,吕惠卿学不来。东施效颦的事,他也不想做。
韩冈抢了先手,硬顶着压力回了京城。自己从道理上的确也可以跟着回京,但若是他去学着来,却反而落了下乘。不仅要在朝堂中受到耻笑,上面的皇后也会看不上眼。
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留在京兆府中。
以自己手上的兵权,朝廷终究也不敢将自己留在陕西,而作为一名刚刚攻占兴灵的主帅,朝廷也不会有脸将自己贬斥。只要有个能回京的机会,进入东府也就会顺理成章。吕惠卿在京中多年,根基也深厚,本身还是枢密使的身份,朝堂上有的是人愿意帮他说话,一个回京的机会,其实不用等待太久。
只是算错了一点,他没有算到内禅。
当新天子登基的消息传来,吕惠卿放弃了一切计划,做好了在外久任的准备。
韩冈一回京,天子便退了位。有些事稍作深思,就是让人不寒而栗。
联想起去岁冬至夜后传出来的消息,或许当时的太后,根本就不是传言中的要保次子夺位。
但这样的猜疑一点意义都没有。冬至夜立储,有皇帝皇后作保。而现在的内禅,更是所有在京的宰辅都卷了进去,包括王安石,另外还有太上皇后。
除非日后他们全都倒台,否则就没有查清真相的一天。但得利的终究是新天子,即是待其亲政,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彻查此案,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天子想要整治某人,让其无法翻身,罪名总是能找得到的
“最近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吕惠卿神色突然严肃起来,问着身边的儿子。
“儿子断断不敢!”吕渊跪了下来,“平日都在府中读书,督促弟弟们功课,哪里敢作奸犯科。”
“算了。”吕惠卿瞥了儿子一眼,自嘲的冷笑着:“只要想找,哪条狗身上找不到虱子?”
吕惠卿正要转身回房,吕家的管家匆匆而来:“相公,相公,京中来了天使,正在府门前,要相公出去接旨。”
乍听闻,吕渊张口结舌,惊得脸色煞白。
“你看”吕惠卿摇了摇头,反倒笑了起来,“说到就到呢!还真是一点不耽搁。”
“去请天使少待。”吕惠卿吩咐道,“等我更衣后出迎。”
吕惠卿没有儿子的惊疑不定,纵使朝廷掇拾罪名,难道还能将他新立大功的堂堂枢密使如何?不过是继续留外而已。
他还不到五旬,有的是时间去周旋。
第39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34)()
第一更
金悌不是第一次来到东京城,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大宋皇城的富丽堂皇。
但每次进入大宋京城,都会不禁要感叹大宋的富庶与皇宫的宏伟。
恨不能生中国。这样的想法,多年来无论是在国中还是在大宋,人前背后,金悌都不止一次感叹出口。
但他是高丽宰相。
因为出使大宋有功,数年间从民部侍郎升到宰相的位置上。君上如此深恩,岂能不粉身报之?
身边的副使柳洪,正局促不安。他也不是第一次来大宋了,但作为求援使者的身份还是第一次。
辽国来势汹汹,而高丽国中的情况他们更是一清二楚,能够抵挡多久都是一个疑问。
在前来东京城的一路上,柳洪甚至心志动摇到想要就此在大宋久居。
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
宋国不是避风港,逃到了这里就可以安心久住。没有背后的大高丽国,他们就什么也不是。原本将他们这些高丽国信使视为上宾的大宋,对他们也不会再当一回事。大宋的礼遇,来自于辽国的压力,希望高丽能够牵制辽国,如果做不到,那么大宋也只会将他们视如敝屣。
必须要求来宋国的相助,保住他们的大高丽国。
金悌纵使是化外之民,也读过中国的经史。朝堂上苦苦哀求,表示忠义的确是一个方法,史书上也的确有过成功的例子。
但面对大宋的太上皇后,金悌却知道不能这么做。刚刚击败了辽国,这样的国家有足够的实力帮助高丽,可领导这个国家的太上皇后,却必然英明神武远胜前代君臣,岂是靠苦苦哀求就会出兵于辽国交战?
明主可以理夺,不能情求。只是该怎么说才好,金悌还是难有一个稳妥的说词。
心中烦躁,金悌坐立不安,起身就在等待觐见的垂拱殿东阁中打着转。
引导金悌、柳洪两人的礼官见了就皱眉:“金大使,还请安心少待。很快就到觐见的时候了。”
金悌停住脚,苦叹着:“鄙国国势危殆,盼上国如赤子盼父母,如何能安心稍待?”
“太上皇后有旨,宣高丽国使金悌、柳洪上殿觐见。”
来自门外的通传,打断了礼官接下来的话,金悌慌忙和柳洪一起捧起了国书,小心的走进了垂拱殿中。
新登基的天子端坐在正前方,小小的身子被宽大的御座映衬得更为瘦小,方才六岁的新帝,现在也只是一个摆设。而御座的侧后处,垂了一道帘幕,真正掌控皇宋威权的太上皇后便在那里。
金悌进门后也只敢稍稍一瞥,便立刻低下了头。谦卑的听从礼官的指派,行礼,至书,问候,然后聆听圣训。
“卿家远来辛苦,高丽国事堪忧,吾早已知之。北虏前日入寇中国,西至大漠,东至海,万里无处不烽烟。子民罹难无数,幸得群臣得力,三军用命,将北虏逐出。高丽为皇宋藩属,高丽子民亦是中国子民。今日同遭虏难,吾亦感同身受。”
来自帘幕之后的声音清和,不如过去听过的太上皇的声音威严,可却让人感到安心,不似预想中如吕、武一般的冷酷。
“太上皇后仁德至圣,”金悌一下跪倒在地,带着哭腔求道,“北虏无故入寇,下国势如累卵,盼上国之援如盼父母,还请上国看在下国一向恭顺的份上,速速援救。”
柳洪也不得不跟着跪倒,“还请上国速速援救。”
站在东侧第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臣无视跪倒的金悌、柳洪:“北虏前日惨败,割土求和。不是太上皇后念在两国交好近八十载,如何会轻易放过罪魁祸首?不成想转头便以一群残兵败将去攻高丽。”
知道是首相韩绛,柳洪抬头:“正是惨败于中国,北虏酋首耶律乙辛心有不甘,故而转攻下国。”
“哦?”韩绛忽得怒道:“副使可是在怪罪朝廷?!”
大宋首相怒喝,对高丽使者来说,就如同雷霆霹雳,柳洪连忙伏倒,以脸贴地,一叠声:“罪臣不敢!罪臣不敢!”
“韩相公。”来自帘后的声音,有些责难的味道。
“老臣失礼。”韩绛冲上面拱了拱手,站回原位,便寂然不动。
太上皇后一声轻叹,和声对金悌、柳洪道:“大使、副使,还请起来说话。”
金悌、柳洪再拜谢过,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柳洪吃韩绛一喝,手脚都有些发抖,金悌胆子倒留着一些,苦苦哀求:“小臣斗胆,再请太上皇后殿下速速救援下国,下国君臣,翘首以待,如乞甘霖。”
“高丽乃是中国藩属,辽贼犯其疆界,自然要救。敢问大使,此番要借多少兵马?又有何处可以落脚?”
出来说话的大臣一身紫袍,人物秀挺。眉飞目扬中,有着睥睨当世之态,英武中又不脱儒雅。年纪四十许,又站在西面首位,其人的身份不问可知。
“可是平灭交趾的章枢密?”金悌毕恭毕敬:“鄙国也只求让北虏退兵便成,下国小臣,岂敢指使上国如何行事。”
“前日惊闻北虏南犯高丽,朝廷已经选出国信使,去往北界晓谕北虏,着其早日退兵。”韩绛下首的第一人出言说道。
金悌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出使大宋,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大多数重臣都已经很陌生。但他在同文馆中,当朝宰辅的名讳、次序、年齿都已经问清楚了。此人年纪与章惇相仿佛,相貌甚为出色,所立位置又仅次于首相韩绛,不会有他人,自是次相蔡确,
“蛮夷如同禽兽之属,畏威而不怀德。朝廷晓谕,岂会如下国一般问命而行,不敢有违?”
蔡确没有接口,只微微一笑,让于章惇接口:“大使离国弥月,可知贵国现状?”
“不知。”金悌回道,“但小臣离国前,下国国主已经选派名将,调集大军。虽不能力敌,但守御城池,也非北虏轻易可破。”
“三日前,登州来报。贵国西京已破,北虏正兵围开京。辽军兵临城下,其军中多有中国器物,飞船、霹雳砲皆备,破城只是旦夕间事,不知城中又能逃出几人?”
章惇可以说谎,直接诓骗两位高丽使者说开京已经陷落,高丽国王王徽业已降辽,事后若是被戳穿,推说消息不明就够了。直接就可以打压下两名使者的要价,然后予取予求。但他不屑说谎,中国临四夷,何须如此伎俩。
汉人精工,天下万邦无不知名,大宋的军器之精良,金悌也是闻名已久。得知辽**中竟然有了大宋军器,金悌心中忧急。脸上却尽力掩饰,应声回道:“下国地窄人少,却也有百万户口。王氏临国数百年,世受恩德,忠臣义士车载斗量。纵使战事一时失利,却也不会就此亡国。”
“此番北虏入寇高丽,若高丽上下能并力抗贼,中国却也不会坐视。”章惇说道。这是所有宰辅们共同的看法。
若高丽当真能将辽国给打得惨败而归,大宋不介意捡个便宜。耶律乙辛这一番攻势,已是孤注一掷。一旦惨败,他还能镇住国中诸部的可能性并不大。到时候辽国人心浮动,内相征伐,朝廷就是拼了命,掏出血本也要趁机将幽云给收复,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只是从最近传来的消息中看,高丽能够翻盘的可能性很小很小,微乎其微。隔海相望的海东大国,实际上几乎就是个烂柿子,一捏就坏。能将辽国入侵的兵马拖上三五个月就阿弥陀佛,想要击败辽人?得看老天什么时候改姓王。
“若贵国国王已降顺辽国怎么办?”蔡确之下,隔了一名略年长的老臣,另一名年岁相当的大臣出言说话,“若高丽降辽,于我便为叛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