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5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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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也让他听韩先生的话。
不过方才半路上,刘惟简追了上来,告诉他还有简单的办法,让他一加一百,二加九十九,一直到五十加五十一。
赵佣很快就想明白了,总共是五十个一百零一,拿着笔算了一下,正好是五千零五十。跟前面第一次一步步加起来的结果相同。
刘惟简并没有告诉他答案,可是如果刘惟简不说,赵佣根本想不到还有这么简单的计算方法。
赵佣不知道这该怎么算,算自己的,还是别人帮忙?小孩子心里有些别扭。
‘对否?’赵顼写到。
“方才奴婢让人去算了。六人里面有四人报的是五千零五十。太子算的应当没错。”杨戬低声回话,顺手抹平了沙盘。
赵顼眨了眨眼,抬手又开始写字。
此时,门外宫人入内禀报,“官家,苏学士到了。”
苏颂是翰林侍读学士,乃是经筵官,为赵顼讲习经史。他在朝中是有名的博学,跟韩冈来往久了,也被视为气学一脉。
苏颂被招进宫来,具体是什么事,他已经提前知道了。
“其理在于重心!”苏颂回答天子的询问。
韩冈在桂窗丛谈中说过重心的问题。曾经拿尺子、木板、盒子和捕醉仙来说明什么是重心。
重心向下的铅锤线没有移出底面,盒子就不会翻倒。木板的重心如果落到了桌面外,就会掉到地上。坐在椅子上,手不用力的情况下,身子不向前倾就站不起来,想要起身,重心必须要移到脚上。
苏颂亲手做过实验。结果的确如此。
重心的原理,完美的解释了大堤为什么要下宽上窄的缘故。而空车空船为什么容易倾覆。相扑往往是个子矮壮的人是赢家。
苏颂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向赵顼、赵佣这对父子作了解释。并且还画了图,又做了几个小实验。
苏颂的教导浅近易懂。旁听的杨戬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尺子挂了锤子后之所以掉不下去,就是因为这一整套系统这是苏颂用的生僻词汇的重心位于桌子下,位于桌面的投影内这个词同样生僻,但解释了就很容易理解其实就等于放在桌子上。单一的尺子之所以会掉下去,则是因为重心在桌面外,且受力不平衡的缘故。
‘重心’。
杨戬在心中默念着,也看见天子在沙盘上写着。
现在想想,韩枢密想要说的就是这两个字吧。
想不到小小的尺子和锤子之中就蕴含了这么多的道理。
把握到了重心,看似匪夷所思的事,其实也很平常。关键就是要抓住其中的道理。
伊尹对商汤说‘治大国如烹小鲜’。
毛传曰:‘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烹小鱼不去肠,不去鳞,不敢挠,恐其糜也。’。淮南子韩非子也都有提及。
就是唐明皇也曾作注解:‘此喻说也。小鲜,小鱼也,言烹小鲜不可挠,挠则鱼溃,喻理大国者,不可烦,烦则人乱,皆须用道,所以成功尔’
以烹小鱼喻治大国,这是杨戬之前在宫中上学时学到的。而现在韩冈岂不是在用重心之说来比喻治事?找到重心,便能举重若轻。
杨戬自问是明白了韩冈的想法。
上古贤人都喜欢做比喻来规劝帝王,药王弟子难道不正是跟他们一样?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从他这个小小宦官眼中,王、程两位,看来远远比不上他们的后辈晚生。
杨戬的眼中,官家也在沉思着,在苏颂走后许久,他才又开始写字:‘棋盘’
杨戬会意,让人去寻答案。
结果让杨戬瞠目结舌,聪明的太子歪着脑袋迷糊了起来,而天子,则又是久久不动。
远远超过想象极限的数字。开始时仅仅是一粒两粒麦子,在六十四倍呃,六十四番之后,就变得庞大的难以相信。
杨戬心中明悟。
这同样是劝诫。
乡里的高利贷中常有倍利,逼死人命无数。杨戬幼年还没进宫时家境贫寒,对此深有体会。
想一想,只要借一文钱,六十四年后,就会变成大宋几百几千年的税入都抵不过的巨额债务。
而正常借几贯钱,也不要六十四年了,三五年就能逼死人命。
这又是在讽喻天子,该抑兼并,减民贷啊。这也是让在宫闱内长大的太子知晓民间疾苦的唯一办法了!
朝有贤良,家国之幸。
在崇敬和激动中,杨戬又看见赵顼在沙盘中划着:
‘明ri,招韩,经筵。’
韩冈的下一堂课,本应是放在两天之后。
并不是赵佣的课程安排不合理,而是王安石、韩冈这样的重臣,让他们天天给太子上课根本不现实。至于程颢,因为另立道统的缘故,他来上课的次数,也被王安石压着,不可能更多据说其中还有不得皇后认同的缘故。
大部分时间,教导太子的工作都是交给资善堂中的其他教师。从地位最高的王安石,到最下面的小黄门,在资善堂中任职的多达近百人。礼仪、shè术,甚至论语等经书的背诵抄写都是另外有专人负责。在韩冈回来之前,算学课也是另外有人来上,赵佣这么点大就学会了百以内的加减乘除,皇城中长大的宦官,其中允文允武者所在多有,也足见皇家教学的水平。
不过王安石、韩冈和程颢,终究是天子以诏书聘来的太子师。每天赵佣的课程中,都有一个重点科目,不是王安石,就是程颢,现在则又多了韩冈。
而现在赵顼所说的经筵,并不是给赵佣讲课,却是给身为天子的赵顼所开设。
文臣在经筵上讲读经史,借古喻今,
杨戬面现难sè,轻声劝道:“官家,可你的身体?”
赵顼闭目不言,只敲了敲手指。杨戬低头躬身:“奴婢知道了。”
韩冈此时早回到了家里。
周南帮着更衣擦脸,云娘端上茶,素心也端来了亲手做的点心。
一切起居都有娇妻美妾服侍,自自在在,清闲无比。
比起十几天前,还在河东辛辛苦苦的ri子,不啻天壤云泥。
到了傍晚的时候,被王安礼的夫人请去说话的王旖才赶回来,见到韩冈在书房里靠在摇椅上自得其乐的看书,不禁笑道:“官人给太子上课可是辛苦了。”
“怎么可能?”韩冈呵呵笑着,“辛苦的该是学生才是。”
王旖闻言脸sè一变,连声问:“怎么了?难道又是问那些刁钻古怪的问题?还是让太子去养蚕养蝌蚪做记录?该不会是速算吧。”
在王旖眼中,韩冈是有前科的。
韩冈给儿女出的题目常常比鸡兔同笼还刁钻,河里面两个岛,怎么不重复走完连接岛上和岸边的七座桥,要是不能,又是为什么?大人都做不来,他给小孩子做。
为了培养子女的观察能力,让老大老二去养蚕,自古男耕女织,拜马头娘该是女子才对。还抓了蝌蚪来,放在价值几十贯的玻璃花瓶中养,本以为是青蛙,却养出了蛤蟆,把满心期待的女儿委屈的大哭一场。
在早一点的时候,刚学了加减法,就开始要求速算心算。从上到下一百题列出来,喝完茶的时间看看能做多少,做完才有奖励。
为了儿女的教育问题,王旖跟他吵了好几次,但韩冈总是振振有词,最后让王旖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韩冈摇头否认,“这第一次上课,是做给天子看的。怎么可能跟自家儿女一样。今天就是考了一下太子学到哪一步,剩下的就是出了三道题。”
“什么题?”
韩冈抬眼,“还记得当初一加到一百的那道题。”
王旖当然记得。家里的儿女都是死算才得到的结果,连王旖自己也是没想到还有那么简单的计算办法,倒是周南很快就找到了窍门。
“那另外两道呢?”
“另外两道题,不是让太子去做的,而是让他去问的。可比第一道要有意思得多。”韩冈卖着关子。
王旖正想细问,一名家丁匆匆而来,“枢密!外面来了中使,说是奉了天子口谕,要官人明天上经筵。”
注1:捕醉仙,唐宋时的不倒翁。酒席上放在盘中,转动后视其指向来劝酒。
注2:马头娘是蚕神,本为马头人身,但神像多为身披马皮的少女。有少女为马皮所卷化为蚕的传说。
第38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15)()
送走了前来传达口谕的中使,韩家重又平静下来。
不过王旖发现,回到后院书房的丈夫脸上并无喜sè,皱起的眉心处还参杂着疑惑。
王旖很少见丈夫露出这样的表情,总是自信满满的韩冈难得有皱眉的时候。
韩冈坐回躺椅上,王旖在身后为他捏着肩,轻声问,“官人,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对吗?”
“不用担心,没事的。”韩冈敷衍了一句,扭了扭肩膀,道:“还是捶着吧,你手上没力气。”
“就知道使唤人。”王旖啪的用力拍了一下,倒也依言有节奏的捶了起来,又问:“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韩冈闭起眼睛,舒服的享受着,眉宇间稍稍放松了一点,“今天去你五婶婶那里,。”
“其实是娘找我去的。在家里不方便说。是为了大嫂的事。” 。。
“大嫂的事?”韩冈想了一下,就猜到了:“岳父岳母打算让大嫂再蘸?”
王旖的大嫂就是王雱的遗孀萧氏。在王雱去世后,三年孝期满,依然心思坚定的要为亡夫守节。
士林舆论中,主动守节的孀妇都会受到尊重。在感情上,王安石夫妇也觉得很欣慰,而且他们也不希望长孙没了母亲。不过王安石还是觉得,大儿媳正值年轻韶华的时候,总不能误了人家下半辈子。
自汉以来,历朝历代都有奖励矢志守节的烈妇,但改嫁的妇人也不会受到歧视,视若平常而已。此时也是如此。甚至有的士大夫还鼓励或是乐见改嫁。比如范仲淹,其寡母就是带着他改嫁朱氏。在范仲淹中进士前,更是一直姓朱,名为朱说。所以他在为家族设立的义庄中规定,孀妇再嫁,义庄是要给钱做嫁妆,而鳏夫再娶,则一分钱没有。
不过寡妇改嫁事一般是娘家人来主持,将女儿拉回家,然后再寻一门亲事。但王安石贵为平章,天子之下一人,萧家的地位不知差了多远,王安石不发话,他们又哪里敢自作主张?
现在王安石看得开,吴氏也表示支持,还避开萧氏,拉了王旖去王安礼那里商量,看这个意思就是要全家动员说服萧氏。
“爹和娘的意思,萧家那边离得太远,还是在京城好些。就当是嫁女儿了。”
“嗯,这是好事。”韩冈点点头,表示支持,其余的他也不便多说。
王旖的手慢了下来,声音沉了,“过得也真快,一晃都四五年,栴哥也都十一了。”
“白驹过隙啊。”韩冈有着同样的感慨。
王雱的容貌,韩冈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当年在学术上争执,在新法上携手,共同应对天灾**,那一幕幕尤在眼前。那时候,他自己还不过是个刚入朝的小官,王雱的官位更低一点,可都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自己刚刚考中了进士,文资武功皆备,正yu大展其才,而王雱则是成为了人人都羡慕的经筵官,能利用给天子讲学的机会,来维系新法。
“这一回为夫也算是做到经筵官了,不过终是比元泽迟了好些年。”
经筵。
韩冈的话提醒了王旖,让她想起方才的事,“官人,方才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想上经筵?”
“不是,是太快了。”韩冈也没再兜圈子了,“官家的xing格是轻燥,可也不该反应这么快才是。经筵可是那么容易开的?才给太子上过课啊。”
王旖悲恸伤怀的情绪一下就消散不少,“可现在不就是开了吗?”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哎,终究是不省心。”
韩冈本没打算这么快再见皇帝。
在他的计划中,给太子上过两三次课后,就应能在京城里面掀起一股研究气学的风cháo;与王、程两家开始正面交手。
韩冈说气学惟诚于实,只用事实说话。学术高下和道统归属姑且不论,现在他就正是打算用事实证明他更适合做帝师。
在这个以儒学为根基构筑了意识形态的时代,一切自然科学都是社会科学。当诸子百家说起寓言,当后世学者以政治xing和社会xing的目光去诠释经典,世人也都习惯了从自然万物中寻找微言大义的成分。
韩冈丢了三道题出来,有引人研究气学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