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50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进入了国子监读书。由于平ri多往程颢门下听讲,时间一久,倒被视为程门弟子中的一员了。
程门弟子多是饱学鸿儒——也就是熟读经史,可在军事、理民、治水、刑名上的能力极度匮乏。长于军事的宗泽,自出入程门之后,便很是受到程颢的看重,一来二往也同程门弟子有了些交情。年纪相当的靳裁之等弟子,更是来往得更是频繁。
楼上楼下,只有寥寥数桌客人,上菜难得快上一回。宗泽、靳裁之边吃边说,言谈甚欢。
不一时。酒足饭饱。招人上茶消食,宗泽又望了望生意清淡的楼中:“还以为今天能碰见王信伯,陈莹中,想不到也没来。多半也去了西城、真真是赶集一般。”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去看的。寻漏而回,其行何异蛇鼠。”“靳裁之露骨的对韩冈表示不屑,对此宗泽早已是见怪不怪,程门弟子对韩冈多有成见,真心推重于他的也就寥寥数人。
不过宗泽则是另一番态度,“算不得寻漏吧?奉君命而出,事毕返京,还发了奏章报知朝廷,也是堂堂正正。平章、宰相要是觉得不合适,请一份诏书不就能挡住了?”
所有意yu在军事上一展长才的人,总会对主张开疆拓土的重臣抱有好感。让宗泽每每为韩冈出言辩驳。
“那他以揭帖为己张目又怎么说?”靳裁之立刻反问,在经学上的辩难次数多了,反应也比平常士子要快得多,“名不正,则言不顺。快报上的文字要么是赌博的结果,诱人毁家破产。要么多是流言蜚语,捕风捉影的事都登载在报上。在这等小报上登文攻人,非君子所为。先生常说,功名利禄之心一起,正大光明四个字就抛到了脑后。”
“报上的那篇钱源,”宗泽向着路对面的米店张望了一下,“今天的米价八十五文一斗。”
“那又如何?”韩冈一篇文章就把米价打下来是事实,可那终究是枝节,“论士当鉴其行,行不正,则人不正。”
宗泽还在看着街对面。米店出入的客人,不再是前些天那样总是背着大口袋出来——一次多买些,以免之后粮价暴涨时吃亏——而都改回了寻常一斗装的竹篮子。看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拎着篮子吃力的走出来,他微微笑:“今天的米价八十五文一斗。”
“以德化人与以利诱人,孰为正?!”
“今天的米价八十五文一斗。”
“正心、诚意。心不正,意不诚。其本心可在百姓身上?”
“今天的米价八十五文一斗。”
靳裁之没力气了,“汝霖,能不能不提这个八十五文?”
“哦?”宗泽笑了起来,不算大的眼睛眯缝了起来,“那该提什么?要不我们猜猜明天的米价?”
“大哉乾元。天地正道什么不能说?”
“京城百万军民哪会管那么多?他们想的不过是吃饱穿暖,手上的钱会不会变得贱了。”
“此辈下愚,随波逐流,被牧之羊也,不足与论。”
“惟上智与下愚不移也。”宗泽抬手指了指上,又指了指下,“换句话说,他们看到的东西可是都一样哦。”
靳裁之皱起眉,宗泽纯粹是歪解圣人之言。
宗泽懒洋洋的笑着:“仓廪实、衣食足,圣人说教化百姓,也是把这两点放在前面。你不想提,但京城的百万军民会提,皇帝、皇后也会提。只是一篇文章,就把京城飞涨的粮价给打下去了,还让折五钱能够安然通行于世。于国于民皆有大功德。奉旨出京,如今事毕回返,又有哪里说不得的?”
“功德?魏武少年时想做的不过一个征西将军,王莽早年也有功德,又有谁能看得出ri后之篡?”
宗泽终于收敛起了笑容,程门之中,年长一点的弟子对韩冈虽有成见,但还不至于在人品道德上攻击韩冈,更不会用cāo莽来做比喻。不过年轻一点的弟子,就管不了那么多了。都是给那个邵伯温给带的。
“纵置气,也不能乱说话。就是伯淳先生处,也容不下。”顿了一下,宗泽语气缓和了一点,“何况也要提防隔墙有耳,传出去,也会连累伯淳先生。”
却见靳裁之根本就没听到,一脸惊讶的望着门外,“怎么从南面回来了?”
石得一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
韩冈在报上发表自己的文章,此事古来未有。虽说一举稳定了京城的物价,但朝堂上仍是对此颇有微词,至少是觉得韩冈有失体统。
只是两家快报并不是揭帖,而是得到朝廷许可而发售的。还有些官员写了诗词在报上发表,也从没有禁止过。
由此想找韩冈的毛病很难,所以很多人的矛头就转向了石得一,皇城司玩忽职守,未能及时上报。
石得一这叫冤枉啊,说句实在话,这件事该通知到的他都通知到了,还给他们留了足够的时间去阻止。但最上面的不拿主意,就是王安石都没有下令给快报,禁其刊载韩冈的文章,他区区一个阉人,敢出头吗?
更让人恨的是御史台,他们在找韩冈的麻烦之余,也顺便把棒子打在自己身上。等到韩枢密回来,向往ri一样让御史台崩掉牙口。那时候一团邪火,更是要把他给烧得干净才会罢休,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宫里的宦官比不上宫外的士大夫,打了一个,就像是捅了蜂窝一般,能一窝子全跑出来,门生故旧一抓一把。就是现在的韩冈,在上有章惇、苏颂帮他说话,下面更有宗室勋贵在内帮忙敲边鼓。
可所有的宦官背后只有一个人,就是皇帝。现在则是皇后。万一皇后顶不住御史台,为图个耳根清净,多半会把他给丢到外面去。就像石得一历年亲眼所见的,多少宫中有头有脸的大貂珰都被‘嫉恶如仇’的御史们赶了出去,甚至是嫔妃都有。
这不是皇帝心甘情愿,是实在忍受不了。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堵起耳朵会被说成是拒谏,要是治罪更是成全了人家的名声,只能牺牲被盯上的目标。
唉声叹气的中贵人全没了往ri的飞扬跋扈。
“都知。”一名小黄门赶来通报。
“啊什么?”石得一还有些楞。
“韩枢密到了。”
反应过来的石得一忙站了起来:“迎到人了?”
“不是。韩枢密现在就在宣德门外。”
愣了片刻,石得一忽然一声大叫,拔脚就冲了出去。
久违的城楼下,官吏往来甚多。韩冈的出现,使得人人侧目。西门迎接他的人众还没有传回消息,被迎接的目标却突然出现在皇城之外。
韩冈一身朝服,穿戴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受皇命而出外时得赐的仪仗,分列两旁。
皇城司提举石得一闻讯匆匆赶来,凉爽宜人的天气却给他跑出了满头大汗。说话前先向韩冈行了一礼,“枢密,石得一来迟,还望恕罪。”
韩冈点点头,算作回应,肃容道:“请提举入禀皇帝、皇后,臣韩冈幸不辱命,回京缴旨。”
第38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一)()
“入城了?!”
“到宣德门外了?!”
隔了一重院落,蔡确和曾布同时大惊起身。
“气势汹汹啊。”蔡确轻轻敲着桌子,韩冈一点缓和余地都不留,看着就像是告御状的样子。看来对之前王安石阻其入朝而积怒于心,翁婿之间的情分估计也不剩多少了。
“兵贵出奇,这是用兵用惯了。”曾布惊讶过后,却安安稳稳又坐了回去,心头更添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喜意。
韩冈来得越快,就意味着他心中怒意越甚。
管城县的知县是谁,曾布不可能不知道,那可是开封府的知县。韩冈既然经过管城,有些事也不会不知道。
韩冈曾经举荐过的官员几乎都不在朝中,但新党在地方上的优势不比朝中稍差。韩冈身上找不出事,他提拔的那些官员却不可能干干净净像张白纸。只要他们定了罪,韩冈身为举荐之人,也难辞其咎。
新党选择的着眼点是好,可惜却是将最后的一点情面给扯破了。
就像是当年富弼使辽,所携国书被偷换。富弼回头找宰相吕夷简的麻烦,其岳父晏殊还帮吕夷简说话。这场面,容不得富弼不骂晏殊jiān邪。
不管这是王安石指使,还是下面的人自行其是,不管皇后最后究竟是支持韩冈,还是支持王安石,韩冈与新党的关系已经彻底的破裂。
真的有乐子看了。
西府得到消息不比东府更迟,当石得一赶去迎接韩冈的时候,他得到了通报。
“想不到韩玉昆也有怕事的时候。”
薛向不以为然:“韩玉昆的xing子,怎么可能会怕事?过往招惹得是非还少了吗?要真的怕事就不会这么气势汹汹吧。”
“是怕他是怕麻烦。”
章惇很明白韩冈这并不是怕,而是谨慎,不露任何把柄与人。尤其是现在,可能要与王安石决裂的时刻,接受开封军民的欢呼,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谁会赢?”薛向问道。
章惇反问:“怎么才能治韩玉昆的罪?”
薛向沉吟着,最后摇摇头,只有一个字:“难。”
想要论韩冈以罪,皇后那一关就过不了。如果想跳过皇后,就必须通禀皇帝才行。
只是想要在天子面前攻击韩冈,与辽国的大战就隐藏不了,谁敢出来向天子揭破他被蒙蔽已久的事实。被责罚还好点,要是天子气出个意外来,谁也承担不起后果,即便皇后也一样。
除非想要同归于尽,否则不,同归于尽都做不到,谁戳破谁倒霉。
中风瘫了的人,不可能再恢复,大权依然会在皇后手中。纵使帝后反目,也不可能再有能替代皇后的人选。
章惇叹着:“已经打成死结,解不开了。”
现在还能高兴的,那就是那些牵扯不多、随大流的人了。
时隔多ri,韩冈再次踏入崇政殿。
布置、陈设都没有什么变化,就是殿中服侍的宦官也什么没大变化。
希望家里也一样呢。韩冈想着。
就在殿zhong yāng,向皇后行礼参拜,他心中还担心着家中的情况。
之前韩冈已经先行派人回家打过招呼了。不让王旖他们出来迎接,这也是免了麻烦。
只是他选择绕过那些闲人,就不知道家里面会不会不高兴。确切的说是王旖,终究是父女至亲,出嫁从夫这一点,不可能做得彻彻底底。
帘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枢密在河东可是辛苦了,看着比启程前要清减了许多。”
“为君分忧,乃臣子分内事,不敢称苦。贱躯略减,也只是返京行路的缘故。”韩冈欠了欠身:“臣远去河东,不知天子、殿下和太子近况如何,心中着实挂念。”
“多亏了枢密在河东将北虏赶走,京城才得安稳,官家也能安心养病。虽说还是只能动下手指,可jing神还好吾也还好。”皇后很轻声的将最后一句带了过去,又道:“只是没有枢密在京,六哥那边始终让人放心不下。”
“难道太子有恙?!”
“没有!没有。只是六哥胎里不足,有枢密在京,官家和吾才能放心枢密回来就好。前ri收到了枢密的奏表,计算行程,今天便遣了王中正出西城去迎枢密,不想竟给错过了。”
“近ri京畿多雨,过管城后官道失修,泥泞难行,臣恐耽搁了行程,故而绕道京南。”
“原来如此。听说枢密得胜回京,京城士民没有不开心的,全都去了西城。枢密改从南门走,错过了机会,实在是可惜了。也是官家的病,不然就能让枢密在大庆殿前夸功耀武,也能祭告太庙了。”
自离开管城之后,韩冈一行便向南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开封城西北处,绕到了京城南面。并不是韩冈所说的道路泥泞,只是为了避免太过张扬,从而引发不必要的矛盾。
只是这样一来,正如皇后所说,韩冈就错过了一次夸功耀武的经历,而且是又一次。
韩冈经历的战争次数也不少了,大捷一个接着一个。可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封坛拜将,夸功耀武的光荣时刻。河湟、交趾时倒也罢了,他并非主帅,不便抢风头。可两任河东,军功赫赫,但回京时却都不得不偃旗息鼓。虽为时势使然,却也让人感觉都像是冥冥之中有了定数一般。
韩冈自己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一个损失。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说是无所依据,在朝堂上看来终究是是钻了没有先例的空子。韩冈不打算惹起朝堂上一众官僚的反感,本来有理的地方也变得无理了。他有自知之明,从法理上他的做法无懈可击,可终究有违常例,若是回京时还大张声势,就免不了给人以得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