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5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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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韩冈过去命名的习惯,也许应该改成货泉追源才是,那样已经很直白了,而现在的题目更直白。
轻轻将纸页折起,王安石重重的靠在椅背上,神sè前所未有的沉重。
“大人,怎么了?”
王旁亲自端了解暑的饮子过来,却见王安石对着书桌叹气。
王安石将单薄的纸页递给儿子,有着淡淡的失落:“无一字提及义利,却没人比他说得更通透了。”
钱即是信。
义利之辩,至此可以休矣。
韩冈没有一句反对铸币,却明白的要求朝廷保证新币的信用。
人无信而不立,国无信而难存。
朝廷几次铸大钱,看似有赚,其实亏掉的是国家的信用,长此以往,信用耗尽,国何以存?
打仗之前都要发一道檄文,这叫名正言顺。韩冈这一回也是名正言顺了吧。至少在朝廷之外,所有人都会认为将韩冈阻拦于外是个巨大的错误——若有韩冈在朝,朝廷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与其空耗唇舌,不如穷究其理。
这正是气学的宗旨。
王安石沉沉一叹,他一意孤行坚持的新学,真的是对的吗?
第37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12)()
这算是不辩而辩吧。レ。siluke♠思♥路♣客レ
短短两千余字的文章,曾布很快就看完了,但坐在灯下,却是久久不动。
论其文采,不值得多议,可内容,却不能不深思。
京城两大报社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而手中的资源也越来越多,早在仅仅只有小报的时代,官员就是购买报纸的主力军,何况如今内容更加充实的两家快报。
聪明一点的官员都知道购买一份报纸来及时掌握市井中的变化。而手中权力更大的宰辅,更是能得到报社中人的投效,还能直接收买关键人员,往往能在第一时间得到重要的情报。
韩冈送到逐ri快报的文章,不仅仅送到了王安石的手中,曾布也十分及时的得到了一份抄本,由妻弟魏泰连夜送到府中。
盯着韩冈的文章,曾布久久不动,书房中只有玻璃灯盏内的烛火在闪烁。魏泰等了半天,不见曾布动作,眼睛也被烛火闪花了,耐不住低声轻问:“姐夫,韩冈的文章中果真有深意?”
魏泰连夜将韩冈的文章送来,之前已经先看了一遍。心知韩冈用心深远,不过效果似乎太强了一点。让他的姐夫竟然愣了半晌都没有动静。
曾布终于有了动作,探手一推桌案,靠在了椅背上。闭起酸涩的双眼,喟叹道:“义利之辩,韩冈是别出蹊径。甚至无一字涉义利,只从钱着手,孔孟之后,无人有此一言气学一脉的着眼点始终与人不同。”
他又摇摇头,“不过究其本,还是孟子的‘王何必曰利’。以信义治民,而利自得。背信弃义,得之小而失之者大。尤其是将钱之为钱,归之于信这一点,完完全全是出自于孟子。气学崇孟,由此可见一斑。”
魏泰眨了半天眼睛,他可不是想听曾布说这些的,曾布要如何应对才是他的有兴趣关心的事,“那韩冈的用心呢,可是在攻击朝堂?”
曾布眼皮微抬:“还看不出来吗?气学讲究实证,既然韩玉昆说‘钱之本,实乃信’,那铸币的问题就得从信字入手。无外乎是在说,当他入朝后,就能让折五钱重新得到三军万民的信任。”
“他不是要朝廷停止铸造大钱、铁钱?”
“怎么会?只是以己之能,证我等之愚,不堪为朝廷辅弼而已。他一向是自负其能的”
曾布哼了一声,韩冈的脾气他早就见识过了。从当年第一次见到韩冈时起,曾布就知道,这是个喜欢表现自己的才干,又不吝于铤而走险的危险人物。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多少事实都不断在证明这一点。
“可他也没说怎么办?”
“文章里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吧?文宽夫的例子都拿出来了。”曾布看了魏泰一眼,“只要能保证朝廷的信用不失,铸币的祸患就没了。赋税征收以折五钱为重,或是铜铁各半缴纳。只要朝廷承认折五钱能当五文用,那市井中当然不会再折二折三。”
魏泰摇摇头:“似是故弄玄虚。”
“这就是韩冈聪明的地方。就算没有他的这篇文章,朝廷迟早会这么做的。但现在他的文章既然写出来,那么政事堂下堂札要,都会被说成是从韩冈而行。无能二字,可就少不了的。”
“这”魏泰抿着嘴,yin沉着脸说道:“其心可诛。”
“担什么心?此篇一出,难做的可是王介甫。”曾布脸上不见有半点心结,“如果王介甫能排除偏见,当能看得出钱源的意义何在。可惜啊,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究竟是为何?”
“还没明白吗?韩玉坤在钱源之中说朝廷铸造钱币,必须保证钱币的信用。但反过来想,只要保证信用,就是纸片也能当钱了。”
“怎么可能?!”魏泰双眼一下瞪起,差点失声叫了起来。
“去过质库吗?知道押票吗?”
“没去过,不过还是知道的。”魏泰摇摇头,又点点头。
“押票是什么?”
魏泰顿时恍然,“啊!原来是这个道理。”
质库的押票不仅仅是赎回的凭证,在许多质库,还可以直接拿着押票再押一次,拿来换钱。这也是门生意。绝大多数人把押票都押出去后,就不会再赎回了。而两次质押加起来得到的金额,其实还不如一次死当。对开质库的商人们来说,他们也更喜欢这样的质押手法。
押票不过是张纸,但也能换钱。因为押票的背后,是赎回抵当物的权力。是信用的一部分。片纸亦可为钱。
魏泰舔了舔嘴唇,只觉得喉咙发干,“朝廷如今财用匮乏,如果韩冈当真能以片纸为钱,可就在朝廷中站稳脚跟了。”
“站稳脚跟?”曾布一声冷笑,“东府之中,可就只剩一个空缺了。”
魏泰终于怔住了。
韩冈的目的竟然是宰相?
凡民之情,见利则移之。这是司马光的话。小人喻以利,更是圣人之教。
求利则必以信义。失信去义,虽得利一时,却不能长久。要跟小民说话,当然只能以利为主,不能空谈大义。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这个道理。
让百姓得利,朝廷的信义也就树立起来了。
虽然不是韩冈文章中的原话,但章惇读过来,其中内容大体如此。
韩冈的文章像是在尊崇孟轲,但内里却总有一股子怪味。
明面上这是韩冈向皇后,向群臣,向三军万姓立下的军令状,只要他回京,因朝廷加铸大钱而动荡不已的物价,将会很快恢复平静。由此一来,跻身东府也是顺理成章。
东府中的空缺,只剩一个宰相了。曾布、张璪都还不够资格再上一层楼!
只是章惇觉得,韩冈并不会去奢想宰相之位,他只是故意让人这么去想罢了。
章惇很了解韩冈,既然公诸于众,那么背后肯定还有别的用意,不可能那么简单让人看破。
至少有一个破绽,两家报社可不是韩家开的,自己能提前拿到他的文章,其余宰辅不可能拿不到,只要阻止刊载,那些谋算全都要作废。
这篇文章,韩冈当真指望过能登上报纸吗?章惇可不觉得。
不知道平章府那边会不会派人去封掉报社,或是逼报社撤下含韩冈的文章。不过就算王安石不做,两府之中,总有人会去做的。
不管怎么说,加铸的决议是东府之中所有人都赞同过的,出了问题每一名宰辅都要承担起责任。等到明天报刊发行,政事堂可就要沦为笑柄了。无能二字,没人愿意落到自己的头上的。只要及时更正,对百官、三军、万民可都是一桩好事。
或许要等到韩冈进京之后,才能知道他的真正用心了。
章惇叹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先抓住他问一问。
情况看来又要发生变化了。
在韩冈名为奏禀,实同檄文的奏章抵达京城后,蔡确就觉得,他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但以韩冈的行事为人,肯定还有后手。至少在他启程南下前,应该能预料得到,韩冈历年来任用和提拔的官员,也必然都会受到池鱼之殃,绝不可能再置身于外。
韩冈所提拔的官员,现如今还远远不能为他提供帮助。其中几乎都找不到一个有进士资格的成员。大部分还沉沦下僚,不知何时才能得到晋升的资格。论起做事的能力,他们都很出sè,可缺乏出身是他们的致命伤。可是韩冈既然已经举荐了他们,就必然要受到他们的牵累,一旦被定罪,韩冈也难以自安。
而且韩冈的表兄李信也受到了波及。在战争结束后,便因那场惨败被夺职后召入京城,甚至连差遣都没给,直接在京城做起了冷板凳。现在更是受到了弹劾,要追究他战败之罪。
一直以来,韩冈与王安石虽有学派之争,但在朝堂上,却还是靠得很紧。王安石两次回朝,韩冈在其中出力甚多。蔡确多年在朝,未曾离京半步,凡事历历在目。
如今翁婿俩竟然到了公然决裂的地步,始料未及之余,倒是让人松了一口气。
只是蔡确没料到韩冈会从铸钱着手,而且着手的角度同样是出人意料。
朝廷通过加大货币发行的力度,将亏空转嫁给百姓,致使民怨沸腾。韩冈一篇文章浅显易懂,就算仅仅是粗通文墨,也能看得出来他的用心是要朝廷保证币值的稳定,以此来维系朝廷的信用。这是在彰显他的谋国之材。由此来反衬东府的无能颟顸。
要不要派人去报社,蔡确有些犹豫。同意加铸大钱和铁钱也有他一份。韩冈的文章如果正式公布,对自家的名声殊为不利。
只是考虑了一阵之后,他还是决定放弃了。
韩冈对朝廷铸钱一事的公开宣言,至少在明面上进一步与控制朝堂的新党分道扬镳。在朝堂上独树一帜,甚至可以说他已经与洛阳的旧党,开始两相唱和。靠近旧党,来保护自己的嫡系。
既然如此,韩冈就肯定有后手。就蔡确所知,洛阳可也是有报纸的。
或许这个时候,司马光已经看到了韩冈的这篇文章了。
第37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13)()
跨上三级石阶,走进不算宽敞的大门,宗泽发现时常光顾的酒楼,客人比平ri里少了许多。
“今天人挺少。”宗泽与同窗学友靳裁之在老位置相让坐下,左右看看,还是觉得太冷清了。
这座酒楼虽在南门外,可离城门不远,入了城后,便是有两千多学生的国子监。城外酒店茶肆的价格比城内要低,只隔一座城门,一壶烧刀子的价格就能差上三成,菜肴蔬果也多类似。国子监的学生有钱的多在城中,没钱的则就在城外小聚。这座酒楼位置不差,价格也适中,生意一向很好。
“都去西门了,韩枢密今天回来嘛。秀才公没听说吗?”店里跑堂的小二上来斟茶递水,一边搭着话:“韩枢密得胜回朝,听说皇后本想让王平章和韩相公都去郊迎,不过再一想,没有岳父迎女婿的道理,只得罢了。”
宗泽当然听说了,而且知道的内情远比酒店跑堂要多——国子监本来就是京城中各类消息的集散地之一,有有出处的正经新闻,也有无稽的小道消息。
虽然向皇后打算选派重臣以郊迎之礼迎接韩冈的想法被王安石顶回去了,但她还是遣了王中正在新郑门外恭候韩冈回京。
消息传出去后,京城中的士子和百姓只要得空,都往西门去了。宗泽在国子监的几个同窗也都跑去看热闹,只不过他没想到会让ri常都是人满为患的酒楼,会因此事变得门可罗雀。
靳裁之冷冷地哼了一声:“京城人都爱看热闹,正好天气也不错。换做四五天前的艳阳天,保准没人肯出来。”
“或许吧。”宗泽扭头向外,窗外的天空依然是yin云密布的灰白sè。
连着几天的yin雨,让京城的气温一下降了许多,不像是暑热难耐的六月,倒像是一下入秋了。
“今天还是老样子?”回过头来,宗泽问着对面的靳裁之。
“菜与平常一样,酒就要点淡的。今ri先生讲学,可不能误了事。”
“自是当然。今ri伯淳先生讲易,小弟也不想错过。”
宗泽虽是年轻,可在京师名气很大。点评宋辽战局,每每言中。世人皆道他腹有十万甲兵。换做是将帅急缺的仁宗朝时,早就被招入崇政殿问对了。就是现在,也受过几次重臣的邀请,想聘其为幕僚,还得到了章惇为首的几名重臣的举荐,进入了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