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4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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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的确并不看好。韩中信能看出来的问题,他当然也能看出来。
“派不上大用场。比不得神臂弓和破甲弩。”
韩冈示意亲卫将这柄弩弓收起来,表情淡淡的。原本还在为手shè床子弩的惊人威力赞叹的官兵们看到韩冈的态度,也收敛了起来,知道肯定是哪里有问题了。
一旁亲自押送弩弓北上的李泉脸sè很难看,看样子都快要哭出来了。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他出来押送弩弓的时候,可没想过韩冈会是这样的态度。
韩冈瞥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当年还在军器监时就认识了李泉,也算是有几分情面在,但他不可能为了人情就让军队装备上这等用处不大的兵器。
只能依赖机械上弦的弩弓是很难配合大军出战的。看起来是单兵武器,但实际上无法离开城池太远,实际上和真正的床子弩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且这手shè床子弩相对于神臂弓和破甲弩这样的单弓弩来说,结构复杂,成本又高,应用范围窄,纵然威力大了点,可并不实用。韩冈一向反对将兵器结构复杂化。兵器是要经受雨打风吹,傻大粗笨才好。太过jing巧的器物,制造起来就越难,而且难以保养,成本也更高。板甲能替代旧式的鱼鳞铠,正是因为结构简单,制作成本低。
这一点问题,不仅韩冈看得出来,只要上过战场的将领都能看得出来。韩冈要是这里点了头,等手shè床子弩下发到边地诸镇中,免不了要被抱怨。那可就是要丢人现眼了。
“要是上弦能更容易一点就好了,可惜了这么强的力道。”
虽说同样认为派不上用场,韩中信仍不免觉得遗憾。毕竟能在五六十步的距离上,轻松洞穿重甲,现在的弩弓都难以做到。
他扭头去找李泉:“能不能再改进一点,只要上弦再简单些就能有大用了。”
李泉转头看韩冈,他不清楚韩中信是自作主张,还是在代替韩冈:“枢密”
韩冈点点头:“若是上弦能更容易些,还是能派上用场的。到时可以让军器监先造个千多张,送到河东来。”
李泉jing神一振,只要不是完全否定就好,“下官这就回去!下官这就回去跟监里说,让他们按照枢密的吩咐去改进。”
李泉几乎是跑着走了。目送身量不高的李泉抱着一张几乎比他还要大一圈的弩弓离开,韩中信摇了摇头:“真是可惜了。”
韩中信觉得韩冈完全是敷衍,要是手shè床子弩那么容易就能改进,以韩冈在军械制造的造诣,早就开口指点了。哪里会这样两句话就把人打发了。
“只是这具弩弓没什么好可惜的”韩冈倒没想到韩中信会认为自己是信口开河韩冈还期待着军器监的大工们能再给自己带来一些惊喜——他有自知之明,在弩弓的研发上,他没有任何资格指点人,只能依靠天下间技术数得着的那一群工匠——虽说造出来后,韩冈也不会建议军中大量装备,但能够更加简单省力的上弦,肯定是在力学传动机械上有了新的进步,无论如何,那都是一件好事。
“姑且不论能不能改进,以后肯定会有更好的。”
“更好的?那可不得有七八尺大小了!枢密这个手shè弩已经够大了。”
“啊,不一样的。”
韩冈没有解释细节,八字还没有一撇,还不用着急着对外披露。
他整了整穿戴,对韩中信道:“我明天就回代州,瓶形寨是代州东侧门户,再紧要不过,守德你可得好好守住。”
新寨主的身份,韩中信当然心动。可是他也有疑虑。他的身份太尴尬了,是叛逆之后,广锐军的余孽。
韩中信自知ri后想要在军中升得多高是不现实的,就是现在,他奉韩冈命驻守瓶形寨,暂代寨主一职,但东京城那边,三班院会不会同意他成为瓶形寨寨主,审官西院会不会批准他晋升大使臣,都很难说。
韩中信本人都很难相信两个管理大小使臣的衙门,会看着一名叛贼的儿子镇守边陲,统领几千兵马。
心有所想,韩中信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变化,没能藏住心中的事。
“不用担心。”韩冈笑着安慰韩中信:“总有安顿你的去处。”
韩冈其实并不准备干涉韩中信的人事安排太多,一封荐表就已经绰绰有余了,两人的位置离得实在太远了,这让他很难使得上力气。如果是正副七品以上的诸司使,他这个枢密副使还说得上话,可韩中信的品阶太低了,韩冈若要干涉他的差遣,三班院绕不过去,想掺和他的晋升,审官西院绕不过去。这两个衙门不知给多少人盯着,落人口舌肯定会有麻烦。
只是这番话,韩冈不好现在就说出来,究竟朝廷会怎么安排韩中信,还要看一看再说。现在他也只能上表举荐,等朝廷的回复。
如果朝廷不批准这项任命,韩冈也能想办法将人给安置下来。
这种事需要担心吗?完全不需要啊。
留了韩中信在校场,韩冈回到落脚的衙门时,留守的章楶也才刚刚结束了他今天的工作。
战争已经结束,韩冈准备将大部分的幕僚都投入到战后的分赃中。
韩中信留在瓶形寨,为瓶形寨知寨。秦琬没回西陉寨,而是坐镇在雁门,韩冈也上本推荐他为新任的雁门寨寨主。田腴为雁门知县,不想留任河东的陈丰则回京城。留光宇和折家叔侄各有安排。
从辽人手中夺下来的武州,前两天来自朝廷的诏令,已被改名作神武军——幽云十六州中另有一武州,不过是在大同之北,应该是后世的张家口处,如今是在辽国手中,因为这个武州,所以刚刚夺下来的辽国武州,就只能改名——韩冈已经推荐白玉为神武军知军事,留在河东路。
至于代州知州这个位置。韩冈打算推荐章楶,从他这几个月的表现来看,无论能力还是声望都已经绰绰有余。至于资历,他在熙宁初年就已经是知县了。这么些年来资序不断提升,足够接手代州。
不过接手归接手,同时接下来的还有每年给朝廷的贡赋,这是不能缺失的。虽然现在不需要缴纳贡赋,但几年之后就不可能再免除了。以长远眼光看,从现在起就要为以后考虑了。
迎了韩冈进厅来,章楶甩了甩今天使用过度的右手,又酸又疼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甩了两下,才想起来今天韩冈早就有预定了,在校场中实验弓弩的水平。
“枢密,试shè的情况如何?”
“成本太高了,一张手shè弩没百十贯下不来——毕竟形制皆是床子弩,花的钱不会少,也跟床子弩一样不易上弦。但若是能改进一下上弦的手段,造个千张装备河东军倒是无所谓。”韩冈说着,就找了张座椅,四平八稳的坐下来
“一张百贯。千张十万贯。这的确不是小数目,能养两千多禁军一整年了。”章楶感慨了两句,要不是韩冈推荐了他为太原知府,他说不定会大力反对,“辽人的细作看到官军装备了如此利器,怕是要吓得魂飞胆丧了毕竟床子弩啊!”
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20)
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21)()
武经总要中出现过的各sè兵器数以百计,但要找出辽军最畏惧的一种,就只有澶州之战中一击击杀萧达凛的床子弩。就算这几年才出现的神臂弓、霹雳炮,也没有床子弩在辽国国中的威风——能够击杀一名让辽国为之辍朝五ri的名将,百多年来,就只有这一个例子,杨业杨无敌也是被萧达凛生擒。
“嗯?”韩冈没反应什么。
章楶低声:“代州的弓弩院被掳走的工匠有三十多人,如果算上院中的铁匠的话,更是有半百之多。”
边地大州都设有弓弩院,普通的弓弩箭矢都可以打造,同时还负责修理神臂弓、床子弩这样只由京城制造,却很难运回去维修的武器装备。
越是地位重要的边州,弓弩院的规模和水准就越高。代州弓弩院的工匠数量在全国的边州中能派进前十,而技术水准也不差,州城中的几十架床子弩一直都是由负责保养和维护。
以代州工匠的人数和质量,要仿造神臂弓、破甲弩,配合辽国本身就拥有的工匠,也就是转眼的事。打造床子弩,也不是太难。
韩冈略一思索,顿时全都明白了:“质夫是想让辽军仿造?!”
这种能一击击破板甲的利器,也许在辽人的眼中,会比任何更加jing良的武器出现在大宋的军器监中更让人心动。
“枢密不是说过吗,养狗咬兔子。”章楶双眼晶亮,“方今宋辽攻守易势,耶律乙辛当会更注重坚守城池的手段。看到手shè床子弩,定然会心动。”
养狗咬兔子,这句话韩冈记不清了,好像说过类似的话,又好像没说过。不过他对军中各sè新式武器的态度则是始终如一,十分确定。他一向是不怕仿制,甚至是期盼敌人仿造。
因为那将会是国力的对抗。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可以与大宋拼消耗。甚至可以这么说,除大宋以外的所有国家加起来,都不一定在工业制造上有压倒大宋的实力。
差距就有这么大!
单价一百贯以上的新式重弩,韩冈一张口就是一千张,因为国家的军费支撑得起这点消耗,不上万就没问题。但辽国若是要学着打造,可就是要当裤子了。
可耶律乙辛能忍得住吗?
韩冈与章楶对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不可能忍住的。手shè床子弩能造了,真正的床子弩也就能造了。同时弩弓的技术也会有一个大的飞跃,这是相辅相成的。
若是能将辽人拖上军备竞赛的道路,那将是一个无可比拟的大胜利。
今天是手shè床子弩,过几年,或许还有滑轮弓等着辽国的模仿。
滑轮的原理,韩冈早就在书中说过了。木制或铁制的滑轮组更是普及到全国各地,工坊、矿山、港口等处都能看得见,很多地方就连木工都用上了,修房上梁时正好可以用到。
只是滑轮弓在工艺上的要求不低,而且偏心轮也没有被发明。韩冈并不清楚以现在的水平能不能将滑轮弓造出来。而且仅仅是制作,几个能工巧匠jing心打造的那种、如果工业化生产,就像如今的神臂弓、板甲和斩马刀这样的规模,恐怕更要多少年后了。
可只要有几个样本出来,辽国说不定就会照例设法仿造,那样的话,浪费的金钱、时间和人力将是辽国难以承受的打击。
“不过在这里胡猜没有什么意义,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反正那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不强求的。”
“枢密说的是,就等着看好了。”章楶陪着韩冈坐了下来,听着窗外的声音:“张孝杰走了,现在寨中就只剩下大宋子民,城里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是热闹了。”韩冈微笑点头。
窗外有着与其他地方一样的喧闹,虽然寨中的百姓还没有时间,数以千计的士兵还是让这里热闹得像是集市。
这样的喧闹是让他喜欢的,征战在外,枕戈待旦,不正是为了现在的喧闹?
只是章楶看起来却难以接受的样子:“不仅仅是热闹,人心一时也松散了。”
“太平ri子到了,哪能不松散?”
“看似太平,但实际则一点也不太平。”章楶亲自给韩冈斟茶递水,“枢密方才与张孝杰一席谈,不就是这个意思吗?隐患早就埋下了,若置之不理,太平ri子也没多少时候了。”
韩冈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质夫还记得?”
“回来后章楶又细细思量过,总觉得枢密的话有意犹未尽之处。”
韩冈之前没有向章楶解释太多,他对张孝杰的话本来就有太多的解释。
外交嘛,基本上就是云山雾绕的很难有一句意义明确的话。如果按后世的外交用语,对于这一次的会面,也只能说双方进行了坦率的交流,增进了两边的了解,会谈是有益的,至于成果,现在还很难说。
不什么选择。韩冈就像是向河水里丢下一块石头,等着看石头落水后的反应。不论是什么结果,对韩冈来说都没有是什么区别。
一切的关键还是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他对张孝杰的一番话除了阐明心中所想,剩下的就是威胁了。
跟张孝杰的话如此,跟章楶的话也一样。随口一句就把章楶打发了,并没有详细的说明。也难怪章楶现在还要问。
“不知质夫想要问什么?”
章楶想了一想,道:“以枢密看来,户口是多的好,还是少的好。”
“户口当然是越多越好。小国寡民那一套是道家,非我圣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