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4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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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来自大宋的降臣完全不同。
如果把降臣都还回去,ri后就不会再有宋官敢投降大辽。韩冈这是要让大辽从此再无信用可言。
人无信而不立国呢?连几名降臣都保不住,大辽的脸面如何还能保得住?
可萧十三张口几次,却开不了腔。
那是留给ri后的隐忧,而他们,现在就过不去了。
如果犹有余力,那么耶律乙辛完全可以假做离开河北前来河东,引诱宋军出攻南京道的各处要点,然后设法从河北打开突破口。
但现在,臣服于耶律乙辛的部众,人心都因为始终不顺利的战斗而逐渐离散。现在他急需的是结束战争。
除此以外,他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耶律乙辛眼神渐渐狰狞起来。
“这一回,其实我并不是想与宋人开战。”他的话却轻和无比,却是在感叹。
“是宋人在陕西先动的手。种谔处心积虑,就等着这一回!”张孝杰厉声说道。
“不是宋人。”耶律乙辛摇头,“这两年,看来是我太好说话了。”
为了最终的目标,他几年来做了太多妥协了。
张孝杰忽的哑然,而萧十三jing神一震:“尚父的意思是?”
“不从者杀。”耶律乙辛的声音有如一阵yin风吹过,他不信最后能有多少人还敢跟他硬到底。
耶律乙辛退缩了。
萧十三看得出来,不论找多少借口,耶律乙辛已经不愿再与宋人纠缠下去。
但萧十三并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两者取其易。
原本认为宋人可欺,所以从宋人那边下手。但现在软柿子变成了硬骨头,理所当然,自是要换个下手的对象。
这本就是契丹人该有的做法。
何须硬拼?
总算结束了。他庆幸不已的想着。
“韩冈的要求呢?张孝杰小心的问道。
“地可以不要。”耶律乙辛的话让萧十三和张孝杰脸sè一变,“人,我一定要留下来。”
“人心比地皮更重要,韩冈能明白,我又如何会不明白!韩冈欺我,但我耶律乙辛,可不会受他欺!”
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11)()
“山可弃,人不可弃!”
斩钉截铁的话语背后,是耶律乙辛绝不会后退的底限。
即使转述者的声音中透着畏惧的颤音,可他主人的决意依然毫无保留的倾泻。了出来。
“如今已是夏ri,若在往年,贵国朝廷早就该往吐儿山去了,不知尚父打算在西京道留到哪一天?秋捺钵还是冬捺钵?”折克仁语出要挟,毫不客气。
只有稳定的四时捺钵,御帐一如既往巡游国中四方,才能维持住国中的稳定。但今年往混同江鸭子河去的捺钵因战事没有成行。夏捺钵也来不及走了。
捺钵的目的是为了稳定和震慑辽国东北部的女真人,耶律乙辛现如今对女真的控制和任用要胜过以往,少了一次两次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夏捺钵是南北两面大臣共议国政,如今举国权柄皆在耶律乙辛一人之手,南面官、北面官皆在他面前俯首,夏捺钵的一时有无也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可要是这一场战争真拖延到秋天、冬天,对耶律乙辛在国内的统治将是难以挽回的灾难。大军在外长达一年的时间,没异心的也会生了异心,有异心的怕更是忍不住要行动了。
“鄙国之事,不劳费心。”折干纵然畏怯,那也是针对韩冈,至于韩冈下面的走卒,他还是有些底气。
“贵国尚父是这么想的?”韩冈遗憾的冲折干摇摇头,又拦住了意yu更进一步出言威胁的折家十六,“本为贵我两国恢复旧好,韩冈方有此意,既然尚父不愿,那也就罢了。”
韩冈轻飘飘的落了一句,似乎是丢了一杆秃笔、几张废纸那般毫不介怀。
可章楶在韩冈宁静的表情背后,看到了计谋不遂的失望。
‘世事理应如此。’
章楶陪坐在侧,冷眼看着韩冈和耶律乙辛使者的互动。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随心所yu。
帝后嫔妃如此,高官贵戚如此,平民百姓也同样如此。
都要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只是程度差别而已。想要挣破束缚的结果,要么失败,要么就是因为成功而失败。
章楶倒不是为此感概,除了受到骄纵的儿童,哪里会有人认不清这个道理?他的主官当然也不会。
只是有的人在有的时候也会盼望一下意义相近,用词不同的‘心想事成’。章楶这两天觉得韩冈就抱着这样的心思,希望辽国尚父能犯一次蠢。
很可惜,耶律乙辛没能让他如愿以偿。
耶律乙辛的回答体现了他有着与地位相称的见识,不为蝇头小利而动摇。
丢了脸没什么,战争失败也没什么,背后有人举起叛旗同样没什么,重要的是维系住自己的凝聚力。
在这其中,能不能保住自己人,就是衡量上位者是否凝聚人心的一个主要因素。
人心和些许土地,在天平上的份量,就是加上再多的砝码也难以相提并论。
投降辽国的宋臣,在大宋那是叛臣,在辽人眼中,其实也同样是贰臣。但对于这些贰臣,辽国就算再窘迫也不会将他们还给大宋。
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辽的脸面和人心。
那一位窃国大盗知道什么更为重要。那是不可能拿出来作为交换的筹码。
‘看起来,ri后要与尚父殿下打上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了。’章楶想着。那样的ri后,或许自己也能有着机会。
未能心想事成,韩冈也只得暗暗的叹上一口气。
若是耶律乙辛为土地冲昏头脑,答应下来,那他的统治分崩离析也为时不远了。
连区区逃人都保护不了,谁还能相信他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能保护下属的主君,又怎么可能得到下属们的忠心?也许一时还看不出什么,但底下人各异心,没有哪个组织能够维持得长远。
命人送了折干出去,韩冈向身旁的章楶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那一位看来还没糊涂到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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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耶律乙辛口气缓和一些,韩冈不介意讨价还价一番,但得到的回答如此决绝,韩冈知道,他这一回不可能如愿以偿了。
“耶律乙辛如此无礼,枢密,可要让他清醒一点?!”章楶试探着韩冈的态度。
“也不须如此。也不是什么坏事。被掳走的百姓还回来了,武州辽人也放弃了。这样的结果送回京城也能说得过去了。”
耶律乙辛放弃了武州,只为了能保住那几个叛臣,既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强迫他接受一开始的条件只会横生枝节,而不会达成目的。
也是现在韩冈无法打开僵局。
要是有办法,韩冈早就直接攻打雁门关了,谁耐烦跟耶律乙辛来回扯皮?直接就逼他签下城下之盟。
一切以减小伤亡为前提,这让许多作战策略都难以实现。
至少攻城,绝不是可以吝惜人命的战斗,而攻打险关要隘,更是要用巨量的人命来交换。
心有顾忌的韩冈,也只能做到如此。
不过能答应韩冈用夺占的土地换回俘虏,是耶律乙辛舍了面皮来考虑尽快结束战争。能逼迫耶律乙辛放弃武州的归属,完全是韩冈利用形势而得到的额外收获。
虽不如将几名叛臣绳之于法更能震慑人心,可事后论功,则远远超过许多。
章楶很乐意看到现在的结果。
兴灵毕竟是耶律乙辛从大宋口中抢下来的肉,还回去也不会影响太多。但武州则不痛,辽人统治了过百年,已经是辽国的固有领土。韩冈硬是虎口夺食,而且是从最不利的形势下逆转了回来,功劳和成就自是要在吕惠卿之上。他作为韩冈的幕僚,也是朝廷认定的副手,收获也绝不会小。
不比已经成为执政的韩冈开始为ri后铺垫策划的想法,还没有晋升到高位的他,更愿意看到近在眼前的收获。
韩冈作为河东方面的代表接受了耶律乙辛的讨价还价,此番和议便有了最终的结果。
“那下面如何实行?”章楶问道。
韩冈只是得到了议和一事在河东方面的对外交涉权,决定权依然还保留在朝堂上,但这样的结果,没有人会担心得不到朝廷的认同
所以和议的条件交代清楚后,剩下的便是考虑如何实现这些条件而不发生变乱。交还土地免不了有先后之别,不说有人在其中做手脚,就是一点意外就能让和议功败垂成。双方的信任基础早就灰飞烟灭,免不了要让人放心不下。
“只要辽人先还回西侧的雁门、西陉、胡谷、茹越、大石五寨,那我就会撤回在朔州的兵马。接下来,就是让辽人把剩下的麻谷、梅回和瓶形三寨交还。”
“不会有变?”
“所以要将换俘放在后面。”韩冈不喜欢玩弄小动作,更没有做手脚占小便宜的小家子气,想必耶律乙辛也不会自己砸自己的脚,但保不准下面的人不会犯蠢,“具体的细节就由质夫你负责好了,想必尚父殿下会很乐意帮你这个忙!”
多少年来,大宋国中何曾有过看到辽国心虚气弱的时候,韩冈与耶律乙辛初步达成的协议在京城引起了轰动。
不仅仅是谈判的结果,更多的是耶律乙辛这个辽国权臣,不久之后必然会篡位的未来天子,竟然低头认输,这一份成果,足以让京师变得喧嚣起来。
可不同于外面的热闹,两府之中,却有着冰冷的暗流在游动。
让谁先回京城?
如果不算以荒漠和雪山为界碑的极西之地,辽宋的国界是从贺兰山一直向东延伸至大海。镇守这一条国界的是三位正副枢密使——吕惠卿、韩冈和郭逵。
尽管和议已经达成,但他们三人不可能全部调离,必然要有人继续留任北方,以防辽人撕毁协议。
郭逵是武人,其久镇边陲当然很难让朝廷放心。河北军又与西军、京营将大宋禁军三分,十几万兵马全数放在他手中,要不是形势使然,早就有一帮子文臣叹着‘我其实为你好’然后拿着莫名其妙的理由将弹章砸到郭逵头上——没人会对此觉得意外,欧阳修和文彦博当年弹劾狄青也就是一个莫须有。一句‘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能让所有自命忠心的武将闻之不寒而栗。
不过郭逵也是最好解决的。用不着让他带着功勋召回朝中——那样反而麻烦——只要厚赠其禄,命其镇守大名,而将不属于大名的各地兵马都遣回原地,就足够了。
关键的是韩冈与吕惠卿,到底让谁先回来?
仅仅留下一名郭逵,依然是很难让人对北界的稳定放心。新定下的盟约,也至少要三五年之后,才能拥有最低限度的相互信任。为了北方边界的安定,韩冈和吕惠卿中的一人,需要在北方多留一阵时ri,
吕吉甫还是韩玉昆?
韩冈回来,不过枢密使,甚至可以以年龄的问题维持现在的职位,只要给他加赠虚衔就够了。而吕惠卿回来,则必然要升任宰相了。
可韩冈一旦回来,必然会代表气学跟新学起冲突,那样的情况下,同样也是一个大麻烦。
王安石,曾布,章惇,韩绛,各有各的心思,在战争时相互配合的宰辅们,到了功成的这一刻,裂痕已经隐隐产生。
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12)()
站在胡谷寨外的高地上,已经全然看不到辽军的身影。
从城里到城外,在斥候的报告中随处可见的辽军骑兵,在一夜之间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辽贼当真全都退了!”拿着千里镜,折可大始终没能在胡谷寨中找到辽军残留的人马,“还真是干脆啊。”
“契丹人当然干脆。攻敌干脆,撤退也干脆,要不是这一回事出有因,在枢密抵达忻口寨之后,他们就该退出去了。”打过多年交道,折克仁很熟悉辽人不愿意在战斗中消耗自身实力的xing格,“不过还应该有几个吧。交接时总要有几个人的。总不至于让田诚伯唱一曲独角戏。”
“那就应该快了。”折可大手中的千里镜转了一个方向,宋军的红旗出现在镜头中,距离只有一里,大约千余人的骑兵队伍正在等候着进驻的通知,“秦琬和韩中信那边也准备好了。”
折克仁没有拿着千里镜,只是转头过去看了一眼,整齐俨然的队形正如他的侄儿所说,的确是准备好了的样子——那不是校阅时的横平竖直,而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启动并冲入战场的整齐。
布阵和作战不同。兵形如水,作战有灵光一闪的余地,也允许天才的出现。但相时而动、因地制宜的布阵,不是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