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3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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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公著点了点头,对刑恕的话表示赞许。韩冈聪明就聪明在从来不承认什么药王弟子,但这一回为了定储之事,却硬是拿了药王庙来发配两位亲王。这样一来,有些事可就说不清了。
“若韩冈不是总是拿着药王弟子的名声来诓骗世人,什么计策都对他没有用。但眼下他既然放言出来,可谓是作法自毙。何况还有殷墟,那件事可还不算完。”刑恕冷笑道。不需要明韩冈之罪,只要让天子这么想就行了。
刑恕的为人品性,吕公著多多少少也能看得出一点,只看他在自己面前只提司马端明,而不是司马宫师,就知道他是个很聪明很小心的人物——东宫三师虽然平级,但太子太师还是要比太子太保高一点——至于君实先生之类的称呼,更是不见他用。〖〗
在吕公著看来,这个门客还是很有用的,不是读读呆了的士子。若当真是个守礼君子,反而就不方便使唤到他了。
韩冈那边可以就按照刑恕说的去做,慢慢动摇皇帝皇后对他的信任。失去了信任,就算还是太子师,也不用担心日后。
而眼下,吕公著眼神陡然变得狠厉起来,还是得先将王珪赶出朝堂去!
……………………
东方天空泛起的红光撕破了夜幕,随着晨钟敲响,宣德门的侧门被缓缓地推开。
聚集在门外的朝官们随即鱼贯而入。不过在行走时,许多朝官的都在交换着眼神,仿佛有暗流在涌动。
今天的朝会,引人注目的地方,一个是十余年不见的司马光来了,另一个则是王珪这名宰相并不在场。
司马光进了皇城。〖〗他今天是入觐,不是入对。觐见监国太子和听政皇后的地点,并不是在崇政殿中,而是在举行朝会的文德殿。
入觐和陛辞都是礼仪性质,重要的是入对,与天子议论政事,而不是听着阁门使或内侍呼喝,依照礼节在殿拜礼。司马光这样的重臣,抵京后在宣德门报了名,第二天就能入朝殿,但想要奏对,就得排队了。
不过没人怀疑司马光能不能入崇政殿奏对,昨天他初至京城,就连王介甫利韩冈都登门造访,与吕公著、韩维把酒言欢,怎么看都有资格网崇政殿中走一遭。
至于王珪,这几天,百封弹章砸在了他的头,只能照规矩闭门待罪,不可能厚着脸皮来朝堂。所有文武朝官,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动摇到了王禹玉的地位,更知道,他脱身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只要看看宣德门中几位正在监察入宫朝臣的言官的眼神,就知道他们肯定是不依不饶。
“玉昆。”章惇也在看着那几位言官,痛打落水狗的弹章,几位监察御史和监察御史里行这些天来没有少写。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王禹玉这一回可是脱身不得了。”
韩冈摇摇头。〖〗在朝廷中待了久了,这个气氛如何感觉不出来。他冷笑道:“乌台今天是要发难了。”
这是自然的。宰执之中最方便下手的只有王珪!
吕公著在冬至之夜的表现依然可以说是忠,因为他并不知道内情,但王珪就完完全全的首鼠两端,小人之尤了。
皇后总是将弹章留中,御史当然只剩下在朝会发难一途了。甚至在几天前,皇后将弹章初留中,包括韩冈在内,就有不少朝臣预计到了会有这一天。
而且王安石今天还不在。王安石是五日一朝,也就是跟所谓的六参官相似——一个月殿六次,今天并不殿。要是他在的话,定然会站出来整顿朝堂秩序,不会让御史打乱朝会。御史们当然知道王安石能起的作用,肯定时要避开他。
但章惇总觉得韩冈的语气有些怪,有些担心看着他,低声问道:“玉昆,你该不会保王禹玉?”
韩冈跟王珪关系不差,这是章惇一直以来都清楚的。无论如何,王珪旧年也帮了韩冈不少的忙,尤其是举荐张载入京一事,是王珪搭了一把手。
而且章惇也知道,韩冈同样希望王珪能留在朝中。维持朝堂的稳定,韩冈的立场应该跟病榻的天子差不多——痛恨王珪的皇后将所有弹劾王珪的奏章一并留中的决定,只会是来自于福宁宫中的授意。
但眼下王珪的困境来自于他本人的过错,向皇后对王珪恨之入骨,若是有谁帮王珪说话,徒徒惹一身骚不说,向皇后那边也交代不过去。
“留王禹玉在朝堂,当是天子的心意。但王禹玉犯了那么大的错,皇后也不可能为了保他而将御史台都清空。”
章惇瞥了韩冈一眼。这位新晋的翰林学士应该很明白,向皇后对他的信任度肯定是在朝堂诸臣之。维护这一层信任关系,比起保住王珪更为重要,重要过百倍。
章惇说的,韩冈都明白。殿发难,弹劾和被弹劾的双方非此即彼,无法再同立于朝堂,天子必须要做出个决定,再不可能用留中的手段来敷衍。可谓是形同要挟。若是仁宗那样的天子对此还能一笑了之,但刚刚得掌大政的皇后呢?韩冈不是歧视女子,但比起心胸,胜过仁宗的皇帝史并不多见,更不用说皇后了。
“韩冈不是要保王禹玉,也不会保王禹玉。”韩冈摇摇头,“但今天是王禹玉,明天又会是谁?朝堂不稳,得意的又会是谁?”
前几天已经有弹章砸到了自己的头,他跟御史台多有旧怨,尤其是张商英,现在已经是殿中侍御史,若是给他弹劾了王珪成功,凭这份功劳日后不定会怎么恶心人呢?
而且朝堂中暗流暗流,还不如一股脑的爆出来,越拖到后面,越是麻烦,不管吕公著有什么盘算,也不管司马光还有什么心思,韩冈可没有坐等他们发招,自己来个后发制人的想法。
……………………
朝会已经在进行中。
文德殿的御榻空无一人,太子的座位在御榻下一阶的台陛,赵佣端端正正的坐着。帘后的皇后则设座在御榻旁,只能看到影影约约的一个身影。
张商英双手捧着笏板,静静的等待着。紧张感传遍全身,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如同擂鼓一般响亮,他甚至不得不深呼吸,缓解这莫名的兴奋。
在御史台的计划中,他将是第一个站出来弹劾王珪的御史。弹劾一名宰相,将之逐出朝堂,这是一名言官莫大的光荣。而这首义之功,将会是他张天觉的。
群臣参拜太子、皇后。
辽国告哀使殿辞行。
朝会的事项一件件的按顺序往下执行。
待皇后颁下赏赐,辽国告哀使离开殿堂,接下来就是外臣觐见。当头的,自然是太子太师司马光。
听到内侍宋用臣唱着司马光的名字,张商英一下捏紧了笏板,腰背也更加挺直。御史们不想跟司马光为敌,并不打算抢在他前面。但等司马光结束了觐见之仪,就是他张商英的领衔出场了。
在殿中百官的注视下,司马光走到了大殿中央,但他并没有叩拜,而是持笏躬身,声音朗朗:“臣,判西京御史台司马光,有本奏于殿下!”/p>;/br>;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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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17)()
“臣,判西京御史台司马光,有本奏于殿下!”
当司马光**于大殿正中,朗朗而言,向皇后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外臣觐见难道不是在殿中依例参拜,自己再说两句安慰褒奖的话,然后就站回去的吗?有什么正经事,放在崇政殿中说也不迟。
愣愣的将视线落在殿中的司马光身,向皇后看着这位西京来的太子太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章。
司马光这是要做什么?!司马光要翻脸了?
不对。韩冈立刻否定这个想法。司马光不是白痴。在这文德殿中,不论是指责新法害民,还是直接攻击王安石甚至是自己,都不会有任何结果。
区区一个判西京御史台,就算兼了太子太师,区区一份奏章,也绝不可能动摇到已为天下人所认同的新法。当年他都没做到的事,现在更是不可能做到。而以自己和岳父王安石,在皇后心目中的地位,也不是司马光能动摇得了的。
那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数百道目光汇聚在司马光的身。
“圣人,圣人。”身后的宋用臣,声音又急又低。
皇后主持朝会,朝仪却乱了,最后丢脸的当然是皇后。〖〗传到外面,也会让人怀疑起皇后的执政能力。由此一来,奸人作祟、朝纲大乱都是顺理成章的发展。
向皇后已经主持了两次朝会,至少明白司马光这么做是不对的。宋用臣的提醒也让她警觉,不能任由司马光继续下去。
“司马卿!”
向皇后刚刚开口,司马光已经展开手中的奏折,提气放声:“臣今论同中门下平章事王珪,轻巧奸邪,枉顾君恩,罪恶昭彰。伏望殿下追夺王珪职名,严加蹿谪,以谢天下!”
韩冈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截胡!
司马光竟然赶在乌台言官们发难之前,先一步弹劾王珪!
本来已是蓄势待发的张商英闻言手一抖,收在袖袋里的奏章差点给滑脱出来。当头一棒啊,张商英的脑中如同做起了水陆道场,嗡嗡嗡的锣鼓齐鸣。看着司马光的眼神也从惊讶转为愤恨,他竟然抢了自己的头筹?!
殿一片抽气声,洞悉两班的文武百官都没有想到,司马光的重新亮相,竟是以弹劾宰相开场!
司马光削瘦的身形就在韩冈眼前,如同一杆长枪,风吹不倒,雨淋不坏,硬是要将自己的意志牢牢钉在文德殿。
“臣闻明君之政,莫大于去奸;忠臣之志,莫先于疾邪。〖〗天子不以臣无知,使待罪于宪府,受任以来,无补于朝政,诚负大恩……”
看着司马光宣读着弹章,韩冈陡然惊觉,他的真正目的决不是王珪,依然是新法!
御史台已经在弹劾王珪,而今天多半就是他们展开最后攻势的日子。…但司马光从中横插一刀,硬生生的将最肥美的一块肉给抢走了。只是既然前几天御史台了那么多弹章,眼下就必须配合司马光,就算是被截胡,也一样得配合,甚至连保持沉默都不行。
一旦这个弹劾成功了,作为功臣的司马光将有很大的可能留在京中。即便不能留京,旧党赤帜率领御史台将宰相赶下台,当这个消息从邸报等各种途径传播出去后,地方州县的官员们自然就会认为朝堂风向已经变了。那时就不知会有多少心急的亲民官赶着,论及新法的弊端,请求恢复旧制。
而现在在朝堂中秉政的,不是亲手确立新法地位的赵顼,而是没有太多经验,对新法也没有什么情分的向皇后!
韩冈只会阴谋论。在朝堂久了,比茅厕干净不了多少。如果偏激一点,说是更脏也可以。韩冈不会否认司马光的私德,但放在政争,是非与否岂是跟人品有关?当年司马光将,现在倒是
朝堂之中,能看得出司马光用心的明眼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司马光一直以来的坚持,使得他的目标,让人只会往新法去想。
不论司马光眼下针对的是谁,最终的目的依然是推倒新法。〖〗
从章惇神色的变化,韩冈觉得他应该也看出来了。
这位新党在两府之中硕果仅存的核心,现在正拧着眉头狠狠盯着司马光,脚尖都动了动,一副作势欲出的样子。但很快,章惇的身子又向后仰了一点,站定了,并没有站出来。
不要说驳斥,就是拖延,也会被认为是对王珪的支持,若是视为王珪同党,被御史台群起而攻之,还要被向皇后记恨,那可就是太冤枉了。
殿中只有司马光的声音:“臣闻王珪之得进用,或云陛下念其有才。臣窃闻珪虽有文艺,其余更无所长。奉只有唯唯,事君惟闻诺诺,世人目之为三旨相公。”
韩冈暗叹一声。幸好辽国的告哀使已经走了,正旦使还没到,否则丢脸就到外国去了。
司马光的判西京御史台,是实打实的虚职,养老之地。但从名义,他的确有资格弹劾任何他看不顺眼的人和事,至天子,下至小民,全都在判西京御史台的太子太师的攻击范围之内。而宰相王珪,当然也是属于他的猎杀目标。
如果仅仅是御史台发难,韩冈总有办法。而且他也有所准备,可是他只是打算针对御史台,做得准备也是针对御史台中的一众言官。现在跳来的却是司马光,就让人很头疼了。
因为身份不一样。〖〗
不同的人,即便是做同样的事,结果是不会一样的。名人犯蠢那是轶事,普通人犯蠢那就是蠢事。
以司马光的资望,如果回来还做御史的话,御史中丞都安排不下他这尊大佛,开国以来应当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