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2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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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颂听到了这个消息,当即就找到韩冈:“玉昆,你看这事怎么办?”
“子容兄何出此言?朝廷自有禁令在,不当私习天文,这张商英他说得没错吧?”正在检查搜集来的药材的韩冈很是疑惑的抬起眼,又看看在外面哗哗下着的暴雨,便吩咐小吏给苏颂送杯热茶来。
苏颂一向最喜天文,最近正用着千里镜统观天象,张商英的奏章仿佛是在他的心窝里捅上一刀,正一肚子恼火,只是碍于士大夫的习气没有即时发作。眼下见到韩冈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当真是沉下了脸来,一下就迁怒到韩冈身上:“玉昆,难道你想置身事外?”
“什么叫想置身事外?”韩冈笑了,苏颂一向沉稳,是标准的老牌士大夫,如今急怒到这般田地,多少年也难得见一次,“我本来就是在事外。发明千里镜的不是我,发明显微镜的也不是我。我献上的只有两种透镜而已,”他指了指眼睛,“都是带在眼睛上的。〖张商英的奏章,自是与韩冈无关。”
“玉昆!”苏颂黑着脸,“你是在说笑吗?”
韩冈笑了一笑,抬手亲自给苏颂倒茶,“子容兄且息怒,你当真认为朝廷会以此事穷究不成?”
“那可说不准。”虽是这么说着,但神色却缓了下来。
私习天文的确是罪名没错,但天文上的禁条,那是防止有人以谶纬之术迷惑世人,防止有人藉此来叛乱。
所谓刑不上大夫,士大夫夜观天象的成百上千,在天子面前议论天文的不知凡几,苏颂他本人和沈括两人就不说了,王安石当年在赵顼面前也没少议论过天象,谁敢拿这一条太宗朝颁布的禁令来将士大夫们治罪?
真不知道张商英是疯了还是傻了。愣头青到了这个地步?也不看看现在在玩显微镜和望远镜的究竟是些什么人。最多几个倒霉鬼被拉出来当做典型罢了。
不过韩冈似乎说得极少。〖〗
“……玉昆,除了行星绕日以外,从来都不见你多言天文之事,当是预计到会有今天……”送茶进来的小吏,让苏颂的话顿了一顿,等到人出去,才又接着道,“显微镜、千里镜,想必你也是知而不作?”
韩冈笑而不答,根本就没必要开口回答。
苏颂哼了一声,低头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后似乎消了火,问道:“那么玉昆对绕在木星周围的小星当是不感兴趣吧……似乎有四颗的样子。”
韩冈闻言,终于有了点反应。虽然前些日子在得知沈括发现了土星光环之后,就知道木星的前四颗卫星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但来之于苏颂,还是让人吃惊不小。
他失声而笑:“与对月亮一样……”
“原来如此,果然便如月之于地。”苏颂放声大笑:“那可要起个好名字了。”
“沈存中近日也来信说他在土星周围发现了一圈圆环,使得土星看起来像个草帽。〖〗”韩冈微微笑道:“他手上的千里镜,肯定是最好的那一个等级。”
“他也没耽搁啊。”苏颂感叹了一声,又自豪起来,“不过土星外的那一圈环,其实我也看到了,跟木星外的小星一样都不难发现。”
韩冈点点头,“可惜沈存中性子偏软,这一次的事张扬出去,他一时间肯定是不敢再在千里镜上用心了。”
“背后论人可不好。”苏颂笑道。
“那下次当着沈存中的面劝他好了。”
苏颂笑了一声,又叹了起来:“本来还想向天子建议用千里镜来改进浑天仪,但现在给张商英这么一闹,事情可就难办了。”
严令禁止对天文的研究,这是祖宗时留下来的法度,由此造成了北宋天文学和历法学严重落后,甚至不及辽国。苏颂出使辽国时,曾经因为大宋天文官对冬至的推算差了辽人一日,犯了大错,虽然他砌词搪塞过去,但大宋在天文和历法学上不及辽国,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与其费神改造浑天仪,还不如先将千里镜造得更大一点。〖〗”韩冈道,“何况我可是主张宣夜说的。”
“宣夜说……这个说法偏得很,其书早亡,只在《晋书》中留了一笔,也不知道是怎么翻出来的。”
宣夜说宣称‘日月众星,自然浮生于虚空之中,其行其上,皆须气焉’。本来就只在《晋书》中出现过一次,而且是在很少有人愿意去研究的《天文志》中。
士大夫的藏书都是有限的,能看到的书也是极有限的,远远比不上后世能轻易获得的资源。张载为了寻求天地至理,才从《晋书·天文志》中里找出这个观点,寻常的士人恐怕最多也就知道宣夜说这三个字,根本不会深入了解。
“但宣夜说比之盖天和浑天,不是更近于事实?”韩冈反问。
“那倒是。”苏颂点头,观天多年,尤其是开始用千里镜来观星后,更是确定浑天和盖天两说与事实不合。“不过要改过来,可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那就再等几年好了,反正是迟早的事。”韩冈看起来毫不挂心,“我现在倒想看看,张商英这一次张开口,到底会咬到谁人?”
……………………
秋日难得一见的暴雨下了两日后刚停歇,东京城中的河渠中,都涌动着滚滚洪流。开封府正在计点在暴雨中毁损的房屋,不过对于朝臣们来说,由于天子特旨,倒成了难得的休息日。韩冈也趁机拜访了章惇。
张商英的这一次上书,对韩冈本人并不会带来什么危害,就算是想罗织罪名,也得看看天子那里是什么想法。
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韩冈可以借千里镜的发明权撇清自己,但世人眼中,他与千里镜还是脱不开关系的。由此一来赵顼对偏重于自然的气学的态度,肯定又会更添上一分成见。
而且私习天文,不仅仅是谶纬异说能带来危害。天的本质被观察得越透彻,皇帝的天之元子这张画皮,也就越难披得上身子。这是动摇天子统治基础的威胁,赵顼这个皇帝到底有没有觉察到这一点,韩冈也没有多少把握。
所以张商英在这方面做文章,韩冈很想知道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用意。
由于之前的事,韩冈觉得张商英的头脑有几分问题,但他也清楚张商英会这么做肯定是有其追求的利益。
对章惇,韩冈直接了当的问着:“张商英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想争一下殿中侍御史,眼下刚好有一个空缺。”枢密副使的耳目自是要比判太常寺灵通,一句话便点出了张商英的用意,“之前他在玉昆你身上折戟沉沙,这一回便是想找补回来。”
“就为这个?!”
“殿中侍御史已经是难得的清贵要职了!玉昆你不能拿自己来比他人!”章惇无奈的叹着气,“要是再没成绩,张商英在乌台中也做不长久了。他这一回上书,多半是看到天子让人在经筵上宣讲《字说》,揣摩圣意的结果。”章惇想了想,又提醒韩冈,“玉昆,你最好得注意一点,天子最近说不定会下旨禁了民间持有千里镜。”
“只是如此?”
“难道玉昆你还想看到谁被下狱论法?”
韩冈笑了一笑,问道:“不知私藏千里镜,论刑是依照甲胄呢,还是依照重弩?”
“玉昆,这可不是玩笑。军国器本是当禁。到如今才禁了民间私藏,已经算晚了。”
“禁是禁不了,朝廷光是要分配军中就是成千上万,私家要制作也简单。何况越是禁,越是让人趋之若鹜,难道还能为此抄家搜检箱笼不成?……不过风声起来,肯定是一盆冷水就是了。”
章惇见韩冈脸上不见一分担心的神色,讶异的问道:“玉昆你倒是一点不在意。”
“因为在意不来啊。”韩冈笑道。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心里说着。/br>;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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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此际风生翻离坎(中)()
画下密押,拿起略嫌沉重的金玺,在高一尺三寸、长两尺的黄纸上盖下一方九叠篆书‘书诏之宝’的鲜红印记,诏禁天下民间私藏千里镜的诏书,便被宋用臣恭恭敬敬的捧了起来。〖〗()
片刻之后,这封诏书便会发去政事堂,如果没有被几名宰辅给驳回——其实在诏书起草前,就已经确认过了政事堂中宰辅们的意见——那么从明日开始,千里镜便归入擅兴律第八条的管辖范围中。
依照这一律条,除弓、箭、刀、盾、短矛之外的兵器,皆为刑律禁私藏之列,千里镜将归入其中。私藏禁兵器者,徒一年半。从今而后,若是从谁家搜检出这一千里镜,至少就是一年半的徒刑。
当然,赵顼还是给了人悔过的时间,诏书发布后的一个月之内,允许上缴或自行处分——其实这也是依照擅兴律第八条的律条:‘即得阑遗,过三十日不送官者,同私有法’。尽管是律条,也不会太过不近人情。
将千里镜算成是禁兵器中一条,赵顼并不觉得能从此禁绝民间私有。〖〗诏书发出去没人理会的,也不是没有过。
千里镜是军国之器,但由于韩冈很早就将透镜的原理说得明明白白,加上几年的传播,天下间能够磨制镜片的工匠不知凡几。将千里镜拆开来,无论是凸透镜还是凹透镜,说是给人做眼镜,能说是禁物吗?甚至干脆安在支架上,说是不太好用的显微镜,一样没办法计较。
这样的情况下,总不能禁眼镜和显微镜吧?眼镜就不用说了,就是显微镜也很难禁止。病毒之说,已经深入人心。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设法用显微镜来钻研医术,希望找到除痘疮以外的其他疾疫的治疗方法。这对所有人都是有好处的,与千里镜完全不同。若是赵顼敢下诏连显微镜一并诏禁,就是在政事堂中主持政事的是王珪和蔡确,也一样会将诏书封驳回来。
另外依照律条,除非是甲胄或弩,其他禁兵器,只要拥有的不是完整的兵器,也不会论罪——也就是‘勿论’。这其实也是一个变通的手段。〖〗
枢密院的章惇也在说千里镜根本禁不掉,是徒劳之举。 并拿历法做例子,诏禁千里镜唯一的作用,就是十年后,让辽人千里镜比中国的更好。赵顼猜测,这多半是从韩冈那里得到的借口。
但这是态度问题。通过这份诏书,赵顼表明了自己不会坐视韩冈动摇新学地位的态度。而且历法一事并不能作为论据,军器监和将作监的风气,远比人浮于事的司天监要好得多。板甲、斩马刀、神臂弓为首的诸般兵器,不断得到改进,这让赵顼对禁军日后装备更好的千里镜深具信心。
诏书被送去了政事堂,赵顼抽出了御案上最上面的一份奏章打开。眼神随即一变,这是开封府呈上来的灾情报告。
……………………
前几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东京城中的房屋倒塌了四百四十余间,而整个开封府地界的二十县中,则有数千之数,一时间无家可归的灾民当不会少于三万,亟需朝廷的援助。
韩冈并没有因为修纂《本草纲目》而耽搁到该做的正事,他主掌的厚生司在这场暴雨带来的灾害中表现得十分出色。〖〗
当这一场暴雨已经确认成为灾害,他就开始与开封府联系。两个衙门相互配合,在受灾各县中,为无家可归的灾民设立安置营地,暴雨方才结束,物资和人员便已经全都准备完成。光是为了防止伤寒、痢疾等疫症传播,而用来给灾民烧煮熟水的石炭,就划拨了两万石之多。
检查过派去开封府各县防治疾疫传回来的消息,绝大部分的灾民都已经返回家园,仍都留在营地的已是为数寥寥。韩冈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一场洪灾及后续的问题,当是平安渡过了。
不过在安置灾民的过程中,还是有不少问题需要改正。开封府当地衙门的问题,韩冈不便插手,甚是多说几句都不方便。但属于厚生司的问题,韩冈却不能置之不理。
最大的问题还是人员不足。开封府各县的灾民防疫工作,都是依靠从京城中派出去的医工,县中的人力没有用起来,药材储备也不足。〖〗这一次是因为靠着京城近,所以才表现得很完美,但如果换作是外路的州县,厚生司就鞭长莫及了。
幸而厚生司辖下有着遍布天下州县的保赤局,让保赤局中的人员专司种痘,其实很是浪费人力。里面的医疗资源,韩冈没打算放过,至少要加快培养他们应对灾疫的能力。还有在各县悬壶的医生们,也应该纳入厚生司的管辖范围,以便在灾害时能派上用场。
不过这件事,不是一时一日之功,而且还要经过赵顼和政事堂那一关,还是准备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