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29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林亿和高保衡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但当两人走近厅中,便发现这并不是两棵树,只是图案如同树一般的分岔。在每个分岔上,都有莫名其妙的名词。而两幅画的左上角,有着简单的题名:动物、植物。
“端明,这是……”高保衡指着两幅图画,疑惑的问着韩冈。
“这是生物树。”韩冈转过身:“也是这一次分类的纲目。”/br>;推荐:…
div>;
/br>;
第18章 向来问道渺多岐(二)()
“这就是生物树?”
苏颂惊讶抬头看着张挂在正厅中的图画,不仅是因为第一次见到用图示来分类的手法,也更因为韩冈的分类条目别出心裁,太过有新意。〖〗
在诏书发出去的半个月后,苏颂便抵达了京城——这也是亳州距开封不过数百里的缘故——并来了《本草纲目》编修局中报到就任。而韩冈也不得不再一次向他人解释生物分类学的基本概念。
动物植物两株树,每一株树从下向上都分出多支枝桠,而每一支枝桠也是不断的分岔再分岔。
主要的枝桠是门,次一级的纲,再往下,便是目、科、属、种。
植物树上的主枝,是种子植物门,蕨类植物门,苔藓植物门、藻类植物门。动物树上则是脊椎动物门,节肢动物门,软体动物门,环节动物门,原生动物门。
韩冈编订的分类跟后世的并不完全一致,但与这个时代对生物的了解相适应,也更容易解释。〖〗只要先把框架搭起来,日后修改那是日后的事。
而苏颂有些瞠目结舌。将两幅画从墙上拿下来看了之后,上面分出来的枝杈怕不有数百上千,未免太详细了一点。不过再看小字,其实写了字的枝杈在其中只占了一小部分,大多数还是空白,等着填空。
苏颂仔细看着两幅图。他在动物树最上面的一条小枝上发现了猩猩两个字,沿着这条小枝回溯上去,便是猿属,猿种,回溯就是灵长目,在灵长目这条枝桠上,有猴,有狨,有狒狒等一条条分岔,而灵长目再回溯,则是哺乳纲,哺乳纲向上,便是脊椎动物门。在脊椎动物门的分支中尚有全是鸟雀的禽纲,聚集了蛇蜥的爬行纲,蛙类的两栖纲,以及鱼纲。
这些纲目的命名,让人一见之下,就能会然于心——也就无足的蛇为主的纲,怎么起名做爬行纲让人费解。
再看植物树,也同样是清晰明白。〖〗
这绝不可能是韩冈一时兴起的答案,肯定是积累了多少年后才积累起来的成果。課外书韩冈还不到三十啊,这些积累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难道当真是天授不成。那样可就是跟圣人一般了——圣人生而知之,贤人都少不了要向人学习。
“就像书籍编目,经史子集只是大范围。想要能够详检,必须就必须分得更细一层。就拿史部来说,断代的《汉书》等诸朝国史;编年的《春秋》诸传,以及《资治通鉴》;国别体的《战国策》……《三国志》其实也可以算是国别体。”韩冈打着比喻,向苏颂解释着他的分类如此详细的缘故,“再譬如地理,路、州、县、乡,一层层下来,将幅员万里的大宋,划分的一清二楚。划分得越细,方剂中,一些药材的替代使用也就方便了许多。”
“玉昆,这个道理愚兄也是明白。但如此分类,总得有个缘故,有个由头。为何要这样分,这样分类的道理是如何来的。而且药材不仅仅是草木虫鸟鱼兽,也有金、土、水之属,丹砂、水银、无根水,这些又如何归类?”苏颂跟韩冈交情匪浅,说起话来也不需要避忌,可以放心直言。〖〗
药材有生物和矿物之分,不过还是以草木为主,所以有本草之名。这是没话说的。但到底要怎么分,以什么规则来分,就是韩冈要在《本草纲目》中解释的。而韩冈也算是胸有成竹。
“动物、植物的划分,生物树的由来,不过是对草木虫兽本质特征的归纳和分门别类,比如被子植物门下面的单子叶纲和双子叶纲,看看种子就可以明白了。麦、稻、蜀黍,吃到嘴里都是一粒一粒的,发芽时,也是单片叶出来。而豆菽,一粒便是两瓣。而这个柑橘的种子,拨开外皮,也是两瓣。”韩冈就在桌上,将一个温州柑橘剥开,弄了一颗种子出来,分开来给苏颂看,“这样的种子发芽时,便是这两瓣子叶先出来……其实只要将黄豆和稻子泡在水里,一看就知道了。”
韩冈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见苏颂凝神细听,便又继续说道,“至于金、土、水之属,也有元素论在。比如绿矾,那是铁属。胆矾,则是铜属。所以胆水炼铜后,得到就是绿矾水。〖〗至于丹砂,乃是水银属,炼制水银,便少不了丹砂。而用硫磺兑水银,又能生成丹砂,可见其实质上是硫汞齐。”
韩冈是想将生物学暂时纳入其中,将药材的原材料给分门别类。不过顺便将化学的元素论掺入其中,也是一桩好事。
苏颂沉吟了许久之后,轻轻点了点头。但很快他又质疑起来:“只是玉昆你将动物、植物以门纲目科属种六个等级来划分,一层层的分类下去,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天地万物,就算只将其中一成给编目考订下来,都不是几十年就能完成的事。玉昆,这么做未免有些贪大了。”
“分其类属,明其源流,使世人不至为谬误所惑,这是韩冈的本意。不过《本草纲目》是药典,也只需将已经运用在方剂中的药材给分类。至于其他的动物、植物和矿物的分类,得等日后慢慢来,韩冈并没有打算一次就能尽百年之功。那样未免太自大了,韩冈自知非是圣贤,做不到这一点。”
具体的细分类,韩冈虽然头疼,但只要将规则定下,也就足够了。〖〗来自于后世的记忆虽然都是粗浅,但那也是数百年无数人心血的结晶。其中的道理,只要解说明白,说服大部分人绝不会有问题。韩冈要做的就是提出原则,展示范例,剩下的就让后人去补充。而《本草纲目》这部药典,正是韩冈要展示的范例。
苏颂垂着眼,细细想着韩冈的这一番话。
韩冈说的话,苏颂当然明白。但韩冈的行事作风他更明白,拿到表面上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就像他在浮力追源中所说的,浮冰藏在水面下的部分,占到了九成。
韩冈真正的用心,绝不仅仅是编纂药典这么简单。一石二鸟、三鸟都是在他的计算之中,板甲、飞船就是最好的例子。
苏颂抬起眼,瞅着三尺外那恬淡平和的微笑,却想着在这一微笑之下,到底藏了多少心机。
……………………
“韩玉昆所谋甚大?”杨时眉心紧皱,“敢问先生此言何解?”
窗外夜风习习,已是近秋时节,白天的暑热被夜风一扫而空,不再像半个月前一样,到了夜间,也依然闷热难耐。
秋天终于到了啊。
程颢从窗外的婆娑树影上将视线收了回来,看着房中的游酢、杨时、谢良佐、吕大临四人。游、杨、谢三人要么紧锁着眉,要么一脸疑惑,都想不透韩冈,只有吕大临板着脸,一语不发。
“与叔最是了解韩玉昆脾性。”程颢引着吕大临说话,“想必是了然于胸了。”
“吴郡陆玑的《诗疏》。”吕大临惜字如金。
简称《诗疏》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出自东晋乌程令陆玑之手,乃是研习《诗经》的主要注疏之一,专门针对《诗经》中提到的动植物进行注解。杨时和谢良佐好歹也是贯通五经的儒者,自是早已研习通透,但他们却不明白吕大临此言何意,与韩冈的图谋又有何干。只有游酢身子一震,像是受到了启发,想到了答案。
将众弟子的神色收入眼中,程颢呵的轻声一笑,看了看似乎已经明白过来的游酢。游酢随即会意,对杨时和谢良佐道:“不知中立、显道是否读过韩玉昆的《桂窗丛谈》。”
“当然。”虽然是对立学派的著作,但也只有去研习,才能揪出其中的破绽加以驳斥。
“那其中的‘螟蛉之子’一条呢?”
“啊!”游酢出言点破,杨时和谢良佐顿时恍然。
杨时一捶掌心,“原来如此!”
谢良佐也失声惊道:“好个韩冈!”
吕大临沉着脸:“韩冈的心思一贯的深沉难测,不等到他揭开谜底,很难看得清他的全部用意。不过从过去他的行事上,倒也能猜个五六分出来。诗经中,论及草木一百一十四种,鸟兽虫鱼六十种,螟蛉和蜾蠃可仅仅是其中之二!”
吕大临声音沉甸甸的压着人的五脏六腑,韩冈一贯的喜欢釜底抽薪,起意编修药典,也算是他惯用的手段。
“王介甫这一回进《字说》,其中当多有其婿之力。韩玉昆将格物致知的手段发挥到淋漓尽致,这一次也不会例外。”一直默不作声,盘膝静坐榻上的程颐忽然开口,“但根本还是《易》。《诗》、《书》虽重,但论天地之本源,天道之理,毕竟都比不上《易》。”
为了应对越来越激烈的学派之争,二程这一回已经将他们对《周易》的诠释编纂成书,名为《易传》。可是要与新学、气学,一争高下。/br>;推荐:…
div>;
/br>;
第18章 向来问道渺多岐(三)()
七月流火。〖〗
南方星空接近地平线处的大火心宿二,那猩红的色泽在天幕上闪耀着不吉的光芒。在无月的夜晚,天上的星辰仿佛亮了许多,平常被月光所掩盖的黯淡星辰,这时候,也一个个的出现在星空中。
苏颂在得到千里镜的这一年里,早养成了夜半观星的习惯,与同僚的交际往来,减少到最低限度上。透过千里镜观察着千万甚至亿万里外的星辰,寻找星辰轨迹变化的规律,这是苏颂如今最大的乐趣。
从韩冈书房敞开的窗户中,依然可以看到天上的万点繁星,多宝格上,也有着几架千里镜和显微镜,但苏颂却将注意力放在房内,放在韩冈说的话上。
不比在太常寺衙门里那样需要防人耳目,在私家的书房中,出己之口,入人之耳,就可以畅所直言。
韩冈图穷匕见,一点点的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坦诚的告知给苏颂:“古人并不是一定是对的。〖〗比如螟蛉义子的谬误,如今是改了,但腐草化萤的谬误,千百年来却无一人指正。”
烛光下,韩冈拿出了一个杯盏大小的透明玻璃瓶。瓶中有湿土,有草叶,而在草叶上还趴着几只飞虫,再仔细一点看,还能看到瓶底中,还有几只毛虫状的黑色爬虫。
若在平日里,苏颂多会嘲笑一下韩冈的奢侈,拿着价值十几贯的玻璃瓶养虫子。但眼下他便无余暇去做这样的闲事,韩冈既然说腐草化萤是谬误,那么瓶中的自然是萤火虫。
接过韩冈一并递过来的放大镜,苏颂郑重仔细的观察起瓶中的飞虫和爬虫来。这可是非同小可的话题,就跟当初韩冈指出螟蛉之子的错误一样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
螟蛉之子的典故出自于《诗经·小雅·小宛》——螟蛉有子,蜾蠃负之。韩冈当初在《桂窗丛谈》中详细的阐述了蜾蠃为幼虫捕食螟蛉的过程,看起来不过是纠正了一个常识上的谬误,实际上,却是将过去所有对诗经的释义,硬生生的捅了一刀。
有许多人想驳斥韩冈,但越来越多的人通过实证,证明了韩冈的正确。〖〗圣人是不会错的,所以错的便是释义。 課外書从最早的毛诗郑笺,到如今各家学派,每一家都是将《小宛》中这一句解释成蜾蠃收螟蛉为义子。而韩冈便证明了这一条释义的错误。
在辩论中,只要揪住言辞上的一项错漏不放,全力攻之,往往便能让对手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而当一部注疏中,出现了问题——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就完全可以由此来推及其余,质疑其他诸多释义的可信性。
韩冈就是这么做的,而他也的确让无人敢在他面前谈论《诗经》的传注。有一点,必须要知道,作为新学的根本《三经新义》中,可就有一本注疏《诗经》的《诗义》。
眼下腐草化萤一节,出于《礼记》,见于《月令》。一旦韩冈将之证明是错误,那么接下来他去质疑《礼记》的正确性,也就是顺理成章。
在‘螟蛉有子,蜾蠃负之’的前面,尚有一句‘中原有菽,庶民采之’——中原庶民采食菽豆——那么由此意来引申,‘螟蛉有子,蜾蠃负之’的本意,就是蜾蠃捕捉螟蛉之子而已。〖〗只要将‘负’另外给个吃或者储存的释义就行了。
但《礼记·月令》中的条目,就完全没办法用另一种释义来搪塞了。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