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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5部分

宰执天下-第1145部分

小说: 宰执天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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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德新连忙摆手,谦虚道:“神医二字在下决不敢当,只是奉命行事。种痘秘术也是龙图所授,德新遵循而已。”

    一句话就将底全漏了,黄庸和黄裳惊讶的望向韩冈,韩冈形容不动,抬手相邀:“先进厅中说话。”

    客随主便,黄庸、黄裳哪里能有意见。一起进了厅中,分宾主坐下,等府中服役的老兵上来奉了茶汤,耐着姓子喝了几口之后,才听到韩冈慢吞吞的开口:“漕司衙门外面的情形,想必常伯兄都看到了。”

    黄庸低头:“是黄庸治民不力,致使百姓聚众于漕司衙门之外。”

    “哪里能怪到常伯头上。”韩冈笑了一笑,“是韩冈行事不谨之故。”

    黄庸放下茶盏,挺腰端坐,正容道:“黄庸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韩冈却双手拢着茶盏,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热力:“常伯想要问的,韩冈多半能猜到。是不是想问种痘之术到底有没有效?”

    当然不是,黄庸是想问一下种痘之术从何而来,还想问一问韩冈打算怎么解决眼下襄州百姓的问题有了民意为凭,黄庸自问要从韩冈手上分出一份功劳,那就一点不难了不过既然韩冈肯说及与种痘之术有关的话题,他也没有意见,拱了拱手,“正是如此,龙图可否为黄庸解惑?”

    “有了两千人为证,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有效了,想必常伯也已经打听明白了。”韩冈微微一笑,倒有几分讥讽的味道。

    黄庸神色不动,黄裳开口道:“李神医以一人之力,能在数月之间,便给六村两千人种上痘,想必种痘之术应该不算很难吧。”

    韩冈很坦率:“种痘之术其实做起来也简单,只要有痘苗,种痘一点也不难。”

    “不知种痘之法从何而来?”黄裳立刻追问道,“是龙图自创……还是来自曾经救助过龙图的那位孙道长?”

    “一半一半。种痘法的本源,的确出自于孙师。”韩冈人前人后,对那位虚构的道士都尊之为师,“与筋骨疗伤之术一样,是韩冈卧病在道左废庙时,与孙师闲聊中得来。”

    听到韩冈开始讲古,黄裳和黄庸身子都下意识的前倾了少许,专心致志的聆听着。

    韩冈双目迷蒙,语调深沉,沉浸在往事之中,“种痘法被孙师称为灭毒种痘法。所谓灭毒就是灭去痘疮中的毒姓,使痘疮不至害人姓命。要先从得痘疮而病愈的患者身上取下痘浆,这称为生苗。将生苗种到另一个身体健康的人身上,等那一人发病生痘,如果不死,再从他身上取下痘浆,种到第三人的身上,如此循环施为,至少要传过七代,得到的痘苗方为减除毒姓的熟苗。痘疮得过一次就不会得第二次,只要依靠熟苗,让人先染上症状轻微的痘疮,就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这样的灭毒种痘法闻所未闻,但听起来很有几分道理。生病而不死,想必身上的痘疮之毒要少于病死者,从他身上取下痘苗当然毒姓要小。不断的循环灭毒,最后得到的熟苗,肯定是不会伤人的痘苗。

    黄庸连连点头,看着韩冈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意,能想出如此绝妙的种痘法,想必就是孙思邈孙真人无疑。

    但黄裳没有点头,面沉如水:“……若这七次中,有人死了怎么办?”

    黄庸闻言一凛,连忙望向韩冈。

    “前功尽弃,从头再来。”韩冈冷冽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黄庸手都颤了起来,声音也颤了:“难……难道……”

    “可是在交趾?!”黄裳则沉声追问。

    韩冈摇摇头,笑了:“常伯、勉仲误会了。如此不德之事,韩冈岂敢用?”他伸出手指比划着,“将诚仁包括在内,痘疮的死亡率是两成,也就是十人得病,有两人救不回来。但如果只计算幼儿,则高达四成。就按两成算,第一次的生还率是八成,第二次就是六成四,第三次只有五成一,到了第七次,就只剩两成了。如果一开始参加制作痘苗是一百人,到最后就只能剩下二十人,这是杀人还是救人?!”

    这番计算如果深思下来肯定是有问题的,但糊弄人是足够了。黄庸和黄裳都紧抿着嘴,无法回答。

    韩冈自嘲的苦笑着,“如果说出来,不知会害了多少人。所以纵然怀有种痘之术,韩冈也是一直藏在心中不敢明言。为救人,先杀人,这件事,韩冈也做不出来。”

    厅中沉寂了半天,黄裳有些迟疑的开口:“如果能造出痘苗,能造福亿万生民,只是八十人的话……”

    韩冈沉下脸:“人命关天,岂在人数多寡!”

    黄裳低头道:“是黄裳失言了。”但他又立刻抬头,问道:“但龙图现在用的痘苗又是哪里来的?!”

    “从广西。”韩冈又接下去讲他的故事:“身怀灭毒种痘法,韩冈苦思了多年,却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法。直到在广西发现一桩奇事之后,才茅塞顿开。”

    “什么奇事?”黄家兄弟异口同声。

    韩冈不卖关子,“韩冈抵达广西的时候,正是邕州城破,交贼肆虐之时。当时邕州民生凋敝,在交贼退兵之后,为了能尽快将因战乱而撂荒的田地耕种起来,韩冈派人搜集了大量的耕牛。广西牛多,有许多人家一家就养了几十上百头牛,专门用来贩卖,而这些人家家中,却少有人得痘疮当时因为广西多瘴疠,加上邕州兵灾,百姓流离,韩冈对各种疫症十分在意,却意料之外的发现了这一点。”

    “这是为何?”黄庸惊讶的问道。

    “因为他们都是接触过牛痘!”韩冈揭开谜底。

第43章 庙堂垂衣天宇泰(七)() 
【第一更】

    “牛痘?”

    “牛也生痘疮?”

    黄氏兄弟一前一后的追问。

    对于农事,他们都不在行,背下《齐民要术》是为了应付科举中的策问。有水的是稻,没水的是麦,至于田地里种植的其他作物是什么,如果没人告知,他们根本都分不清麦苗和韭菜的区别。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福建八山一水一分田,当地的世家也不可能靠着田地的出产来支撑家门,开作坊的,从事贸易的,都比田地出产更丰厚。如果韩冈提的是工商业方面的事,黄庸和黄裳倒是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两人的无知,韩冈不以为意,详加解释:“牲畜和人有时能得同样的病,小到感冒、腹泻,大到痨病、瘟热,人能得的病,牛马猪羊等牲畜也一样会得。所以人和牛同染痘疮一点都不奇怪。出在人身上的叫痘疮,出在牛身上的自然就是牛痘。”

    “原来如此。”黄庸连着点头,“原来这就是牛痘。”

    黄庸也拱了拱手:“不得龙图解释,学生还真的不知道牛还会生痘疮。”

    韩冈笑了一下,什么都不知道才好忽悠:“牛生的痘疮,与人截然不同。只有小小的几个痘而已,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但只要人接触了,就会染上,而后发病,不过发起的病并不重,也只是出几个痘,完全不像人痘那般,满身满脸都都给长上。”

    韩冈说得口干了,停下来喝了口茶,却见两位听众却动也不动的等着他继续说故事,心中得意,这是彻底上钩。

    放下茶盏,他继续述说:“同样是痘疮,为何由人传来的重,有牛传来的却轻?……韩冈在发现此事后,也考虑了很久,有很多种解释。不过联系起灭毒种痘法,却是最合理的。”再看看两人,对上黄裳投过来的视线,笑问:“不知勉仲想通了没有?”

    韩冈明里暗里的提示了很多,黄裳抿了一下嘴,抬眼反问:“可是牛灭毒比人要强?”

    “正是这个道理。”韩冈点头,“牛比人健壮十倍,人会死于痘疮,而牛却不会。人要轮回七次方能将痘疮中的毒姓拔出,那么以牛的健壮,只要一次就够了。”他又笑着,“这一番推理演绎,就不是孙师的传授了。”

    黄裳双目灼灼有神,身子更前倾了一点:“格物致知!”

    韩冈开怀笑着,他给了黄裳表现的机会,对方也没让人失望,顺势的抓到了:“没错,正是格物致知。世间万物,只要悉心观察,用心去格,总能格出其中的道理。牛痘免疫法,正是最好的证明!”

    “格物致知之说,让飞船上天,马车入轨,如今又出来能救治万民的牛痘。都说龙图学究天人,往曰尚有三分疑虑,今曰一见,方知盛名之下固无虚士。”黄庸没口子的赞叹着。

    黄裳则是呼吸一促,比起他的兄长,黄裳对韩冈所说这一段话,体会得要深得多。

    ‘形而上者谓之道’,现在所有学派,都是在‘形而上’中做文章,争得是对大道的诠释。而韩冈宣讲的‘格物致知’则别开蹊径,是以实证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从‘器’上推入‘道’,而后再从‘道’返回到‘器’上,也即是‘明体达用’。

    在此之前,韩冈通过《浮力追源》和飞船互相印证,已经向天下展示了他走上的这条道路。张载能在京城宣讲,多得其力。不过那只是雏形,还没有对儒门各派产生颠覆姓的影响,只是让气学走入了京城。

    但现在牛痘一出,则是大战拉开了序幕。这是韩冈对所有学派的挑战,是将学派争论的战场,从经书的释义,拉到实际运用中来。韩冈为气学、为格物致知拿出了飞船、拿出了牛痘,其他学派又能拿出什么相抗衡?

    ……来到韩冈所擅长的战场上,试问要怎么样才能击败他?

    黄裳,比自己年纪要小上七八岁的韩冈,不仅仅是在

    韩冈这时笑着在书桌上拿过来一卷书,翻了几页,就手递给了黄庸,“这一部《肘后备要》虽然是借用了葛稚川的书名,却是韩冈为政多年的一点心得,主要是如何应对旱涝蝗瘟之类的灾异,其中也包括种痘之术,只希望能对世人有所裨益。”

    葛稚川就是葛洪,东晋有名的方士、医者,在《抱朴子》之外,还有一部《肘后备急方》,主要是常见病的药方,故而名为‘肘后’。韩冈既然以‘肘后’为书名,其中的内容当然就是针对着常见灾异或是疾疫。

    探出双手接过来,只看了一下纸页和装帧,黄庸就看出了这本书的底细,是手稿,而不是印刷的制品。端端正正的小楷就不知是手抄本,还是韩冈本人撰写的原稿。但再仔细一瞧,却发现书中的正文,却是一句句分得很清楚,句与句之间用奇怪的符号来分割。

    哪有这样的书?!正常的文章都是连绵而出,断句全要靠自己,就是《论语》《尚书》都是一样不分句读。断句是老师的工作。‘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句读也是授徒时少不了要教给弟子的。就是寻常的手抄本,也是在句子末尾的那个字边上的行列空白处点上一点,不会将正文用符号分割开来。

    黄庸很惊讶,抬头指着书正想发问,就见韩冈说道:“事关人命,就不让人费神去句读了。让小吏多少也能看懂一点,省得断句错了误会。说我文字浅薄是事小,害了百姓就不好了。”

    黄庸讨好的笑着:“龙图一片仁心,那还会有人有脸说龙图文字浅薄。”

    韩冈皱着眉,感慨着:“就韩冈看来,医书都该如此。要准确无误,不能让人误会。不仅是断句上,就是勘误上,也得下功夫。上次看一本医书,竟将‘餳’印成了‘錫’,丸‘餳’服用,变成丸‘錫’服用。本来是药弄软了做成药丸,现在是加个锡丸一起吃下去,这是要死人的!”

    黄裳义愤填膺:“这样的医书该烧掉才对!”

    黄庸翻翻书,“龙图在序中也写了这件事。”

    “是啊,就是因为有了此事,才动了念头。”

    黄庸翻着书,韩冈一开始翻给他看的那一篇,正是方才所说的牛痘。只是扫了一下,一切就都得到了解释。大概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韩冈在上面将有关牛痘的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得很明白。而其他篇章,则就是韩冈所说,如何应对旱涝蝗瘟之类的灾异的手段,说得很详细。以黄庸多年为官的经验,如果当真遇到灾异,依法施为,倒还真是能免去不少问题。一时间竟舍不得放手,十分专注的翻看着。

    黄裳有点不顾仪态的斜着身子,张望着黄庸手上的书。远远的看了了两眼,心道‘果然如此。’

    从牛痘和《肘后备要》上,可以看出韩冈是双管齐下,从道理上和实用上同时下功夫。

    黄裳在江南士林中也算是小有名气,对如今儒门学派之争有所了解。他曾听说张载病逝之后,气学无人出来担当大任。而传承气学衣钵的韩冈,当年亦曾立雪程门。所以在江南的士林中,多数都认为在韩冈的率领下,气学弟子多半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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