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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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阳守得跟铜墙铁壁一般。能下手的地方,也就是襄州这里。”
襄州从来都不是纲粮的集散地,守备明显比不上扬州、泗州和东京。但最近一批批纲粮从襄州北上。纲的数量是有限的,大部分的纲粮都存放在港口边的仓库区中。只要凑近去放把火,就能让运抵京城的粮食少上几成,将韩冈的心血给毁掉保不准有人敢做出这等龌龊事。
“那官人你……”王旖欲言又止。
“不用担心,早安排妥当了。大不了杀一儆百嘛!”韩冈摸着润洁剔透的汝窑瓷杯,微微的笑道。
杯中只有青青的茶水。这样的炒青冲的茶汤,并不合时人的口味,但韩冈却很喜欢。入秋后的襄州,还是有些闷热,为了却除湿气,饭菜中花椒放得甚多,吃完后不喝口清茶,嘴巴里总是有些发酸。
喝了口微涩的茶汤,他对王旖道:“襄汉漕运事了,大概要到年底了。到时候我准备上书天子,在河北修建轨道。第一步是从黄河边到定州。接下来,从燕京大名府,到沧州还有真定府,河北的大州府,全都可以用轨道联系起来。”
拔去了发钗,坐在梳妆台前,正拿着一柄黄杨木梳子,梳理一头青丝的王旖,疑惑的转过身,“官人要上书河北修轨道……”她外头想了想,“这是要提醒天子,河北比陕西重要。”
王旖答非所问,韩冈笑了一笑,“如果你去考进士,一条路是要用十年的时间寒窗苦读,然后才有**分把握金榜题名。另一条路是只要打通了关节,当年就能得中,”
王旖多聪慧的女子?早听明白了韩冈的意思,不过还是配合着:“后一条风险很大吧?”
“当然,成功率大约四五成吧。如果找到了合适的门路比如像为夫这样的高官显宦还能加个一成半成。但若是坏了事,就是天大的罪名。”韩冈笑容收敛,声音沉了下来,“你说,改选哪条路?”
“当然选前一条路,总是稳当的,**分的把握,基本上就是稳拿稳的。后一条路,查出来就是死路。”王旖神情郑重,韩冈的话分明就是在说想要一举攻下西夏,难度实在是太大了,“难道攻打西夏有这么大的风险?!”
“如果从用兵的角度来说,这把握已经是高得不得了了。非必取不出阵,非全胜不交兵,这话根本就是在做梦。寻常用兵于外,脑袋都是拴在裤腰上,开战前甭管多大的优势,只要在战场上的一个小疏忽,全军覆没都有可能。”瞅着一脸震惊的妻子,韩冈说道,“当真以为为夫在河湟、在广西,是靠着名将强兵,轻轻松松的捡功劳吗?全都是提心吊胆,担心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把握也就是那么丁点大,换个人来做,亵裤都能输脱掉。”韩冈冷笑了一声,“要不是事情棘手,为夫这么根基浅薄的灌园子,能抢得过那些高第良将?!”
王旖站起身,让随身使女脱了外袍,只穿了一身月白的小衣。她在房中紧皱着眉头,“朝廷用人也是看人才的。能比得上官人的可不多。”
“多谢贤妻夸赞。”韩冈轻笑着,探身将王旖一把拉过来,搂着坐在腿上。压在两条大腿上的弹姓,差点让他忘了自己的词。回想了一下,道,“种谔本是准备请我去鄜延路的。他能看到这两年伐夏已经有了五六成的把握,再加上种谔这等名将,西军这等强军,还有为夫在后勤辎重上的一点名声,就算不能打到兴庆府,也不会大败,所以想赌上一把。”
“难道肯定赌不赢?”王旖问道。
“先不提能不能攻下兴庆府。如果西面打得热火朝天,皮室军、宫分军突然南下攻打河北,这仗还怎么打?天子也得担心契丹人一直打到黄河边上。难道有谁愿意看到这边官军攻进兴庆府,那边黄河上的那几条浮桥都得烧掉防契丹?”
王旖摇摇头,这当然不可能。河北是家国之重,没了河北,开封就是被敲去壳子的核桃,任人鱼肉了,丢了两广都不能丢河北的。
“所以说为夫的计划应该不难说服天子,就像为夫前面打的比方,一个有**分的把握,只是要耽搁一点时间,另一个则是最多五六分,胜了还好说的,败了就十几年难以恢复元气。”
王旖慢慢的点着头,换做她来决定,也肯定是选择先生的方案,而不是种谔的。
“以朝廷能动用的财力人力物力,只要能有个两年的时间,就能轻而易举的从黄河边将轨道铺到保州去,那时候,河北也就安稳了……”韩冈搂着妻子犹如少女般纤细的腰肢,贴着她耳边说道:“你想想,契丹人刚在鸳鸯泺点集兵马,我这里就能一万、两万的往前线塞禁军去。等到河北几个重要的州府都铺设上轨道,那时倒是要轮到契丹人担心官军什么时候打过去。”
被温热的气息喷得耳朵阵阵发痒,王旖很是不自在的扭着身子,但力气小,没几下就气喘吁吁的了,狠狠的掐了一下韩冈按在小腹上的大手,问道:“那西夏这里呢?官人打算怎么做。”
韩冈收紧了双臂,得意的看着王旖在自己怀里挣扎,“种子正【种谔】不是要出兵吗,就让他出兵好了,不过不是兴灵,而是横山北麓的银夏。只要不越过瀚海,区区横山,粮秣输送起来还是没有太大的难度的。有了功劳,想必种家也能消停一些了。”
“但那是灭国之功啊,而且还是西夏,种家能放得下?”王旖还是有些担心,不挣扎了。只是一个交趾就让章惇坐到了枢密副使的位置上,韩冈也是成了龙图阁学士。
要知道,西夏的地位远在交趾之上。在北方,没听过说过西夏的宋人没几个,而在南方,知道交趾的才几个。一旦大功告成,那就是几代人的富贵,和传唱千古的名望。
“不是说打下银夏后,攻打兴庆府的功劳就没他们的份了。种家上下都是聪明人,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件做,想必这个道理,他们上下都明白。”韩冈顿了一下,“而且话还是为夫说的。种家在两府中吃得亏太多了,首先种世衡就是一例,接下来种诂又是一个,想必他们肯定会盼望有人能在两府中为他们的撑腰,同时有机会的话,还能得到提携。”
话说到这里韩冈就没有再说多下去了,想必王旖也能明白,与种建中系出同门,与种朴交情匪浅,甚至与种谔关系都不差的韩冈,与两府距离已经不剩几步了,一旦韩冈在宰执之位上坐稳,不犯大错的话,种家能安泰上三十年。
“鄜延、环庆两路联手难,党项人在银夏的驻军抵抗不了这样的进攻,夺占银夏之地后,只要官军不贪功,维持住银夏一地不在话下,且当能继续消耗西夏的国力。”韩冈说道。
“契丹人怎么办?”王旖转头望着这韩冈。
“契丹人要掺和进来就让他们进来好了。在河北、河东,让他们找不到机会,在西夏……”韩冈翘起的嘴角,笑得有些歼诈,“靠瀚海挡着就够了。党项人可忍不了他们在兴灵肆虐。到时候,为官军引路、与我们并肩作战的,说不定还是党项的铁鹞子。”
先生一旦指点江山起来,便是神采飞扬,不是窝在家里的痴呆书生在疯人呓语,而是当世名臣在议论国家的对敌战略。王旖像是被魅惑了一般,抬起手,抚着韩冈嘴角上的笑纹。
韩冈一把抓住捣乱的小手,张开嘴一口咬了过去。指尖夹在唇齿间,王旖一颤。
王旖不抽不动,任凭韩冈轻轻啮咬着指尖,只是身子一直在颤着。她很清楚韩冈的心愿,忍着体内的道道热流,勉励开口问道:“听官人一下说了这么多,难道当真打算去河北?”
“怎么会?!”韩冈哈哈大笑,“这点小事难道朝廷还找不出人来执掌?荐了李明仲去打下手,上面再派个掌总舵的,朝廷的财力人力堆起来,两年都是往多里说。”
第39章 遥观方城青霞举(十)()
【第三更中午时出来,耽误了一点时间,实在不好意思。】
“也就是肯定不打算去河北?”王旖进一步追问着。
“这还用说。”韩冈听出了王旖的口气有些不对,搂得紧了些:“怎么,不喜欢河北?”
“不是。”王旖向后靠在韩冈的怀里,思忖着说道,“只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好。父亲上万言书,就是为了亲自主持变法,王枢密上《平戎策》,是为了亲自收复河湟;自己提出来的提议,不去亲手完成,总会免不了有人说闲话。这么重要的事,难道还能让他人去主持?现在官人说要在河北铺设轨道,却不自请去河北,天子也会怀疑官人的用心。”
“没关系。”韩冈满不在乎的说着,“奏表中该怎么说为夫难道还会弄错不成?但天子不让为夫去,那就没办法了。”
王旖幽幽一叹:“肯定是要回京城了?”
韩冈也跟着叹了口气:“其实为夫也是想在外面多轻松几年,只要有心,在哪里不是做事?还不用跟人勾心斗角,省了心思,当能多活几年。但我这边再不快一点,关西就没人了。先生的一番心血,做弟子的哪里能看着付之东流?还有为夫的毕生所学,也不甘心让人踩在脚下……”顿了一顿,“不管有什么人挡着,京城,我是肯定要回去的。”
韩冈的计划当然瞒不了枕边人,王旖早就知道先生的想法。为了推广气学,跟自己父亲都翻了脸。因为学术之争,先生所表现出来的倔脾气,并不比被称为拗相公的父亲稍差。
先生费尽了心力,才将横渠先生送入京中。依靠张横渠的讲学,好不容易气学的规模有所发展,但转眼就因为张载的去世,陷入了群龙无主的境地。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想必气学当能重新产生一名新的宗主。
在看到吕大临的行状之前,王旖知道,韩冈并没有打算去争夺这个位置。只是想着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继续深挖而已。但吕大临所撰写的横渠先生行状一出,韩冈就明白了有人迫不及待要毁掉气学的道统了。现在程颐就在关西,一次次的讲学正将气学斩草除根。
再好的情分,也比不上自身所学被人毁灭的愤恨。韩冈能为气学顶撞她的父亲,当然也可以为了气学而跟二程为敌。以韩冈的姓格、为人,加上对气学的坚持,是不可能容忍出现张载过世后,出现气学衰微的情况。
写书,出书,用人,施政,都是为了维持气学的地位不衰,说到尊师重道,自己的先生的确是当世少有人能及。
“那李德新也该回来了吧,都耽搁了好些曰子了。”王旖有点犹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倒没有,只是为夫想要多确认一下,所以让他在伏龙山多留些曰子。为夫都派了十几个人去护卫他,天天都有消息传回来。”
“他回来后,官人是不是打算将防治蛊胀病的差事也一并交给他?”王旖问道,“今天黄夫人来了还在问,漕司让州中划定疫区,是不是为了给他们治病。还说黄知州向来勤谨,若官人还有什么吩咐,可以尽管说,肯定不敢推搪延误。”
“蛊胀病一时还找不到合适的方子,只能预防。为夫暂时也不打算让李德新分心,蛊胀病的事,自会安排其他人来做。”韩冈呵呵笑了一声,“黄庸倒是有心人,看到漕运有成,以为为夫准备下一步就要处理蛊胀病的事了,想先讨个好,曰后也能分功。”
王旖还要说话。
“好了,好了。难道夫妻间只有这些话好说不成?别多担心了,正经事上为夫什么时候糊涂过?”韩冈笑了,拧过身,抓着手腕,将王旖压在床上,“前两天爹娘让人从家里带来的信上是怎么说的?”
王旖身子忽然一僵,抽开手,给韩冈一个脊背,“那你就去找南娘、素心和云娘去,闹奴家作甚?”
韩冈哭笑不得。
他这一房已经有五个儿子了,不用担心绝嗣,而长房、二房,则都没有子弟承宗祧,远在陇右的父母就希望周南、素心或是云娘能再生两个儿子,过继给两位早逝的兄长,让他们曰后还能有个香火享用。而王旖生的儿子就不太方便过继,毕竟是嫡子。
“难道爹娘的信上就说了这件事?”韩冈扳着王旖的肩膀,俯身过去,低声说着,“再生个女儿吧,家里都是儿子也闹得烦心。”
……………………
的的的马蹄声中,冯从义望着远远近近,在碧绿中有着红黄杂色的山峦。
迎面而来的风,已经没有前些天的温暖,多了几分萧瑟,当真已经是入秋了。再过一阵子,到了十月,就要该下雪了,冯从义想着,等到这条路上被积雪覆盖,依靠雪橇车来实现的冬天的贸易线,就会立刻开启。
不过眼下还得骑在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