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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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
所以他也只能忍着,等着韩冈话说腻味了,自己起身告辞。但若是他现在就告辞,却是必须强留着。文及甫摸了摸茶盏,从通过天青色的薄胎瓷盏的热度上看,过去的时间还并不长,至少还要留着韩冈半个时辰的时间。
文彦博的儿子心中叫苦不迭,但他也只能堆满僵硬的笑容,等着韩冈隔上片刻便来上一次的垂顾。
……………………
喝了一口消风散的清茶,藿香叶和厚朴的姜味顿时在口腔中散开,陈皮和人参的淡淡甘香也缓缓释放,文彦博感觉稍微好了那么一丁点,心头上的憋闷也随之散开了一些。
但文彦博也知道,只要面前的灾星不离开他家的客厅,依然坐在这里高谈阔论,这兑了消风散的清茶,就要一直喝下去。
将贵重的瓷盏放下来,文彦博道:“玉昆旧年在陕西宣抚司,轻易平定了庆州广锐卒之乱,那时候老夫还在枢密府任上,听说玉昆不辞性命之危,毅然入城说降,一席话说动了叛军开成而出,老夫也不得不为之击节叫好。”
“远不及潞公当年平定贝州之乱。”韩冈对文彦博的恭维礼尚往来,“庆州广锐军叛乱只是因为赏罚不公而已,并非有心叛离,加之叛军又被困于城中,人心惶惶,说降不难。而王则是蓄谋已久,自称神圣,为了造反筹划多年。他的信徒心意坚定,要不靠了有潞公一手主持平叛,贝州如何能如此讯快的收复?”
文彦博和韩冈哈哈哈的笑着,赞美的都是对方值得一提的功业,言辞恳切,像是发自于肺腑,完全是真心实意。但文彦博就是知道韩冈是根本没把自己的成果放在心上。
自家的确是剿灭了叛军,并因此升任宰相。但韩冈不仅仅平定了叛乱,更开拓了国土,还灭掉了一个国家,这份差距可不是韩冈的一两句恭维就能当做不存在的。他的奉承话说在耳边,而实际上又有几分诚意?
文彦博心中的冷淡,反映到脸上,却是温和厚重的笑容:“玉昆说降的这些叛贼,他们在河湟之事上,立下了不少功勋,这也是玉昆的功劳。”
“韩冈那个时候不过是个新入流品未久的小官而已,河湟之事,上有天子护翼,下有王副枢主持,韩冈也仅仅是赞画而已。”
“有玉昆你于其中赞画辅佐,下面的士卒才敢奋勇作战……毕竟是药王弟子啊。疗养院不知救了多少带伤的士卒。”文彦博笑赞着。
“药王弟子即是市井谣言,纯属无稽之谈,潞公就别拿韩冈取笑了。韩冈在熙河经略司设立的疗养院,也是得到了多方协助方才成功,并非是一人之力。”
交谈还在继续,话题也是天南地北,韩冈年纪虽轻,但历事甚多,说起南北趣闻,在见多识广的文彦博面前,半点也不见怯场。
没有说的,一番深入的交流之后,文彦博明白自己之前的确是太小瞧这位灌园子了。可以说是几十年难得一出的策士,贸然将把柄留在他双手上,落到如今的田地也不足为奇。没被害的家破人亡,声名尽丧,已经是难得的运气了。
不过他的七十余年的人生也没有虚度,只要韩冈露出一点破绽,文彦博就能立刻把握住。
‘只要等着就是了。’文彦博想着,又狠狠的灌下了一大口掺了消风散的茶水。
……………………
韩冈从文彦博每说上两句话就抿一口茶水的动作来看,至少这位潞国公心中依然带着浓浓的不甘心,甚至是想着日后加以报复此事也不足为奇。
文彦博隐藏得很深的恨意,韩冈却并不放在心上。早就知道的事,也不足为奇,堂堂宰相恨他一个都转运使,也算是光荣了。
就是不知道文彦博能不能压得下现在的恨意,再过几个月,襄汉漕渠破土动工,民夫们所要消耗的钱粮有很大一部分要经过洛阳,只要判河南府的文彦博不致仕,钱粮转运的单子都要从他这里走上一遭。
“开凿襄汉漕渠一连失败了两次,在太宗皇帝之后,就没有人再敢与此事上做文章了,也只有玉昆才高于世,能有所成就。”
“此事全是韩冈在去广西的路上看到旧时的遗迹,故而才动了心思。汴河一年一疏浚,耗费的钱粮一年几近百万,运送上京的纲粮也不过六百万而已。若能打通襄汉漕运,京城也不用全然依赖汴河。狡兔亦有三窟,东京百万军民,宗室官宦几近万家,怎么能只依靠一条汴河?”
“玉昆此言说得正是。东京汴梁为天下之中,怎么能只依靠一条汴河,若能打通。事关国运,玉昆宜当勉之。”
“有潞公垂顾,坐镇于后,韩冈何愁工役不成?”
“有玉昆统辖,必能水到渠成。”
虽然是令人作呕的互相吹捧,亦是言不由衷,但文彦博的态度算是明朗了,眼下他面临的局面,也不能在此事上扯韩冈的后腿。
今天的这一次拜访,算是有所收获,并不仅仅是上门来帮文彦博解围的。就算是再心不甘情不愿,短时间内文彦博也必须得支持自己。
对韩冈来说,已经足够了。
看着文彦博再一次端起茶盏,微微颤抖的手将瓷盏凑到嘴边,韩冈笑得更为和煦,犹如春风一般。
第33章 物外自闲人自忙(九)()
在经过了一番友好坦诚的交流之后,韩冈终于觉得不能再耽搁文相公宝贵的休息时间,而斜对面的文家六衙内看样子也是脸色不对,不知是不是内急。
作为一名好客人,当然要为主人家着想,在当前的话题告一段落之后,韩冈遂起身告辞。
大概是觉得天色太晚的缘故,文彦博并没有挽留韩冈。将韩冈送出了待客的小厅,在台阶上与韩冈拱手而别。
而文及甫则一直将韩冈送出了府衙大门,在府门外的众目睽睽之下,作揖行礼,目送韩冈一行远去。
等到转回身来,文及甫已是一幅如释重负的模样。看看头上的太阳,韩冈在文家竟然待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
“总算是走了。”走进门时,文及甫低声咕哝着。
这一个半时辰,对他来说就是放在架子上烤,背上留下来的汗水,就跟烤架上的全羊滋滋作响的油花,不停地冒出来。就是跟房里的侍妾闹上一夜,也没有这么累过。
而且自己还不是主力,只是偶尔才跟韩冈搭上两句,自家的父亲则是一直不停的跟韩冈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一个半时辰啊,七十多岁的人!
想起自家的父亲,文及甫就立刻加快了脚步,这么大的年纪竟然熬了一个半时辰,就是寻常见了亲朋好友,也不会坐上这么长的时间,光是加了消风散的清茶,都喝了有四五杯。
回到方才见客的花厅,文彦博已经不在了。扯过一名正在厅中收拾的小厮,文及甫开口一问,就听得小厮回答说:“相公已经回了房休息去了。”
文及甫心中顿时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匆匆又往文彦博的曰常起居的房中去。
一进门,就看见文彦博正在一张软榻上闭目养神。
文及甫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担心的发问。“大人,可是累着了?”
“累什么?真当为父老了不成!?”文彦博双眼一睁,一对眸子湛然有神。他推开儿子,霍然起立,又将上来搀扶的侍婢的手甩开,大步在房中走着。
前任宰相高大的身材如牛一般壮实,就算年过七旬了,腰背也是挺直的,肩宽腰圆,并不输给刚刚离开的韩冈,声如洪钟:“为父这身子骨活到一百岁都可以,要亲眼看着那灌园小儿怎么败的!”
“大人……”文及甫提心吊胆,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再跟韩冈斗下去了。
自家的老爹已经不是宰相或是枢密使了,必须要加个‘前’字。所谓人走茶凉,也许旧时的关系还在,平时也会讲个人情,但再想如过去领有东西二府时一般,一呼百应,走马狗云集门下的情形,已经是不可能再重现。
如果韩冈步步紧逼,就像当年李中师对待富家一样,那样当然会有人抱不平,但一旦反过来,自家主动出手跟韩冈这个炙手可热的新进顶上,又有几人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冈不论私心如何,如今在外人看来,都是做到了仁至义尽。如若父亲再硬着要与他为敌,帮忙的不会有,上门劝谏的朋友倒是会多起来。
文及甫很悲观,他想劝,也不知该怎么劝。
文彦博眼神则凌厉了起来:“你怕个什么,为父有的是耐心。”
文及甫放心下来,但他仍忍不住想苦笑,尽管如此想来有些不孝,自家已过古稀、将及耄耋之年的老父与二十多岁的韩冈比耐心,还是有些难度的。
……………………
韩冈回到家中,从人们各自散去了。与几名幕僚聊了两句,便返回后宅过来。
素心和周南正在读着《千字文》,长子、长女就在旁边跟着念。
尽管还未聘请蒙师,但自家的儿女开蒙,在学问上也用不着求诸于外,只是要从小多与同龄人交流,这才是适合成长的方式。韩冈在外面听着房中儿子女儿正高声重复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心想是不是建个蒙学比较好。
王旖一直都在内间等着韩冈,与云娘一起绣着花。见到先生正好赶在预定的时间回来,王旖就带着一家人将韩冈迎进了房中,服侍着更衣奉茶,关切的问着,“官人,今天谈的怎么样?”
韩冈笑了笑:“还能怎么样?有了今天的这番话,潞国公那里算是就此揭过。只要不会干扰漕渠之役,这一次的事,我也不与他计较了。”
韩冈的口气很大,王旖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勉强起来,“官人……”
韩冈笑了,问道:“这次的事是为夫的错吗?”
王旖摇摇头:“是潞国公的错。”
韩冈一拍手,“说的正是啊,是文潞公的错。天下之事,道理最大。潞国公既然不占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总不能因为他乃是显宦元老,就能倚老卖老吧?何况为夫从头到尾都没跟他计较过,换作是他人,早就上表弹劾了,还上门帮他洗刷外界的误会,落井下石还来不及。”
周南在旁掩口而笑:“官人的不计较可比弹劾厉害多了。如果官人只是上表弹劾,潞国公还不至于坏了名声。”
“这就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用道理大势压人,可比赤膊上阵有用得多。”韩冈哈哈笑了一声,“不说这些扰人的俗事了,今天大哥儿、大姐儿的功课念得怎么样了?”
“又多学了四个字。《千字文》前四句的十六个字,大哥大姐现在都会写了。”素心拿着两张纸出来炫耀,“算数嘛,看今天答得二十道题,十以内的加减都不见再有错。”
“还是慢了一些。”周南看了看王旖,似有一份羡慕,“二哥儿还没开蒙呢,就已经认得百十个字了。”
“这样就好,快慢无所谓,曰有所得那是最好的。”韩冈倒是挺满意,人的资质有高有低,这点是勉强不来的。
韩冈的五子一女,最小的三个才刚刚开始学说话,略过不提,老大韩钟有些好玩闹,耐不下姓子,比他妹妹稍逊一点,而金娘因为是女孩子,所以能认真读书,论头脑其实都不差,至少都可算是中上。但王旖所生的次子韩钲,则可以说是聪慧了。五岁不到就已经认得百十个字,尽管比不过如白居易那些个生有夙慧的才子,也算是十分出色,韩冈自己都显得逊色许多。不过因为年纪还小,就没让他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开蒙。
夸了已经开蒙的长子长女两句。很不顾形象的将儿子女儿一起抱在腿上,“这千字文别的倒无所谓,唯独‘金生丽水、玉出昆冈’这两句就一定要记住。”
金娘疑惑的张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韩冈,而老大韩钟则点头念了起来:“孩儿知道了。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严素心脸沉了下来,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吓得韩家大哥儿肩膀一缩:“怎么能乱说,要避讳的!”
王旖也不高兴了,指责着韩冈:“做爹的怎么能乱教?!”
就跟天子的名讳不能随意乱说乱写一样,父母的名讳也都要避开,不能直接写,也不能直接念。写的时候要少上一笔或多上一笔,而念的时候都要换个发音。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临文不讳嘛。”韩冈摸摸被吓到的儿子的脑袋,又看看不以为然的妻子,“不过世风如此,若是不遵从,被人骂做不孝也不好。以后记住就行了。”
韩冈的一对儿女一齐点点头,“孩儿知道了。”
韩冈将儿女放了下来,“好了,下去玩吧,都闷了一天了。”
但两个小家伙却没动,抬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