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0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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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了两家主人的狗,最后不是被赶出家门,就是上了餐桌。既然傍上了韩家,就要做一条诚实、忠心的好狗。
虽然王清脸上的表情,对米彧的表态看不出有何反应,但他的话似乎也变得热情了一点,米彧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章家的十一公子,就是章家为了开设商行而来,接下来,章家也就要在交州插上一脚了。”
“不知章七相公家的商行打算在交州做什么营生,贩些什么货物?”米彧在泉州的石渚港看到章家的十一衙内上船南行后,在船上的时候便一直在揣测着,只是越想越是心惊胆跳,最后甚至是不敢再多想了。
“听说是什么都做。”
“什么都做?!”米彧脸色变了。不是他害怕听到的那句话,但结果都差不多。既然什么都做,那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赚钱最为丰厚的香药贸易。
“放心!”王清笑着,“想必米二哥也应该知道,章七相公所在的莆田章家,在福建是赫赫有名的大族。前面出了个宰相,眼下章七相公也离宰相不远了。名门望族,做事那也是有讲究的,不会什么都一口给吞掉。”
从专为轨道而开的侧门进入交州城,王清和米彧一起下了车,两人的几个伴当就从车外搭脚的地方跳下来。
轨道线路设计时就埋下了伏笔,正好从顺丰行交州分号的大门前不远处经过,只要下了车,走上两步,就到了新近修起的顺丰行的分号。
顺丰行交州分号的占地并不大,因为商行的库房都集中在城东,占用地皮最多的建筑既然不在此处,围墙括起来的地面当然也就用不着太大。
新修起来的建筑自然到处都是簇新的。屋顶上的黑瓦,地面上的方砖,不像旧屋一般,有着青苔甚至青草。梁柱上都刚刚抹过了一层漆,不见一丝斑驳的痕迹,只是还没有完全变色。王清安排给米彧主仆的分了内外间的客房中,刷白了的粉壁看上去也尚未全然干透毕竟仍是雨季,而且还是雨季中,雨水最多的时节而挂在墙上的一幅山水,则也是墨迹新干的样子。
换下行装,借着王清使人送来的热水,米彧经过一番梳洗过后,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长途旅行的疲惫一扫而空。
王清此时派人来请,看看时间,离着饭点还远,接风洗尘的宴席自然还要过上一阵。他知道是王清为何事,便跟随派来请人的婢女,往去见客的偏厅过来。
王清就在厅外相候,也换了一身衣服。进了厅中,王清、米彧谦让了一番,分了宾主,在两张白木交椅上对坐着歇下来,两个相貌不俗的交趾女上来奉了茶,躬身出厅。
茶水就在手边,要商谈的对象则坐在对面。将茶盏举起来象征性的抿了一口,闲话到此为止,也就该说正事了。
王清迅速进入正题:“米二哥你的打算小弟是知道的,交趾的香药生意有多赚钱更是一清二楚。只是鄙号在此处人手不多,并不打算沾手此事。”
米彧心头一跳,顺丰行躲着香药贸易走,难道是不打算跟章家竞争,但王清接下来的话,让他松了口气,“所以鄙号打算入股米二哥的商号。以米二哥你为主,鄙号也就是做个跑腿的,占三成的股,平日派个人在行中查账就行了,一切还是米二哥你说了算。”
这是交换条件,而且优厚得让米彧难以想象,以他的计算,就算自己只占三成都是不会亏本的。而米彧一开始的打算,是六四开,顺丰行六,而自己则只占四成就够了。
占了一条稳赚不亏的商路,就算欠着再多的钱,也没人担心会还不起,就算想要再借上一笔,只要能还清利息,都是很容易的。
既然顺丰行这般大方,米彧当然的有所回报,“三成干股,在下立刻就奉上。王兄弟可以放心,每年的红利在下肯定会按时送到。”
“不,不是干股。该出的钱,鄙号一份都不会少出。顺丰行只用了七年便发展成如此规模,天南地北都有分号,靠得就是信义二字,不会贪图不义之财。”王清变得很是严肃。
米彧心神一凛,连连点头称是。想来也该是这样,通过在京城了解到了冯从义的秉性之后,米彧才准备将接下来的注意力都放在交州的香药贸易上,要是换了别家,比如准备‘什么都做’的章家,他就只会选择设法捞上一票,而不是眼下的长期买卖。
王清代表开出的条件如此优厚,米彧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很干脆的点头答应,找了个中人,将合约给定下。
在合约上签名画押,打上印模,王清微微笑了起来,漫不经意的随口说道,“若是米二哥你手上周转不开,鄙号也能出借一部分的,依着便民贷的利息就可以,”
“多谢王兄弟,不过在下还是有些闲钱的。”
米彧对此婉言谢绝,他另可借用高利贷。如果所有的本钱都从顺丰行借,到最后就会变成一个跑腿的掌柜而已,只有自己真金白银的出了钱,才是有资格与顺丰行一起做买卖,至少不用担心被吞掉。
将香药贸易的事敲定,王清也算是了结了一个任务。
在顺丰行的生意中,都是以各大工坊的出产为基础,而不是单纯的转运贩卖,靠差价赚钱。不过若有合适的机会比如香药贸易也不会全然放过,通过一笔笔投资,将别家的商行拉过来,依靠股份分润红利。与顺丰行合作的商人,米彧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这样做生意的手段,其实并不是赚钱最多最快的招数。放弃能赚大钱的生意,而与多家商会来往,王清作为大掌柜,多多少少也能猜得到,藏在背后应该有个更大目标。
但王清始终想不明白,更看不透。但他也没有多想,站起身,邀请米彧一同赴宴,不但是接风洗尘,也是为了两家的合作而庆贺。
……………………
韩冈刚刚抵达钦州。
这半年来,他主要还是在沿海的钦州、廉州、交州加上邕州四地之间频繁,间中只回了桂州一次,这是为了检查路中各州的财政情况,以便向京城汇报。
看了广西各军州的账本,韩冈忍不住要叹气,广西果然还是穷。他在开封担任提举诸县镇公事的时候,看到的账本,无论支出还是开支,都是要比广西的财计簿桑上的数字,要长出一截来。
算起库中的积存,这边除了桂州、邕州,多半是几百几千而已,而京城,随便一个县都是几万十几万。这还是大部钱粮,都往开封城中的几大库汇聚的结果当真是不能比。
钦州的账簿就放在韩冈的桌案上。前后对照了,发现没有错,便将手上的旧簿和新账一合。顿时就是一团积灰喷了出来,让韩冈连着呛咳了几声。
“龙图。”服侍在身边的伴当关切的问着,上来要帮着捶背。
“没事!”韩冈摇摇头,让他去打开窗子。一股清新的风吹了进来,感觉就好了不少。
不再是龙学,而是龙图。
尽管比不上章惇跃入西府的光荣,但一个龙图阁学士的头衔,也足以让朝中九成九的文官羡慕和嫉妒了。要知道,就连做到枢密副使的包拯都不是龙图阁学士,后世所说的包龙图,根本是以讹传讹的结果。
大宋虽说是重文轻武,但军功的封赏,远远重过其他的功劳。治政即便再好,每一任的考绩都能拿到上上,四课二十七最一应俱全,也比不上一次斩首过千的大捷。
韩冈经手的是灭国之战,作为副帅,而且还拥有临阵指挥之功,他分到的功劳,并不比章惇那位主帅少多少。
但这一切都已过去,眼下更重要的是发展生产。
交州如今号称七十二部,实际上总计七十四个羁縻州。大大小小几十家的部族将富良江两岸的平原瓜分殆尽。
但他们并不擅长农业生产,所以韩冈的手段就是仿效熙河路的做法,从军中和治下,选取精通农事的士兵和百姓,将他们聘为农官,去指点蛮部的农业生产。
如果一干溪洞山蛮是要自己种地,他们多半都不会太尽力,但现在有交趾人代劳,当然不介意多费一点驱使时挥鞭子的力气。
为了保证地力,交州各部的土地都是采取轮作制,但出产不会少光是之前半年,各部急就章的种植,生产的粮食已经足够他们近一年的食用此外甘蔗的大规模种植,也都在酝酿之中。
只要再有一年时间,交州就能有个大变样,三五年后,就是堪比熙河路的富庶边州。
但韩冈心中忽然有了点惆怅。
放下父母、丢下妻儿的生活,难道还要再过上一年?身在南疆两年,间中只有匆匆一会,他也当真是想家了。
第26章 鸿信飞报犹绝迟(一)()
一封只有两页的信函拿在手中,韩冈却是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
这是王旁寄来的私信,与自家妻妾的信件一并送来。虽然信并不长,但里面说的事不少。比如蔡挺在殿上突发风疾,比如吕公著回京,比如天子因为司马光修资治通鉴而暑病,特遣使赐药洛阳。但最重要的还是王安国的去世。
蔡挺在殿上发病,基本上他的政治生命算是完了。如果他不主动请辞,御史们的弹章能把他家门口给淹起来。枢密院刚刚多了名枢密副使,眼下就要又少了一名。人数依然不变,但西府中这几年来的固有格局已经发生大变。且吴充、王韶在枢密院的时间也已经很长了,很可能短时间内会有个变化至少王韶出外的可能性很大。
而吕公著,他是铁杆的旧党,旧年还是他推荐了王安石,而后却因为反对新法而出外。包括他在内,一干旧党重臣在数年间陆陆续续的都被赶出了京城,由此确立了新法的权威。但眼下吕公著回京,让人不得不猜想,天子是否有意重新启用旧党。
这一点,在天子对司马光的看顾上得到了确认绝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听闻司马光在独乐园中中暑而特意赐药,以司马光旧党赤帜的身份,这么做的政治意味太重了。至少在过去,天子不会做得如此直接。
这三件事与韩冈的关系都不大,但接下来却跟着王安国身故的消息。
韩冈与王安国来往并不多,王安石的三个兄弟,最反对变法的就是他。但王家兄弟之间的情分很深,当年王益早亡,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都是靠着王安石一人的俸禄支撑起来的,作为长兄,王安石为兄弟做了很多,而几兄弟对他敬重,也是不必说的。去年王雱病逝,今年王安国又病故,自家岳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韩冈多多少少能体会得到。
按道理说,既然是王安国病逝,王旁就不该在告哀的信上牵扯其他杂七杂八的事。不过两遍一看,他这位内兄的用心差不多也能领会了。
“看来进益不小啊。”韩冈在小厅中自言自语,王旁在出来任官之后,这两年在各方面都有所成长,从这封信中也便能看出一二。
尽管王旁他在信上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涉及,但韩冈能看得出来,王安石的心境有了变化,天子也有心对两府人事加以更迭,内忧外困,自己的岳父多半在宰相位置上做不久了。
‘是准备过河拆桥吗?’
韩冈虽是这么在想,心中却没有半点愤怒,只是为他的岳父感到几分悲哀,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怀。
赵顼这么做,是在尽天子的本分。
从政治的角度上说,新法几年内狂飙猛进,这时候肯定是需要稍微缓和一下。而且王安石控制朝政的时间也太长了。弱势、听话的宰执官,做个十几年都没问题,天子不需要为此而担心,而一个强势的宰相,三五年就已经让人嫌太长了。
而且这些年来官军胜绩累累,即便年年灾异,但朝廷的开支依然能维持平衡,赵顼富国强兵的夙愿已经成为现实,剩下的目标就是厉兵秣马,剑指西、北。以眼下的情况来看,只要将已经成型的法度和条令继续保持下去,达成最终的目标也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从这方面看,王安石不再是必不可少的了。如果王安石能够主动请辞,多半就能留下一道君臣相得,善始善终的佳话吧。
韩冈摇了摇头,王安石不可能在相位上待一辈子,迟早要走的,趁着眼下国势大兴的时候离开,也算是个好结果了。日后朝堂上若有动荡,他再回来镇住朝局,这就是元老重臣的作用。
这一切应该就是在半年内有个结果,自己只要等着看就行了。
将信叠起收好,韩冈拿起桌上的一张名帖看了看,叫了门外的亲兵进来,“去门房,领武福、俞亭二人去偏厅。”
武福、俞亭是钦州疍民的首领,昨日韩冈派人传话今天过来,丝毫不敢推搪的就按时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