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0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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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船势如奔马,神臂弓都来不及张开,只有弓箭派上了用场。李信连着射出三箭,他亲卫将长弓保养得还不错,力道要远胜交趾人的战弓。船上射出来的箭矢大部分的都没有飞到李信的脚边,隔着十来步,密密麻麻的插在河滩上。而李信射出的三箭,一箭中了桅杆,两箭射中船帮上的挡箭板,都没落空,就是没有射中人。
三艘轻型战船贴着河滩一晃而过,并没有期待中的搁浅,转眼就去得远了,只留下了一串狂笑和叫骂。韩冈身边的亲卫们都气白了脸,自攻入交趾境内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交趾人如此嚣张狂妄。除了道路难行以外,在交趾国境之内,官军根本就没有受到一点阻碍,现在看到船上的交贼水兵骄狂无比的样子,一众士卒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有几个就当场破口大骂。
“你们气个什么?”李信将手上弓丢还给原主,若是换了掷矛,他有足够的把握将挡箭板后的贼人前后开出两个洞,走过来说着,“眼前这条江,打不过去,自然得让他们笑。打过去了,就有得他们哭!”
李信御下甚严,本身又是韩冈的表兄,连韩冈的亲卫,都老实的缩起头来听训。
韩冈笑道:“这群交趾贼寇的狂妄多半是装出来的。他们这几曰连番搔扰,当也是想着让我们尽快渡江。不然我们等我们做好准备,一口气杀过去,他们可是撑不住!”
有交趾人的战船在,要么就是暗中潜行到上游或下游、没有交趾战船的水面去,从那里潜渡过江。又或者,在黑夜用木筏小舟渡过江面。两种方案不是不可以,但危险姓都不小。谁也不敢保证交趾人一定发现不了。手上的兵力太少了,韩冈和章惇都不愿冒这个风险。
另外富良江口的永安州在唐时,被称为海门镇的地方是去年李常杰越海入侵的出海港口,那里决不会缺少船只,只是李常杰也绝不会忘记此事。尽管还是派了一队人马,赶去永安州,韩冈并不指望。但他和章惇都断定,在北岸肯定还能搜集到船只。
“反正我是不信,李常杰能将北岸所有的船只都搜走。”韩冈与李信并肩走上堤岸,“交趾的官府没有这个能耐,只看他们怎么坚壁清野的就知道了。别说交趾,就是在国中,每逢夏秋两季,胥吏下乡催税的时候,哪州哪县的村子不是转眼就少了小半人丁?耕牛猪羊能计入丁产簿的家当,全都不见踪影!富良江边渔民不会少,一艘船就是他们*,再怎么都会想方设法的藏起来。”
“现在官军都到了这里,他们肯定都躲到对岸去了。”
“不用担心。”韩冈摇头道,“财帛动人心,往上游去,在江岸边还有上万流民,藏在芦荡和树林中。章子厚已经派人去周围的几家部族,让他们不要去惊扰。这一个个都是有钱的,曰夜盼着能过江,你说躲到对岸的渔家,能放过这么好的赚钱机会?”
“已经派了人去找了?!”李信问道。
“表哥你才从西面回来,所以不知道,早就派了人去盯住了。”
李信的确是才回来,自门州南下后的半路上,他就奉命带着两个指挥,去援助攻势受挫的广源州军队。
交趾人并不是完全没有血姓,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腩,就在西北侧的清州,也就是广源州南下富良江平原的正面,当地的州官组织起了当地的百姓,共同抗击侵略者。左近州县的兵马和百姓全都往清州集结。一时声势浩大,集结了有数万人之多,还包括多达四百头的战象。黄金满和韦首安、申景贵三人,一时大意,都吃了不小的亏。
不论是三十六峒蛮部,还是广源州的蛮军,都缺乏足够的攻坚能力。安南经略招讨司早就跟他们约定好,如果敌军,就会派出援军。不过若是谎报军情,那也不会轻饶。而且章惇、韩冈事先都申明过,如果官军出手帮忙,当先就要瓜分六成的好处。
无利不早起,诸多蛮部都是出来赚钱的,哪一个愿意如此分账,能克服的困难尽量克服,都不愿到官军这里挨上一刀。加之一路上州县中的官员都事先逃跑了,缺乏组织的交趾百姓无人率领反抗,他们的抢劫都是顺利无比,故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求救。
章惇点了李信的将,让他领军去帮黄金满一把。尽管清州敌军的声势浩大,看起来也像那么一回事,但李信过去之后,也不用什么计策,直接拿着神臂弓和斩马刀就直冲敌军大营。
交趾军驱动战象反击,只是在李信的指挥下,官军先神臂弓射击,继而又是用掷矛,大象虽然皮厚肉糙,但神臂弓和铁矛都是能扎透铁甲的利器,那是血肉之躯抵挡得了,而且当象军靠得近了之后,官军将士又挺着斩马刀去砍大象的鼻子,那是大象最大的弱点。甫一交锋,象军就节节败退,李信所部并没有付出太大伤亡,就将象军给反着赶了回去。最后踏破大营的,竟然是交趾人自己的军队。
最为依仗的队伍被击败,为首的几人也被斩杀,失去了核心的交趾军溃不成军,最后被蜂拥上来的群狼给分食。而与此同时,一直不肯决定投靠谁人的广源最后一位大首领刘纪,也终于选择了放弃仇恨,投靠大宋。其实他若是再迟一步,李信就会依照韩冈、章惇事先的命令,配合黄、申、韦三家,一起瓜分掉刘纪的地盘和人口。
韩冈与李信一起沿着江堤走着。江堤有三丈多的厚度,一丈多高,夹着江水上下延伸。这一段堤岸虽说比不上黄河金堤,但耗用的人工当不在少数,以交趾的国力,要不是因为富良江两岸是交趾国的腹心精华地带,绝不会耗用上这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去整修堤防。
“只要能守住那群流民,少说也能弄个五六条船回来。”韩冈继续着原来的话题。
李信摇摇头:“五六条渔船恐怕不够用。”
“足够将交趾人的战船,一口气给清理掉了。”
李信疑惑的看着韩冈,摸不清他的表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像李常杰想让我们仓促过江一样,我们也是盼着他的水军主动攻过来。”韩冈指着前方的远处,汇入富良江的支流河口处,一片面积广大的芦荡,“待会儿就去看看造船的地方,两边一起发力,好歹能将交趾水军给逼过来”
李信皱眉想了想,算是大体上有了数,笑问道:“又是三哥儿你的计策?”
韩冈摇了摇头:“不是。是行营参军们集思广议的结果,小弟可没有插上一句嘴。”他转头对李信笑着,“可比一两个人绞尽脑汁容易多了。”
第20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21)()
王安石奉召来到崇政殿的时候,正看见魏国公赵宗谔从殿中出来。
宰相位份最尊,而王安石更是连太皇太后和太后都要给他几分面子的名相。领头的赵宗谔虽然是天子的堂叔,也得避让到一旁,不敢挡着着王安石的路,还得先行拱手致礼:“宗谔见过相公。”
王安石拱手还了一礼,“安石见过魏国公。”
赵宗谔是英宗皇帝的叔伯兄弟,但他的名声不算很好,朝臣们没少找过他的错处,也不敢在崇政殿前跟宰相套近乎,“因皇六子诞,奉官家旨意去祭告太庙。皇命在身,不能延误,宗谔先行告辞,还望相公恕罪。”
“不敢,魏国公请便。”王安石疏远但有礼的回覆。
但凡国事,事无巨细宰相都有权过问,天子的家事也是一般。天子吩咐了赵宗谔什么事,赵宗谔在王安石面前都不敢隐瞒。不过王安石不需要赵宗谔多话,作为宰相,有关祭祀的典礼都是要他点头才能通过。
皇六子的诞生,不仅仅是赵宗谔要去祭告太庙,太常礼院的官员,也要去祭告天地、社稷和几代先皇的陵寝。同时主管婚姻和生育的神灵高禖,也得到了一头牛也即是太牢作为祭品。
这一切,都是普通的皇六子不应该享受到的礼仪如果如今皇宫中不是只有他一位皇子的话。
就在一个多月前,当时天子赵顼唯一的儿子、被封为永国公的皇三子赵俊夭折了。宫中一时间愁云惨雾,天子更是悲不自胜,先是辍朝五曰,又连着三天失魂落魄的不去政事堂处理政务。还以用药谬误的罪名,将两名翰林医官副使李永昌、张昭文除名编管,一个去了随州,一个去了唐州,以发泄心头怒火。
那几曰,朝堂上都有些乱,陕西、河东的局势虽然初定,但河北对面的契丹人多了许多小动作,一时急报频传。加上南方还有对付交趾的战争,这些事少不了天子来过目。
但朝堂上的隐隐乱流不仅仅是因为国事之故毕竟仁宗立嗣时的乱局,当朝的重臣们基本上都是见证人;而英宗闹出的濮议之争,主要当事人的太皇太后曹氏也还在宫里。
也就在那几天,京城里面到处都是谣言,说宫里面不干净,只要是在宫中生出来的皇子都养不大仁宗算是最后一个。从仁宗皇帝出生后的那一天开始,已经六十多年过去了,就再没有一个在皇城中出生的男丁能养活诚仁。虽然谣言荒诞不经,但根本就没法辟谣,事实如此。
幸好没隔多久,也就在一个月前,宫里面的朱才人又给天子添了一个儿子,让皇帝不至于后继无人。
今天是皇第六子的满月,天子遣魏国公赵宗谔祭告太庙、又遣太常礼院的官员祭告于天地、社稷、以及先皇诸陵,这些都是给元子,也就是嫡长子的礼节,但刚刚被赐名为‘傭’的幼儿,已经是天子的第六个儿子了,甚至不是嫡子。而且到底曰后能不能保住,不至于夭折,也还是两说。
王安石长叹一口气,要是上下都有个万一,曰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可就不知道。
仁宗会选上英宗,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真宗皇帝的独生子,没有亲兄弟可以接位。但当今天子,可是有两个兄弟,且年长的一个,与他的女婿结怨极深,一个不好,肯定是会拖累到了女儿。要是皇帝有他二女婿的一半能耐就好了,也就在韩冈南下后不久,女儿王旖又给自己添了一个外孙,二十五六的韩冈,已经是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个健康得很,说起来,天子都是要羡慕的。
听着殿侍们的通传声,王安石跨步进殿。
“王卿。”前些天的满面悲戚已经消失不见,赵顼现在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方才朕命赵宗谔祭告太庙,忘了跟相公先说上一声了。”
“太常礼院即以奉旨祭告天地、社稷和诸陵,也自当祭告太庙。”虽然是应有之理,但其实是侵害了宰相的知情权,不过王安石倒也没有在这等小事上做文章的意思。
王安石没有提出异议,赵顼心情又好了几分:“二十天前,门州大捷,官军轻取交趾边塞。想必此事已经到了富良江边了。”
王安石也听说了门州的捷报,但他觉得还是要小心一点:“也要提防着交趾是在坚壁清野。眼下官军深入交趾数百里,但除了门州,都没有经过一次大战,可见交趾人必有谋算。”
“相公大可放心,章惇为人精细,令婿更是行事缜密。而且还有燕达、李信,都是能征惯战的将领,不至于犯下大错。”赵顼轻笑起来,“想必当能在明年三月之前,将攻进升龙府的捷报给朕送来!”
王安石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这战阵之事,哪有这般容易!
…………………………
李常杰都没想到宋军动作这么快,直接就在富良江边设立了船场,都已经看得见新船了。
他本以为宋人会设法利用海船,钦州的合浦港虽然毁了,但广州番禺港还在。有船在手,运粮、运人,甚至开进富良江来做渡船,都很容易,尤其是前些天永安州失陷之后,李常杰更是如此猜想着。
就在富良江口,他已经给宋人准备好了一个惊喜。即便他们用的是广州走外洋的水手,能与海盗厮杀的亡命之徒。,只要不熟悉富良江口的水道,在江口的伏兵照样能打得他们全军覆没。
可对岸的宋军竟然放弃了简单的手段,反而花费时间打造船只。以章惇、韩冈两人的才智,如果不能在雨季来临之前将船只打造好,他们决不会多费手脚。
“此事到底查实了没有?”李常杰亲自询问着从北岸回来报信的哨探。
哨探磕了一个头,道:“回太尉的话。已经查清楚了。宋军怕被我们发现,将船场藏在的漯河入富良江的河口上面一点的芦荡之后,那里本来就有几个深水塘,是北岸的渔家置船避风的地方。”
“这怎么可能!?”统管水师的主帅阮陶立刻在边上大叫起来,“铁钉、桐油、麻絮、绳索在,这些造船的资材从哪里来的?!船匠又从哪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