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0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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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骑兵都放出去。”虽然李常杰手中就只有可怜的三四百骑而已,平时被他视如珍宝,根本不会随随便便派出去,只不过眼下可顾惜不了那么多了,“一定要封锁住昆仑关到邕州的所有联络。宋人收了黄金满,肯定会对刘纪他们动心思。”
“不能让刘纪他们知道。拖上一天就是一天。”对李常杰的命令,宗亶表示同意。看着辅国太尉签发出军令,宗亶又叹道,“宋人来得好快”
李常杰紧紧咬着牙关,说不出半句话来。宋军的速度让他也感到惊惧不已。
从桂州一路赶回来,将宋人援军抵达广西的消息送到自己手中的密探,竟然只比昆仑关失陷的消息早了两天。这是什么样的行军速度?李常杰也是带兵打仗的人,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黄金满是个精细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投靠宋人。他将昆仑关献与宋人可以说是得到了好处的话,再卖力的攻打了长山驿,肯定是有另外的原因”
宗亶点点头,至少宋军应该是表现出来了足够的实力,才会让黄金满死心塌地的投靠过去,而不用顾忌之后可能会受到的报复。在这之前,除了邕州有所表现,交过手的宋军,何曾能让交趾、广源两家联军的将帅们高看一眼。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撤军吗?”
方才派出骑兵,只是为了阻断消息传播,防着内部生变。但宋军近在眼前的事实却是没法儿改变的。
“不能立刻撤军”李常杰坚定的摇着头,“这一次在邕州城下的伤亡太大,至少也要让下面的士卒在城内过一次手。不然军中怨气难解,士气也提不起来。到时候,在宋军面前怎么撤军?”
李常杰说得没错,宗亶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不能纵兵大掠的话,士气根本不能恢复,“那宋军怎么办?以他们进军的速度,明天后天就会杀到我们眼前了。”
“绝不可能宋军急速南下,不及十日,就进兵千里,就算中间有一段可以利用水路,也不是多轻松的行军。兵疲师老,他们肯定不会选择贸然开战。”作为一名身经百战常胜不败的将领,李常杰坚信自己的判断,就算丢了长山驿,那也是宋人狡猾和黄金满背叛的缘故,“压倒黄金满不难,想要与我数万大军对垒,他们绝对不会有这个胆子他们肯定也会歇下一段时间,用来恢复军力,同时还要窥探我军的情况。”
宗亶沉默不语,并不搭腔。李常杰这番话,未免说得有些太过自信了,宋人要当真如他所料,眼下也不会占了昆仑关。
李常杰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但这个时候他必须得到宗亶的支持,“而且邕州已经破了,城中的火焰数十里开外就能看见。宋人想必此时也该知道。失去了救援邕州城的理由,他们还有什么必要再冒着风险拼命赶来?换作是你我,当也是会在昆仑关好整以暇的休整兵马,等待更好的时机。”
宗亶给李常杰说服了,点起了头:“多半是如此。不过抵达昆仑关的宋军究竟有多少,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准备进攻,这些事都要尽快打探清楚,我们才好做决断。”
“黄金满反叛,之前派出去的那些探子不知给他卖了多少。”李常杰恨得直咬牙,好好的计划都给一个叛徒坏了,“就让黎生留在归仁铺,戴罪立功,拼死也要给我打探出来昆仑关中的情况。”
“最好再将邕州交给刘纪他们一半。”宗亶提议道,“在城中烧杀抢掠过,就算宋人来招揽,他们也得好好想一想后果。”
李常杰想了想,摇头:“……那样太大方了,刘纪他们必然心生疑忌。只给他们四分之一,不过散开来后就不管了,任他们来。”
李常杰起身走出大帐,望着邕州城上的一片艳红,咬牙切齿,要不是苏缄,他有哪里会有今天的狼狈,“传我将令掘地三尺也要将苏缄全家给我找出来,寻到一人,重赏百贯找到苏缄,有千贯之赏。”
宗亶摇了摇头,任李常杰发狠去了。对于苏缄,他倒是有几分敬佩,若不是他领军把守着,邕州也不会这么难破。虽为死敌,但也是个英雄人物。如今邕州城陷,苏缄这位知州,恐怕也只会做出一个选择。
宗亶望了眼面目狰狞的李常杰,冷笑一声,他肯定是不能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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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一)()
周围尽是火光。
火焰已经笼罩了邕州州衙。前后六进,左右皆有偏院,有楼阁、有uā园,是邕州城中最大的建筑群,而此时,则化为了火海。
苏缄穿着公服,带着长脚幞头,一步步的在熊熊烈火的环绕下,用脚上的厚底官靴丈量着地面。端正的容装一丝不苟,就算立刻去觐见天子都不会失礼。
举步越过槛,踏过仪身后的大堂被大火吞噬,攒动的火蛇在屋瓦上游动,每一扇窗都在向外面吞吐的着火焰。
苏缄还记得他来到邕州后,第一桩案子就是在大堂中审的。他历任地方,很少有一上来就碰上一桩谋杀案。为了审那桩案子,苏缄可没少辛苦,光是往返与州里、县里以及桂州的公文就有十几斤重,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将定案的判状呈送东京,让天子勾了名字。现在想来,也就是靠着这桩案子,让自己的威信在邕州树立了起来。
之后的数年里,不论是审理要案,还是举行年节酒宴,都是在大堂中举行。熟悉的建筑很快就要不复存在,苏缄却发现自己却没有太多的伤感。
踏过侧二堂也窜起了火苗,堂中闪着火光。几点火星跳了出来,又攀上庭前一角的刺桐树。刺桐已经开uā了,凝聚了血与火的树木上,朵朵红uā就犹如火焰一般。传说此树若开uā不依时节,邕州必遭兵焚。许多人信之不移,不过今天便可知传说的虚妄了。二月之初,正是刺桐uā开正盛的时候。
州衙外面一阵喊杀声传来,这是守护州衙的士兵们在尽最后的努力,只是很快就沉寂了下去。
‘王亢也殉国了。’
就跟这座邕州城一样,坚守了近两个月,终究还没有坚持到援军的抵达。
苏缄在空寂无人的庭院中慢慢走着。
往日里,这座庭院之中,总会有着上百官吏往来奔走,喧嚣不绝。从早至晚,由夜达旦。但到了最后的时候,邕州的文武官员中,还在这里的就只剩下他一人。
唐子正昨夜战死了,在斩杀了多名攻入城中的jiā趾贼寇,于城墙脚下上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不过一死而已’,他的副手言出如山。
观察推官谭必死了,录事参军周成也死了,当城南的军营今早被攻破的时候,营中就立刻起了火,他们都选择了自尽殉国。
都监薛举是最早战死的一个,为了阻止jiā趾人垒筑上城的高台,他领军出城,第一次成功,第二次成功,第三次就中了李常杰的埋伏。也就在那一天,另一位都监、西头供奉官刘师谷也战死在城外的另一个方向。
在之后争夺城墙的几天中,钤辖高卞中箭而亡,宣化县尉周颜则是死于上城的jiā趾军长枪。陈琦、丁琦、邵先、梁耸、李翔、何泌、刘公绰,州城中的大小武官在这些日子里,也都陆陆续续战死。
城破之后,都监刘希甫回守城南军营,今日与谭必、周成一同殉国。宣化知县欧阳延在昨夜就与他的县衙一起投入火海。自己的次子苏子正,前两日在城头上被砍断右臂之后救治不及。长孙苏直温因荫补而挂着武职,上阵后不久就中了箭,也没能救回来。
如今的州衙之外的最后一道防线,是武缘知县王亢在把守。因为他在jiā趾来攻时,放弃了自己的职责,逃进了邕州城。被苏缄痛斥之后,却是立下了死志。会让他把守州衙,也是因为他此前已经在城墙上受了重伤,上不了阵了。
到了最后的关头,他苏缄的属下中,没有一个懦夫,也没有一人退缩。
一阵热随风卷起,苏缄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热流划过脸颊,探手抹了一下,落入指尖的却是濡.湿的触感。
真的很热。
州衙之外,已经全是人声糟糟的不知在说着什么。苏缄听不懂jiā趾土话,但夹在在土话中自己的名字却不会听错。
想必是要活捉自己吧。
苏缄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咧开嘴呵呵的笑了起来:“吾乃大宋守臣,岂能死于贼手?”
一声剧烈的轰鸣响过,一阵狂风从身后飚来。苏缄缓缓转过身。是大堂塌了。坍塌下来屋顶,砸得火光一黯,但转眼火焰又直冲而上,窜起了有十余丈高,然后又落了回来,上下闪动了几个来回之后方才又开始稳定的燃烧。
大堂塌了、二堂也被祝融吞没,前院已成火海,红灿灿的映着夜232;中的天空。融石铄金的热量向着天地四方全力散发出去,郁郁苍苍的树木,都在发出干柴在炉膛里燃烧时的噼噼啵啵的声音。
后uā园和柴房也烧起来了,苏缄家里不缺忠心的仆佣。在守城的日子里,有许多都拿起了弓刀,上了城墙。而剩下的老弱f249;孺,苏缄在城破后都让他们逃出了州衙,能不能躲过这场劫数只能看他的命运。
“老爷。”
穿过了宅自幼服着苏缄的老仆迎了上来。
‘还有人迎接自己啊。’苏缄走了上去,责怪着:“不是让你们走了吗?”
“小人一辈子都跟着老爷,老爷去哪里,小人就跟着服
苏缄看着眼前几十年来一直都在眼前的面孔,叹了一声,不劝了。问道:“三哥儿他们都走了?”
仆低下头擦着眼睛,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出来。
三子苏子明会一点医术,苏缄让他学着管理城中医疗急救。日以继夜,没能撑到最后就病倒了,最后的一段日子只能躺在家中。
“二哥儿一家也走了?”
“嗯。”
“大哥家里呢?”
老仆撇过脸,低头看着地面,声音小小的:“都一起喝了酒。”
苏缄一瞬间又老了几分,更加憔悴,嘴角只有惨淡的笑容,“他们不合是苏家的人。”
“不关老爷的事”老仆猛抬头,几十年来第一次对着苏缄大声:“都是沈起、刘彝造的孽”
“这时候就不用再说了。”苏缄慢慢的向前走着,老仆扶了上来,“还记得小时候,一起下海,也只有你敢与陪着我去。”
“回来后老爷就被老太爷打得不能走了。”老仆笑着,一起回想着的当年,“那时候都没想到老爷能做到知州,当时连进士都不知能不能考中。”
“快五十年了。过得还真快。”苏缄叹着时光变迁,旧日的记忆在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一一掠过。
“可不是吗……小人也没想过自己也能活到六十。”扶着苏缄走到正厅前,老仆放了手,“老爷,小的要先走一步,下辈子再服老爷。”
他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站起身蹒跚的走入着了火的后院。
望着火焰封起的扉,苏缄叹息着:“没能救了满城百姓,这罪过不知有多大……你下辈子投的胎肯定会要比我好啊。”
外面更吵了,一阵沉闷的锤击声响了起来,似乎是有人用着檑木或是重锤撞着院墙。
苏缄皱眉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自己应该是吸引不了这么多人卖力,大概是怕府中积存的财物一把火被烧干净吧。他们肯定要失望了,官财ī财在守城的日子中,都已散尽,哪里还有留给他们这群强盗的。
苏缄快不行了,随着火势越大,空气也越来越憋闷,呼吸进肺中的都是火辣辣的炎气。步履维艰的走进正厅中,慢慢的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坐下。
周围的火焰渐渐升了上来,飞窜起来的火苗,已经iǎn舐到了房梁之上。梁柱上的涂漆很快就被引燃,噼里啪啦的响着。柱子和天uā上的彩绘受热之后,一块块剥离掉落,就在地面上燃烧着。
在明道年间这座小楼重修时,梁柱天uā上就绘上了彩绘,jīng美之处远胜衙中的其他建筑。只是经过了几十年没有修补,苏缄来上任时,这些彩绘早已是斑驳不堪。曾有人向苏缄提议要修补一下,否则太难看。但苏缄算了一下开支之后,就把这个提议丢到了一边去了。还有后院的凉亭,两年前也在风雨中被倒下的树木砸开了半边,苏缄也没有让人去修。舍不得钱啊。
官袍的衣角被火舌iǎn了一下,转眼就烧了上来。苏缄没有理会,拿起早已放在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拿起盛满酒的杯子,火焰又蹿螅艘坏悖伤占暌丫芯醪坏缴肀叩娜攘恕
有些吃力的转头看看隔着一张桌子,伴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妻,闭着眼睛,就像睡过去一样。四十五年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