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君三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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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迈进殿门,便觉得不对劲,殿中清冷安静,只有一声声瓷器碰撞的声音从内殿传出,声声环绕。
一众侍女内监候在外殿,如兰也在内,个个敛声屏气,神情严肃。
见我回来,如兰立即担忧地将我拉远了一些,压低声音道,“姐姐可算回来了。”
我皱了皱眉,不解道,“怎么了?”
“陛下自从姐姐离开,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说谁都不许打扰,宁馨夫人来都不见,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才离开。”
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君墨宸真是幼稚。
我撇撇嘴,径自走过去推门,门果然锁紧了。
我正欲回头对如兰说今夜要与她挤一晚了,瓷器碰撞的声音忽然停了,君墨宸出现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扔下一句生硬的“进来”,便又转身进去了。
我呆愣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他坐在桌前,手里握着一盏茶,不喝,只是一下下将杯盖落在杯沿上磕出清脆声响。
“一时辰三刻钟。”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神色间露出一丝轻蔑,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么久的时间够做许多事情了吧。”
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一刹那便羞红了脸,气急道,“只有思想龌龊之人,才去想那龌龊之事。”
这一次杯盖没有落在杯沿上,而是直直落在了地面上,碎瓷飞溅,四分五裂。
他紧扣着我的手腕,将我抵在墙上,眼神中怒火熊熊燃烧,怒声道,“龌龊?你说我龌龊?那你的严奕呢?他便不龌龊吗?只他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么?”
他的力气大的很,我怎么也挣不开的,一时间也被激起了怒火,“他自然是好的,旁人哪里比的了。”
“你……”看着他高举起的手,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只是痛楚迟迟没有到来,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他的手停在半空并未落下,胸膛起起伏伏,有热气喷在脸上。
许久,他高举的手才缓缓放下,颓然坐在椅上。
我松了口气,却是不自知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淩倾颜,你定会后悔的。”他离开时声音低沉的说了一句。
我心中不以为意,我后悔的事极多,只严奕是我此生最不会后悔的。
自从见过严奕,相思之情并未削减半分,反而愈加浓重起来,李太白的秋风词来回反复题写,也不能消散半分。
故而画了那日严奕居住的院落,遣如兰打听。
如兰不负所托,竟然寻到了,这日如兰急急地进来,脸上是怎么也压不住的欣喜之色,一见到我便道,“可好了,姐姐快看看这个罢。”说着递来一个信封。
我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忙不迭地拆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严奕秀气却不失恢宏的字体:
何以琴音动君魂,绕梁三日空留门。
照样不知黄昏路,夜夜念君孤窗寒。
一下子便激荡出了眼泪,将信笺紧紧贴在心口处,在舍不得拿开的。
他记得,他还记得。
那次出征归来,他一下朝便来到长乐宫,我躲在门内不见他,想起写给他的信笺,羞得满脸通红。所谓近情情怯便是如此吧。他站在门外读那信笺上的内容,便是这诗。
末了还加一句,“公主的情谊臣知晓,必不辜负。”我更是羞得要钻进地里去,只是他的话如此真诚情真意切。
这几日君墨宸的姬妾陆陆续续从宸国过来了,闲置了许久的上林苑又再次有了生气,鸟语花香,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这座宫城还是一样的热闹,只是它不再是淩国,而是一个国号宣统,名为君墨宸帝王的天下了,从此,这座宫城的喜怒哀乐都只会绕他旋转。
夏至时,天气已是热的不行,在屋中略躺了一会子,便满身是汗了。衣服贴在身上,黏湿漉漉,难受得紧。
沐浴更衣完毕,如兰提议道,“姐姐也别总在屋子里呆着了,不如去上林苑走走罢,那里树木多,还设有亭子供休憩所用,凉爽又舒适呢。”
听得她这样说,我不由动了心,再者屋子里也实在是热,遂应了。
上林苑果然是一处极好的所在,绿树成荫,百花争艳,凉风送爽,再舒适不过了,一入园中满身暑热立即去了大半。
其中还有一处凉亭,六角飞檐,亭亭精致。
小憩不过片刻,便听得一阵喧嚣声往这边过来。
“您可捡那阴凉地儿走吧,太阳这么大,仔细中了暑气。”
又听得一个清亮的嗓音响起,“嬷嬷,都这时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暑气,还是快些把药给陛下送去才是……”
“小主爱重陛下,却也该保重自身,更何况陛下是如何病的,咱们心里都清楚,小主何必巴巴地赶过去呢?”
那嗓音低沉了下来,“嬷嬷别说了。”
这样听得,那声音便已经到了近前,一众侍女嬷嬷,跟着一个二八妙龄的女子,那女子生的极美,着一身粉蓝色宫装,身段盈盈窈窕,想来应是君墨宸的某个妃嫔。
行至亭前她无意撇到我,一双望着我的明眸蕴满了疑惑,却还是向我轻笑点头。
见她面目和善,我也回以点头微笑以示礼貌。
她身边跟着的嬷嬷看我一眼,催促道,“小主快些走吧,药该凉了。”
我看着她们焦急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口中的陛下还能有谁呢?自然便是君墨宸了,他竟病了吗?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若是真病,可那日他还凶神恶煞地要吃人一般,若是装病,又是为何?
“姐姐?”如兰疑惑的唤我一声,“已是晌午,日头渐渐大了。咱们回宫罢。”
我回过神来,才见现在坐的地方已经有了日头,身上不禁发热起来。
如兰见我失神,问了一句“姐姐怎么了?方才那人姐姐认识吗?”
我轻轻摇头,低头看着脚下的小径,忽然道“如兰,去麟趾宫走一遭吧。”
如兰面色惊讶道,“姐姐今日是怎么了?去那里做什么?”
我道,“既然君墨宸病了,我们也理应去探望一下的,万一真是如你说的,他是因我而起的那可不是又让你说我是那无情无义之人了。”
如兰红了脸,“姐姐真是小气,多久的事儿了还记着,拿来笑话如兰。”
我朗声一笑,心情好了一些。
一路由如兰陪着,到了君墨宸的麟趾宫。
远远的就看到殿门口有太医进出,或典雅或雍容华贵的宫嫔都候在门外,焦急地朝里张望——我竟不知君墨宸的妃嫔这样多。
我缓缓走过去。
还未到近前,便觉得有探寻的目光一道一道地看过来,无不是疑惑不解。
我一眼看到方才见过的女子,初时觉得极美,如今站在这一片美人之中,觉得不过中上之姿,可见君墨宸是有福的了。
她身后的嬷嬷手中还拿着那只极为精致玲珑的温药坛子,只是身边的众多女子,也是无一空手而来的。
一步步拾阶而上,一女子突然道,“你是谁?怎么从未见过?难道……你是陛下新纳的宫嫔?”
宫嫔?呵!
我不回答只言片语,只沉默地露出一抹浅笑。
“怎么这样不懂规矩,美人问你话呢。”女子身后侍女模样的女孩厉声嚷道。
那女子也并不阻拦,一双凤目里隐隐地含着挑衅之意。
余光扫视四周,无不是一副好奇心态,看好戏的更是居多。
我并不想多生事端,只是如今怕是由不得我了。
正为难之际,身边的女子中忽然有人道,“离陌侍卫。”
我抬头看时,便见得一众美人七嘴八舌地围住离陌询问。
“陛下如何?可好些了吗?”
“我带了上好的人参来,烦劳离陌侍卫带给陛下罢……”
……
我的困境骤然便解了,我抬头看时,正是方才在上林苑见过的女子,她此时正轻笑着向我点头,我亦遥遥回礼,谢她为我解围。
只是还未来得及消停一会,我便再次紧张起来。
离陌冷着一张脸向众美人一抱拳,粗声道,“陛下之事恕卑职不能相告。”然后不顾四周的怨声载道,直直地望住我,“陛下宣倾颜公主入殿。”
我愣住,暗暗叫苦。
果然,离陌的话音才落,方才刁难的女子便出声道,“倾颜公主?淩倾颜?我道是谁呢,原来你便是那个亡国的公主?”
语气轻蔑将“亡国”二字咬的极重,甚至轻笑出声。
我暗中捏紧了拳头,不发一言。
话音才落,另一女子侧目怒视,“你来做什么?你祸害的陛下还不够么,若是陛下有了什么差池,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离陌冷眼瞧着,看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讨伐我,我心中升腾起无明业火,这些侵占别人家园的人倒是有理了。
我冷笑道,“我诚然便是那个亡国公主淩倾颜,又能如何?陛下既没有处死我,便轮不到你们来说话。”
她们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还嘴,周遭安静下来。
我努力平静下来,随后目不转睛地迈进殿内,再并不理会身后再次爆发出的各种声音。
殿里的情形乱的很,宫女,内侍,太医,或跪或站,围绕着君墨宸乌泱泱一屋子的人。
第十章 且悲且喜存同步()
我探头看君墨宸,只见他嘴唇苍白,眼眶红肿,不断地咳嗽。
有小宫女捧了药跪在一边,君墨宸却是看都不看一眼,他面前的案上是满满一桌的奏疏,此时正执笔批阅。
昔日的宁馨夫人沈笑薇,如今已是贵妃了——君墨宸的后宫未立皇后,六宫无首,凤位空悬,夫人便是最高品阶,如今更是越级晋封了贵妃,掌管六宫大权,可见沈笑薇恩宠荣盛。
她此时正一脸焦急地立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只好言好语地劝着,“良药苦口利于病,陛下好歹喝点,也不能这样难受啊。”
君墨宸咳嗽着,头也不抬,“说了朕没事,不过风寒而已,哪就那么脆弱了,再者这汤药也太苦,拿下去吧,朕说了不喝。”
我差点一个忍不住便要笑出来,君墨宸那样的一个人却因为药苦而不喝药,实在是天下第一罕事。
沈笑薇更加急得不行,转眼一看到我进来,沈笑薇的目光复杂,又是恨又是喜。
我走上前屈膝行礼,“还未恭贺娘娘晋位之喜,在此贺过,宁馨贵妃安泰……”
未及说完便被她急急拉起,言语间已是全没了平日里的沉着,“这个时候还贺什么喜啊,你来得正好,陛下的病来势凶猛,究竟是怎么回事本宫日后再跟你算账,你……”
“你怎么来了?”皇后未说完的话被君墨宸打断,我冲着他裣衽叩拜,“倾颜听闻陛下病了,特来瞧瞧。”
“朕没事,倒是你……咳咳……身子才好,乱跑什么……咳咳……朕你也看过了,快些回去吧……”并不长的一句话,竟是说的有些费力。
看着他异常严肃的神态,却是咳嗽着说不完一句话,还要逞能自己很好。
我听着听着,便再忍不住嗤笑出声。
身旁的沈笑薇已经有了薄怒,“陛下面前竟敢如此不庄重。”
“罢了,笑薇,你也操劳一天了,回去歇着吧”言毕又是好一顿咳嗽。
沈笑薇无奈,依言退下,路过我身边却是一脸愤怒地看我一眼,我略低了头,恭敬道,“恭送贵妃娘娘。”
直到殿门合闭,我才又回头问太医,“陛下的病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也退下。”君墨宸忽然出声要摒退服侍的宫女太医,明显便是不许他们对我说起。
“你……”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又不好太口无遮拦了,只好用眼睛怒瞪着他,转身又对太医道,“到底如何?”
那太医停下看一眼君墨宸,见他笑意吟吟,不置一词才小心翼翼道,“陛下是因前些时日寒气侵体,又连日劳累,心力俱疲所致,原也无大碍,只是拖了这许久,又正欲夏至,寒暑碰撞,互不相容,所以越发厉害。只是这病又是个急不得的,只能好生服药,按着方子慢慢调理,不消半载也就大好了。”
我惊了一下,原来他已经病的这样重,而我却还以他装病来处处设防,当真是不该了。
我从宫女的手中接过那一碗墨色的药汁,确是味道苦涩。
“烦劳拿些蜜饯过来。”我对要退下的侍女道。
侍女应了“是”退下。
待殿中只有我们两人之后,我才沉沉地呼出口气,“君墨宸,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刚刚谦卑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