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 -魏巍1042-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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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是从中央苏区反围剿开始的。他说,中央没有粉碎第五次“围剿”,实行战略退 却,不仅是军事路线的问题,而且是“政治路线的错误”。自从一、四方面军会合之后,才 终止了这种退却。但是中央拒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反而无端指责四方面军。说到这里,他提 高嗓门说:“南下是逃跑吗?不,南下才是终止战略撤退的反攻,才是真正布尔什维克的进 攻路线。而那些中央领导人才是被飞机大炮吓破了胆,对革命前途完全丧失了信心。他们的 所谓北进的方针,才是名符其实的右倾逃跑主义路线。他们最后发展到私自率一、三军团秘 密出走,这是分裂红军的最大的罪恶行为!”说到这里他打着手势,以演说家的雄辩姿态说 道:“我实话告诉同志们吧,那伙所谓的中央领导人,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革命者,他们不 过是一些吹牛皮的大家,一些不可救药的‘左’倾空谈主义者。他们是因为有篮球打、有馆 子进、有捷报看、有香烟抽、有人伺候才来革命的;一旦革命发生了困难,他们就要悲观, 逃跑,这是毫不奇怪的,我想同志们是完全理解的。
这时会场鸦雀无声,坐在蒲团上的高级干部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竟象泥塑木雕的神 像一般都愣住了。
“同志们!”张国焘扫视了大家一眼,用一种震聋发聩的声音吼道,“大家都会知道, 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历史上,有一个有名的人物,名字叫考茨基。他曾经是第二国际的领 导者之一,这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人物,可惜后来他叛变了。他和他领导的第二国际叛变了国 际工人阶级的利益。那么,这时怎么办呢?能够放弃革命吗?能够不革命吗?不,革命是不 能因个别人的叛变而止步的。大家知道,这时,伟大的列宁及时地、义无返顾地成立了第三 国际,肩负起革命的重任,使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又蓬蓬勃勃地前进了,共产主义的旗帜,在 全世界又高高地飘扬起来了!… ”
说到这里,张国焘显得双颊红润,眉飞色舞,望了大家一眼,说道:“我想,这一段历史经验是我们应该好妹领会的。大家看到,现在我们的中央,已经威 信扫地了,已经失去领导全党的资格了。那么,我们怎么办呢?我想同志们比我更明白,在 这样的情况下,应该当仁不让,应该仿效列宁和第二国际决裂的榜样,组成新的临时中 央。… ”
在蒲团上坐着的人们,一听要成立“临时中央”这几个字,不禁面面相觑。本来已经十 分沉闷的气氛,立刻又增加了紧张的因素。尽管有的军级干部不一定弄清考茨基是什么人 物,也不知道考茨基与中央领导人有什么关系,但“临时中央”他们是懂得的。由于问题来 得如此突然,多数人都无思想准备,有的徬徨四顾,有的低下头闷声不响。整个会场,只有 那几盏酥油灯在流动的空气中微微摇晃。
对于张国焘,这种场面的出现也使他感到意外。一个自以为可与列宁相比的人物,经过 多日苦思的动人的演说,竟无一人响应,也无一人表态,未免太使人难堪了。他不安地在椅 子上变换着姿势,观察着人们的表情,黄超不断地和他交换着眼色,显出难忍的焦躁。
“哪一位发言呵?”张国焘脸上显出做作的笑容,扫视着下面的人们。
没有应声。
“哪位打头一炮呵?”他又问了一句。
还是没人应声。
“难道这样重大的事情,对全党全军命运攸关的大事,没有人发言?”
张国焘的脸上出现愠色。当他的目光扫视到陈昌浩时,显得更明显了。看来陈昌浩在这 样重大的问题上,不想过分突出。当张国焘威严的视线扫过来时,他却把头低下去了。徐向 前从会议一开始,就坐在蒲团上闷声不响,甚至闭起眼睛来打瞌睡。
“这帮家伙到叫劲儿的时候就没有用了。”张国焘在心里骂了一句。正在这令全场人窒 息的,也令会议主持人承受着难忍的压力的时候,张国焘忽然从一张大脸盘上看出一个人跃 跃欲试,就满脸堆下笑说:“那就请这位军长先讲吧!”
这位军长身材高大,状貌魁伟,是一位慓悍善战但又没有多少政治头脑的将军。自从江 西出发以来,他一直担任后卫,吃了不少苦头,也有不少牢骚。他见张主席点名请他,觉得 脸上有些光彩,就立刻站起来,做了一个发言。这位将军从江西出发谈起,一直到一、四方 面军会合为止,把一路上为保卫中央受到的苦楚,遭到的损失,满肚子的委屈,既不分是哪 个领导,也不分遵义会前还是遵义会后,完全混成一锅粥了。因为他的话有不少生动事例, 引得会场上发出一阵阵笑声。
这位将军的发言,虽没有多少内容,却在很大程度上打开了会议的僵死局面。张国焘高 兴了,脸上出现了笑容,在一旁鼓动说:“讲得好嘛!这都是实际情况嘛!这样的中央领导怎么能叫人心服嘛!”
可是,会场经过这短暂的一度活跃之后,又出现了沉默。张国焘张着两只大眼,在每张 脸上搜索着发言的信号。这时如果再有一两个人,哪怕是一个人再说上几句,说不定就会顺 流而下,打开局面。但是他失望了,会场上依然鸦雀无声。人们为了躲避张国焘来回搜索、 反复催逼的视线,有的低下头去,有的仰起脸来,还有人给闭目静思的观音菩萨相起面来。
张国焘真的急了。他不得不把目光注视着一张他有些畏惧的脸。这是一张红军战士最熟 悉、最亲切也是中国人民中最朴实的脸。这张脸平时是那样慈祥,现在却充满了严厉和威 严。由于风吹日晒,生活困苦,这张脸又黑又瘦,简直象长方形的铁块,唯独那两只穿透一 切的眼睛炯炯有神。
“还是朱总司令讲一讲吧!”张国焘带着笑说。
朱德坐在黑影里哼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二十天之前,他就受过一次围攻了。那是中 央率领一、三军团单独北上之后,张国焘在阿坝召开了“川康省委扩大会议”,也是在一座 喇嘛庙里。会场上挂着一条横幅:“反对毛、周、张、博北上逃跑!”省委、省苏维埃、法 院、保卫局、妇女和儿童团的负责人都到了会,以壮声势。张国焘在会上大肆谩骂攻击了一 顿“右倾机会主义者”之后,一些受蒙蔽者就吵吵嚷嚷,迫使朱德表态。因为是面对群众, 朱德还是很和蔼很从容地说:“同志们,中央确定的北上方针我是举过手的,我是赞成的, 拥护的,现在我怎么能反对呢!如果硬要我发表声明,那我就再声明一下,我是坚决拥护党 中央北上抗日的决定的!”接着刘伯承也表态,拥护中央的北上方针,并说:“你们南下是 要碰钉子的。打得好可以蹲一段,打不好还得转回来。”朱、刘这样一讲,会场气氛更紧张 了,有的冲着朱德喊:“既然你拥护北上,那你现在就走,快走!”朱德慢条斯理地笑着 说:“我是赞成北上方针的,你们一定要南下,我也没办法,只好跟着你们去。”有人又大 声说:“你既赞成北上,又说跟我们南下,你是两面派!骑墙派!你到底是北上还是南 下?”又有人叫:“不让他当总司令!”刘伯承一见大家把火力集中到总司令身上,有意分 散一下火力,就大声喊:“现在不是开党的会议吗?又不是审案子,怎么能这样对待朱总司 令?”斗争的矛头一下转到刘伯承身上来了,又是一阵狂呼乱叫。最后,会议终于通过一个 “决议”,说北上是“退却逃跑”,南下是“进攻路线”。……
“朱总司令,你就先讲吧!”张国焘又催了一句。会议开始,张国焘本来想让众多的高 级干部发言,以便造成优势后再压朱德、刘伯承发言,现在一看大家都不敢出头,只好转过 来先从大头开始。
经过张国焘一再催促,朱德站起来了。由于他在全党全军的崇高威望,人们齐刷刷地注 视着他。人们看到这个肚量如海的人,两个深眼窝里射出了火星般的光芒。他沉默了好大一 会儿,把那股怒火压了压,仍旧以宽厚的长者的口吻说:“同志们!今天既然要我说,我就说几句。现在是大敌当前,我们总要讲团结嘛!我们 的工农红军,都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部队。天下红军是一家嘛!因此,不管有天大的事, 也都是内部问题。大家一定要冷静,冷静,千万不能叫蒋介石看我们的热闹!”
他那股四川乡土味很浓的土话,是那么沉痛,唯其因为沉痛,打动了这些共产党人的心 弦。由张国焘构想了多日的那番煽动性颇强的演说,象一面墙壁似地倾倒了。刘伯承是个机 敏的人物,见此机会,立刻接上去大讲了一气,主要的调子是讲革命形势还相当困难,弦外 之音自然是要讲团结,不能分裂。刘伯承的发言,对朱德的讲话正好是一个有力的支持和补 充。刚才那位鲁莽将军的发言所冲开的一个小口口,不但得到了缝合,而且朝着相反的方向 发展了。
张国焘恼怒了。他的脸红一阵,白乙乙乙乙乙阵又红一阵,然而又不能失去即将出任的 临时中央总书记的体态,还是按下性子,嘴角上挂着做作出来的笑容,说:“团结,那当然要讲团结喽!这是我们无产阶级的武器嘛。可是也不能不分清路线的是 非,我们决不能同机会主义者去讲团结。”说到这里,他用眼角扫着朱德,“象毛、周、 张、博特别是毛泽东,这些机会主义者,我们就应当断绝同他们的一切关系。… ”
朱德听了这话,忍不住了。他那脸板得象一块铁板,立刻回道:“从红军创立起,大家都知道有个‘朱毛’,全国全世界都闻名。要我这个‘朱’去反 对‘毛’,这是做不到的!”
他还打了一个激烈的手势,用一只手掌从上到下猛力一劈,斩钉截铁地说:“你可以把我劈成两半,但是你绝对割不断我同毛泽东的关系!”
这雷霆般的语言,在这个大殿里象霍地腾起一派火光,震得人们的心轰轰作响。人们惊 呆了,人们这时所看到的朱德,再不是那个一天到晚象老妈妈那样慈祥的朱德,而是一个顶 天立地的叱咤风云的巨人。
张国焘受到强有力的一击。他眯细着眼估量了一下形势:如果再逼上几句,很可能会要 开嘣,那正是“小不忍则乱大谋”;马上成立起“临时中央”,那才是最最紧要的事。想到 这里,他立刻和缓下来,用比较宽松的调子宣布了“临时中央”的名单。临时中央的总书记 和中央军委主席等自然由他担任。此外,还提出开除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博古等四个 人的党籍,并下令通缉。为了表示“临时中央”的宽大,对杨尚昆、叶剑英免职查办。会议 以张国焘的意志形成的“决议”,并没有郑重讨论。就一哄而起地通过了。
会后,红四方面军和红一方面军的两个军,就在“临时中央”最高负责人张国焘的命令 下南进了。眼下又是令人生畏的峡谷激流和高耸云际的雪山。这些路是多么艰难地一步一步 地跋涉过来的,现在又要更加艰难地跋涉过去。仅仅因为一个人的意志和私欲,使数万男女 红军战士不得不重新陷入饥寒交迫的困境之中。然而这些都是以“革命”的名义,“战 略”、“策略”、“进攻路线”的名义被奉行着。人们的情绪是大大地低落了。在卓木碉会 议之前,人们的疑向只是“为什么和一方面军分开?”“为什么要南进?”而现在却增加了 新的疑问。这个疑问,正好是对他们信任的“张主席”本身:“他这样做对吗?”“符合党 章要求吗?”“有利于一致对敌吗?”这一点大大超出张国焘的意外:本来是要造成自己的 权力和树立自己的形象,事实却恰恰相反,群众的盲目信任变成了怀疑和动摇。他想不到挖 空一尊塑像基础的,正是他自己。尽管部队中有保卫局人员的暗中监视,还有一些不识大体 的人来些小报告之类,但窃窃私议之声愈来愈大。这些私议开始不过象潇潇细雨,慢慢地就 变成了威胁统治力量的狂涛。可惜的是,多数的统治者都不能明察这些潇潇细雨而有所自 省,而总是觉得自己比群众高明。这正是许多自以为是者的悲剧。至于张国焘,他本来就是 一个肉团团包裹起来的野心,压根儿就把群众当成玩物,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是,只要具有最大权威的历史老人一天不拿出答案,一切都只能处在浑浑沌沌之中。 对于英勇无比的红色战士说来,眼前的道路,一切都朦胧不清,甚至迷茫难测,就跟这梦笔 山、夹金山无边的雪雾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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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七十五)
打开腊子口,部队就进入那窄窄的深井般的山谷迤逦而行,不远处就是岷山。岷山,是 长征途中最后的一座高山,上二十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