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 -魏巍1042-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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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来最后作了结论。他的语气坚定有力,脸上浮着微笑。
张国焘神情沮丧地回到住处。年轻漂亮的黄超,赶忙走过来,悄声地问:“张主席,会开得怎么样?”
张国焘往椅子上颓然坐下,气呼呼地说:“糟糕透了!他们全不把我看在眼里!”
“做出决定了吗?”
“做出了,还是要北上,用我们的力量同胡宗南碰!”
“你没有提出要南下吗?”
“提了有什么用!全是他们的人!全站在他们一边!连莫斯科回来的那帮家伙也全跟毛 泽东跑了。”
“他们攻你了吗?”
“攻了,阴一句,阳一句的。比起来,毛泽东还算要客气些。”
“就这样下去吗?难道他们凭一两万人就想指挥八九万人?”
“他们就是这样打算的。周恩来口口声声要集中统一,统一指挥,到底是谁统一谁?谁 指挥谁?”
张国焘沉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对黄超说:“我叫你办的事你办了吗?”
“什么事?”
“我不是叫你多了解一些他们的情况吗?”
“是的,我同他们谈了一些,收集的情况还不是太多。象遵义会议、会理会议,下层知 道的情况很少。”
“你还是要抓紧些。”
“是。”
这时,只听外面有人唤了一声:“国焘在吗?”
张国焘听出是周恩来的声音,就站起身迎了出来。周恩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递过 来,笑着说:“这是中央的决定,本来在懋功就定下来的,现在刚刚印好。”
张国焘接过来一看,是一份油印文件,刻得相当精致,扑过一股油墨的香味。上面写着:经中央常委会议决定,任命张国焘同志为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
张国焘看着,看着,从内心里流出微笑,但他即刻又收回去了。
周恩来笑着说:“明天,我们就要出发,部队的行动还是快一些好。”“好吧,那就出发吧。”张国焘 总算答应下来,又接着说,“不过我本人还要晚一两天。”
周恩来轻轻地吁了口气,觉得一块石头落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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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五十七)
红一方面军自两河口北上,越过了长征路上的第二座大雪山——海拔四千一百公尺的梦 笔山,来到了卓克基。
说起占领卓克基的经过颇为有趣。原来红军只求借路北上,对当地的藏兵不准备硬攻。 哪知当地土司与国民党勾结很紧,坚决阻止红军入境,因此还是触发了一场战斗。红军一边 打,一边喊话,打得稀稀落落,不愿伤着藏人。这样一直打到黄昏。也是事有凑巧,部队为 了同后面联络,打了三发红绿信号弹,藏兵不知是什么法术,惊慌失措,突然四散跑了。
这次是金雨来营长走在前面。金雨来远远看见据守土司宫的藏兵四散奔逃,把驳壳枪往 腰里一插,就率领部队向前移动。当他来到土司宫前,不禁为这座建筑物的庞大宏伟惊愕不 已。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荒凉、穷苦、落后的地方,竟有这样的建筑。它雄踞在小金川畔 高高的石崖上,是七层高的一座城堡式建筑,上面有箭垛和枪眼。两条交汇的河水,正好成 了他的护城河。金雨来心里暗暗想到,如果不是藏兵逃跑,恐怕还真要付出一些代价呢!
金雨来进了宫门,里面是方方正正的天井,楼房呈A字形巍然耸立,每一层都有相通的 雕花走廊。楼房之大足可以住数千人。金雨来随便看了一看,一层是厨房、马厩和杂役居住 的地方,二层是藏兵的居住之处,三层最为华美,墙上有挂毯和藏文条幅,室内有缎面靠椅 和雕花家具,说是堂皇富丽决不过分。再上一层是佛堂,镶金嵌玉的佛龛、佛像和经书,使 人眼花缭乱。金雨来暗暗慨叹道,怪不得藏民那样穷困,原来金银财宝都跑到这里来了。
部队在卓克基休息了两天,中央纵队来到,韩洞庭和黄苏率领的团队就继续前进。他们 经过梭磨、刷经寺,爬过第三座大雪山——海拔四千四百五十公尺的亚克夏山,也叫长坂 山,于第四天到达了黑水。黑水当时还不是县城,它的中心名叫芦花。分上芦花、中芦花、 下芦花,三个芦花也超不过一百户去。芦花并不是真有许多芦花,是这里有一座歪斜了的 塔,用藏语的音译,叫做芦花。这里有三座紧紧对峙的山,一条因土色发黑而显得乌黑的 河,三个芦花就散布在山坡上。
金雨来到达中芦花的时候,已经夕阳衔山。他们在卓克基,米袋本来灌得满满的,因为 沿途藏民逃避一空,没有任何补充,现在每个人的米袋都象干蛇皮似地在颈子上挂着,早已 空空的了。
金雨来观察了一下这个山坡上的藏族村寨,和懋功一带颇不相同。房屋都是用石头砌 成,有的两层,有的三屋四层,高大得都象伟岸的堡垒似的。看来藏民们也逃出去了,整个 村寨看不见一缕炊烟,听不到一点人声,夕阳照着这些错错落落的石堡群,显得十分凄凉。
金雨来安排部队进了房子,自己也进了一座三层石楼。时间不大,司务长就满面愁容地 走进来说:“营长,你说怎么办吧,揭不开锅了。”
金雨来说:“你看有没有老百姓,先买一点儿。”
“我各家各户都去过了,连个人毛也没有。”
金雨来心烦地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其实他自己肚子里也饿得咕咕直叫。
司务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我想了一个办法,不知道行不?”
“什么办法?”
司务长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指头朝窗外一指。金雨来站起身一望,原来河谷里一大片青 稞田,已经透出杏黄色,接近成熟。他的脸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说:“你是说要割麦子?”
“是呀,也不能饿死在这里!”
金雨来皱着眉头,沉吟了好半天,最后说:“不行!要是土豪的,我们可以割,可是老百姓不在,谁知道哪块地是土豪的呢!”
“那就等死吧!”司务长颓然地坐在小凳上,“我们干吗到这样倒霉的地方?要不赶快 离开,我看全得死在这里!”
金雨来听了这些牢骚话,本来想批评他几句,认真一想,觉得他说的都是事实,也就算 了。
不一时,电话员把线接好了,金雨来就抓起机子摇团部的黄苏,想探探他的口气。因为 这个团政委对纪律一向抓得很紧。
“黄政委吗?我们现在没米下锅了,怎么办呀?”
“我们这里也是一样哦!”对方沉闷地说。
“有的同志提议,”金雨来结结巴巴地说,“地里的青稞快成熟了… ”他说得含汉糊 糊,比刚才司务长的声音还要轻微。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地里的青稞… ”
“不行!不能打那个主意!”对方的声音严厉而又响亮。
“现在上级没有这个指示。”
“那怎么办?”金雨来的声音象蝇子哼。
“现在天还不黑,可以叫大家搞点野菜,把米袋子再摔打摔打。”
金雨来把耳机一放,对司务长埋怨说:“怎么样,我知道要碰钉子。听见了吧,快通知大家去挖野菜,再把米袋子摔打摔打!”
金雨来走了一天已经很累,加上心绪不佳,就歪倒在火塘边睡去。不知什么时候,忽然 听见耳边喊:“营长!营长!开饭了!”
金雨来睁眼一看,屋里点看一盏酥油灯,灯幽如豆,火塘边放着一盆野菜汤。他盛在碗 里,用筷子一挑,真是名符其实的清汤寡水,往嘴里送了一口,没有一点盐味,象乱柴禾似 地毛匝匝的。这样的东西,竟然称之为“饭”,真是令人啼笑皆非。这时,一来肚子饿得实 在难受,二来也怕通讯员说他的上级吃不得苦,只好一口一口硬塞下去。随后喝了点汤,就 又倒头睡了。
第二天,天不亮就饿醒了。他独坐在火塘边,又为新的一天犯愁。自进入藏区以来,他 的心境就很恶劣。不仅是粮食问题弄得人身心交瘁,那终日看不见一个老百姓的孤寂之感, 也使人深受压抑。这种景况,对于一个自幼当红军的战士来说,简直不堪忍受。因为自他参 军之日起,无论走到哪里,遇见的都是父老的笑脸,姊妹们亲切的问讯和孩子们的厮闹。尤 其是在中央苏区,每次打了胜仗,姊妹们就挑着慰劳品爬山越岭地赶来,那是多么惬意呀! 长征以后,这样的事情是再见不到了。人民受了反动派的欺骗,往往躲避起来,可是经过宣 传解释,也就很快回来,哪里象藏区这样!
金雨来正在愁闷,只见通讯员满脸是笑地跑上楼来,说:“营长,上级派人来了!”
金雨来见通讯员那种喜滋滋的样子,有点颇不寻常,忙问:“什么人?”
“一个女同志。”
说着,只听楼下一个江苏口音的女同志用清脆的声音半开玩笑地说:“我们的英雄在家吗?”
金雨来走到楼梯口一看,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同志,红星军帽下露着齐耳黑发,脸上带着 笑容,顺着梯子走上来了。
金雨来细细一看,原来是干部休养连的指导员李樱桃。她的双颊还是那样绯红,腰里扎 着皮带,带着一把小手枪,腿上打着绑腿,肩上挎着一条薄薄的毯子,显得十分精干利索。 她首先伸出手来和金雨来握手,两只大眼闪着熠熠的星光。
金雨来和女同志从来没握过手,红涨着脸说:“哦,原来是你。你怎么也跟我开起玩笑来了?”
说着,接过她束成圈圈的毯子,放在一边。
“这怎么能算开玩笑呢?你本来就是抢渡乌江的英雄嘛!”
樱桃笑着往火塘边一坐,端详着金雨来说:“营长,你怎么有点愁眉不展呀?”
“你就别叫营长了,”金雨来叹了口气,“现在这个营还不如渡乌江那时候一个连多 呢!……再说,这儿一个老百姓也没有,还不知道今天的饭怎么吃呢!”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樱桃说,“上级把机关的人分下来了,叫我们帮助部队筹粮。”
“筹粮?怎么筹法?”
“也总是找着老百姓才行。”樱桃说;随后又问,“现在部队情绪怎么样?”
“情绪?”金雨来现出苦笑,“要打就打,要走就走,得赶快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这 地方哪能建立根据地呀!不要说别人,我自己就是这种情绪!”
“听中央纵队的人说,关键是打松潘,只要打开松潘,咱们也就过去了。”
金雨来把腿一拍说:“一、四方面军会合了,力量这样大,一个松潘有什么了不起的!要叫我们执行这个任 务,我立刻去。”
两个人自然谈到过去。金雨来望着樱桃,不禁流露出感激的心情:“樱桃,要不是在贵州你把我抬下来,我恐怕早就喂了狗了!”
樱桃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别说了,别说了,这么一点小事老提它干什么!”
两人正说话,通讯员端着一个面盆上了楼梯,连声说:“开饭了!开饭了!”说着在火 塘边又放下一盆清汤寡水的野菜。
金雨来看了看樱桃,心里很不安,他皱着眉头用筷子拨了一拨,叹了口气:“就这样待客呀!”
樱桃笑着说:“这种环境,能吃上这个也就很不错了。”
说过,立刻从串在皮带上的碗套里,取出一个小搪瓷碗,盛了满满一碗野菜,又从绑带 里抽出一双用树枝削成的筷子,就扒拉着吃起来。
金雨来瞅了瞅她,笑着说:“你还真行!”
“不吃怎么跑路呀!”她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
金雨来也许受了她的鼓舞,勉勉强强吃了两碗。
忽然,司务长跑上来,兴奋地说:“营长,我们找到了一个老百姓!”
“他在哪里?”
“他在最上边那座房子里。昨天晚上他藏起来了,我们没有找见,今天早起,我忽然看 见上面房子里烟筒冒烟,跑去一看,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他正做饭呢,原来是个拜子。”
金雨来和樱桃听了,都高兴得什么似的。樱桃说:“走,咱们马上去看看!”
说着,几个人下了楼,由司务长领着爬上了山坡的最高处,那里有一座比较低矮的石头 房子。司务长指了指,说:“这里就是。”
金雨来和樱桃走进去一看,果然见一个藏族老人披着一件褪了色的破旧的紫袍子正在做 饭。火塘上吊着一口锅,下面烧着木柴。老人满脸都是皱纹,就象一颗大胡桃似的,皮肤黑 中透紫,鼻尖显得发亮,这是草原放牧人被过多的紫外线终年照射造成的。他的腿似乎在地 上跪着,由于袍子的遮掩,一时看不清楚。看来他取一块木柴都很费劲。
“老人家好!”樱桃亲切地问讯说。三个人都向老人躬身施礼。
老人见进来了人,立刻停止烧火,眼睛里显出惊惧的表情。由于惊慌,他披着的破旧的 紫袍子从肩上滑落下来。
樱桃连忙走上去拾起紫袍子给老人披在肩上,带笑说道:“老人家,你不要怕。我们是 红军,不是邓猴子的部队。”
说到这里,她把自己的八角军帽摘下来,用手指了指红星给老人看。
老人看了看,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老人家,你多大年纪了?”金雨来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