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之剑冷霜华-第2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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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不若天山寒冷,但中秋已过,天气已然转凉,秦霜却只穿着半旧的薄衫,松松挽着衣带,大半露于外的雪臂,不着罗袜的纤足,随意提着木屐。但那双紫眸,对视时,是让人灵魂也为之战栗的悚然感,如无双利器,要切开一切,从身体到精神的一切都被洞彻被掌控。再深刻的恋慕,也不能抵消这种对心志的考校和侵蚀。
即使知道秦霜并非故意,只是魔性充盈,难以自制,步惊云亦只能避开眼神,只在心里描摹,闭目沉睡时如静水中安然合拢花瓣的睡莲,让人闭气凝神,静静欣赏。那样的安宁恬美,像是日出后就会变成泡沫消失的虚幻假象,却也是无与伦比的真实。
菊花非以香而胜,周围却香气浮动,坐得愈久,愈觉馥郁袭人,不必沾酒,已觉熏人欲醉。步惊云稍稍抬眼,避过那双紫眸,只见秦霜双颊晕红,薄唇若涂胭脂,清雅离尘,化作婉转风流,秀色透骨。若不是酒中有药,传杯共饮,独对佳人,未知今夕是何夕。过往愁苦,未来艰难,在此刻可以悉数遗忘。能不能让时光停驻,哪怕是眼下这一刻?
但若不是药酒,秦霜又会否自酌?出发之后,秦霜便每日饮服。行程的不疾不徐,嵩山已在眼前,依旧要在洛阳停留一夜,找向导只是顺便,这应才是真正的原因。
聂风有幽若尚在昏迷,必须救人的焦虑,他却完全没有。
他是只将仇人限定为雄霸,连奉命执行虽未杀人但亦是刺了他一剑的秦霜也没有计算在内,更何况像是笼中鸟一直被雄霸关在湖心小筑也算得上可怜的幽若。
但那毕竟是仇人惟一的女儿,可以不计较,并不等于说就会有相反的关心。
步惊云只是忍不住担忧,稍见恢复活力,秦霜便故态复萌,又是要独自面对一切,处理一切。面对魔那样和神并称,甚至更加神秘难测的敌人,秦霜说起来总是轻轻带过,似乎全未放在心上,却让他有一种,只要可以赢了这次,她便可以不要未来的感觉。
她能不能对他保证,肯定地说一句,无双城下,只是那一次?
没有朋友,没有知己,寂天寞地中,孤独是那么难受。类似的境遇,你是如何能够忍受下去?我爱你,我不敢期待你也爱我,只是请你,不要坚拒我的陪伴,不要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也不要死去……
虽然意犹未足,但秦霜也没有举杯再要。酒中的药是钟乳石、紫石英、白石英、硫黄、赤石脂五种石药相合,名为神仙方,实际不过是慢性毒药,世间多有人服用,名为去病强身,实际济之*,最终送了卿卿小命。
自然,毒药也是药,便是要取其燥热猛烈,刺激生机,发散死气,调和阴阳失衡的身体。这还是自“死神之吻”中得到的灵感,与其让杂质沉淀体内,不如发作开来,浮于表面,更易清除。就算会损及这个身体本源又如何,她又未打算生儿育女,她活着也就是了。像她这样的血脉传承,还是彻底断了的好。
在连续服用了半月的寒食散后做最后一次调整,三杯看似不多,实则内中的药量已经是身体所能承受最大,药性发作也格外快。热度不是慢慢提升,而是一下子燃烧到最大,周围干燥的空气中也像是点亮星星火花。
药力不仅会使人全身发热,神明开朗,体力增强,同样也会*勃发,神智迷糊。紫眸中的锋芒褪去,渐渐显出迷茫,心神开始浮荡,飘飘乎若离开身体,翱翔云天之间,却又格外清醒。
她已不在彼岸,只在此间,她也不是神魔,只是人。
没有心,也能感觉到为人的痛苦和恐惧。
人为什么而生?又为什么活着?
天地是那么高远,人在其下是那么卑微,世界是那么广大,人在其中是那么渺小……看不到终点,忘了起点,不知道起步的理由,也不知道前进的方向到底对还是不对,只是在走,已经走了很远,却有更远要走……她不要别人需要她,她也不需要别人……若别人骗不了她,她能不能骗骗自己,也许她不能够做到所有,却能够不去做任何事。
不过,那样,会被嫌弃吗?笑意浅浅,只在唇间稍露一线,又凝住。
五年时光的隔离,步惊云的寡言变本加厉,万不得已开口,也是将话语碎作数段而出,精简到不能再精简,连在她面前也是如此。若是仅此也无所谓,她也未觉得彼此有交流的必需。纳于言而敏于行是一项长处,如果是天霜堂的部下,是一定要大力提拔。
然而,不是。
步惊云是云师弟,还是,好像,在认真,照管她?!从再度睁开眼,到返回天下会的一路,还有这一次同行,什么也不说,行动上已经说明一切,比聂风口上的啰嗦还要烦人!恍惚像是回到十岁前,被师父带在身边,什么都要过问的日子。
懒怠颓然,将自己闭锁在内,什么安排都是随便,似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照管和照看一字之差,主次的顺序却完全不同。现在才后知后觉,听话已成了习惯,想说“不要”也觉得别扭。
但,步惊云,云师弟,记得你是师弟,长幼有序,谁要你管我啊!
还有,谁要从那些只言片字中去猜你到底想什么啊!
比沉默,谁不会?她便也依样学样好了。
可是,到底,还是忍不住。一片灼热中,惟有一道目光,冰冷而深邃,鲜明地让她想要忽略也是不能。
让她想要开口问他,她并不坚强,在别人接近时,会忍不住心怀利刃的畏惧,她也并不强大,不是所有的敌人都能战胜。她随口一说,他们就跟来了,就没有想一想,如果她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怎么办?
那是会赔上性命的危险,知道这样,他还能这般镇定而不是转头就走或者起而质问吗?
静夜里她也会疑惑,也是惶恐,别人的开口请托,她能够做到,做得完美吗?她不愿做了,却从对方眼中看到失望,那么索性就不做了。她也有想要的时候,却害怕得到后,会发现自己并不能承担,或者只是一时的兴趣,那么索性就不要了。她知道别人想要她做什么,但她偏偏就不去做……
这样的她是不是真是叫人厌憎?
第337章()
“听!”出口却是完全无关的一个字。
柔美清澈的乐声似是从极远处传来,传至耳边已是微不可闻,不得不屏息倾听。又似是响自心底,回旋往复,真切得像是九月缠绵的秋雨,湿了衣,冷了神,依然忍不住伸了手,想要看看指尖能不能将什么挽留。
是人间调,天上曲,还是鬼之音?
秦霜注意到,步惊云的神色,几乎是在她开口的同时,便已经现出凝然,他竟然是与她不分先后地同时听到。这一次,不是只让她一个人聆听的表演。
已经猜到弹奏者是谁,所以惊讶。
浮在记忆上层的,除了频繁到厌烦的战斗,便是声色极娱的享受,这一曲,便是放诸在乾闼婆之中,也是少见水准。
可是,对方是怎么能做到的呢?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喜悦,热爱,悲伤,惆怅……曾经的感情,没有沉入无穷深的黑暗幽冥,而是藏入了箜篌中。
酒劲和药力作用下飘忽的神思随着乐声愈发飞扬,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然而美丽的图画,动听的音乐,总是能轻易扣动人的心弦。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的故事,你知道吗?
待嫁的红衣,灼灼耀人眼目,凤冠的珍珠,遮去容颜。不拜天地,不拜高堂,盈盈冉冉,只为彼此而折腰……
曲声漫彻充溢碎片的海洋,搅起旋涡,歌声流转,鼓动着人同声歌唱。
“……一睁眼,一顾已是一千年。听谁轻叹,爱就怕有情无缘?”像是赴一场歌会,主宾酬答,乐也悠扬,歌也婉转,“荼蘼醉眼,恍惚不知为谁流连?一天一年,转眼隔世。光阴虚度,看斜阳,谁踏步而来,朝生暮死一夕恋……”
曲调愈发轻柔,仿佛似水流年,不可追忆。秦霜却停了声,因为另一个声音接出了下阕,怔怔凝视,仿佛不可思议,又是理所当然,《相和歌瑟调曲》本就不是一个人的独唱。
“一样花开一千年,独看沧海化桑田,尘封眷恋到人间。长夜月下舞翩跹,灯前书卷已泛黄,韶华已逝散如烟。梦中倾我一生念,似曾相识颜如旧,相逢一笑已忘言……”
不比平日冰冷的面孔,步惊云的歌声绝不冷酷,且还相当温暖,只是在温暖之中,也许是因为词曲的缘故,却又依稀似有一丝哀伤,听来竟隐隐蕴含一种神秘而又迷离的魅力。
秦霜的姿态不觉由闲散而正坐,连潺湲不绝的箜篌也再不能入耳,能说一个字,绝不会用两个字表达的步惊云也会唱歌?即便是以曲映心,让人不曾听过也能唱出,但若无共鸣,又怎么能唱得……这么好?
步惊云回看秦霜的紫眸,她的想法全反映其中,缓缓道:“她爱他,他也爱她。”
“神,爱过魔。”
“他们,相爱过。”
所以,不要质疑,不要评价,这是,他们的故事。
奇怪吗?步惊云也意外,别人眼中冷酷狠辣的他也能唱出这样动听的——“情歌”,又不意外,是因为真的听懂了,那弹奏者的心,还有曲中所寄托的心事,她所怀恋、铭记、即使是背叛的致命毒局,过去的时光,所发生过的,也不会磨灭。
不是不爱,只是,没有美满的结局……
一声女子的叹息清晰入耳,铮综数声之后,再无声息。
步惊云身形一动,秦霜已然按住他的手臂:“不要去追。”
“来的只是神魂,神魂来去无踪,追也无用。”
亲身经历过幽冥,对于这种灵异鬼神之说,步惊云完全不需要秦霜多加解释,只是拧眉:“那么,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应早已僵死,根本无法离开少林寺。”秦霜放开手,“只是不知道,是她主动寄放,还是被人封印。”如果是前者,面对的敌人就是她无疑,而如果是后者,那未知的敌人又要多加一个。
步惊云沉默片刻:“其实,未必,有见的必要。”四副图画,一首箜篌,神和魔之间的爱恨恩怨几乎已然完整,只是少了细节。而那些,需要一一知道吗?
神已经灰飞烟灭,魔又无法离开少林寺,神魂和身体总是不能离开太远的,这个距离已经是极限了吧?若秦霜不来?……虽然不想承认,但回顾过往,便会恍然发现,秦霜呆在天山,呆在雄霸身边,似乎比其他地方都要安全。
秦霜微笑,又是答非所问:“你和神,一点也不像!”
步惊云一怔,秦霜已经按几而起,又猝然低头:“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与不爱了又无法摆脱,哪一个更加痛苦?”
步惊云闭紧了唇,他给不出答案。秦霜瞳中所映的不是纯真,而是魔魅,即便那种隐然的兴奋,很像是小孩子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游戏。但,秦霜不是小孩子,她的一个想法,一个举动,可以轻易改变一个人,或者一些人的命运。而那份后果,谁也无法预知好坏。
也许聂风感受最为真切,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也会遇到这种左右为难。心中骤然一动,不及多想,已经跃起挡在秦霜之前,全力出掌。
轰然一声如雷巨响,周遭的气流被一股强大无比的爆炸力牵动,狂风席卷,庭中十数株怀抱的树木翻转倒地,一片狼藉。,
步惊云的嘴角已经沁出血丝,适才他本来所用的是排云掌的掌力,但潜伏在丹田之中的摩诃无量,似乎是为对方的无敌力量所吸引,急剧流窜,透掌而出,与对方硬拼一记。
也幸而如此,否则只怕一招之下,他已经身受重伤。
这所来的是何等可怕的敌人,是,黑瞳的主人吗?步惊云直觉不是,那个能够和神并肩对敌的奇女子,也许会暗中布局,不知不觉将人置于彀中,但绝不会也不屑一声不出,骤行偷袭。如果是那样的小人,以秦霜的骄傲,不会有那么郑重,将之视为真正的对手。
但那又会是谁?这世间何来如此之多的超级高手?
一觑身后秦霜,只是被风卷乱长发,但周身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一双紫眸已经转为对敌时的冷意,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暗之中。
那里,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徐徐现身,身披一袭连着帽子的血红衣衫,脸上涂满乌黑色的油彩,如蒲扇般巨大的双掌当胸合十,口中喃喃有声,似是在诵念什么经文,踩着原本盛放现在却是狼藉一片的残花碎叶,一步步走近。
似僧似俗,非僧非俗,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