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风景旧曾谙-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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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肃道:“寿广兰?这倒不曾。他家的惯例,子弟都进自家墅学,就开坛设讲也只在诸暨寿家的族学里头,再不会跑几十里到淳安去。不过不禁外人去旁听,也肯接济同道。管博扬跟他家约了,若书院里偶然有一时照应不到的,只付了往来车马和三餐的钱,尽可以往他家附学。实在没钱的,与他家做些零碎活计,也能抵充食宿。只是诸暨寿家自寿祖明开始,就一心往幽玄佛老之说上头奔,倒把老两辈像是寿镜深的《法言补》、寿锴重编的《张河间集》之类统统都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寿广兰是他嫡孙,学问承自祖父,路子差不大多,所以我也不耐烦多理。你问他做什么?”
章望笑道:“便是这个,《张河间集》。前几日看到阿回、象儿他们弄七轮扇,又恰在润之书房里看到《灵宪》里几篇文字,就想起重新寻张衡文赋来读。只是家里并未单独收集过寿锴那一部,我又不想别处零散地翻,索性就问一问,看能不能直接从人子嗣手里掏出原本来。”
黄肃笑道:“这个容易。当年寿锴重编《张河间集》,为一时财力不济,只托青溪书院印了百八十部分赠师友。那边自然要留几部做底。你写几个字,与管老儿说一声,保管他高高兴兴送你一部。”
章望道:“如此果然省心。只是不知那寿锴当年是单整理编订的文赋集子,还是别的也有涉猎。再还有《法言补》,扬子云一生文集整理、著作发挥世间也不多,若也有笔记流传,一并都送来才最好。”
黄肃闻言大笑,指着他道:“得陇望蜀,贪得无餍,正是尔写照!得了书不算,还要当年笔记——你也不必再问管博扬,直接问寿广兰是正经。”突然想起一事,转而问章回,道:“我去年腊月接到管博扬书信,当中夹来七八封转交你的,那写信的可不正是寿广兰的谁?”
章回忙道:“是姜坦之。寿广兰是他表舅父。只是坦之去岁秋末就回永康老家完婚去了,此刻并不在淳安。若父亲不赶着时日,我这就去信问他便是。”说着就用眼去看章望。
却见章望微微一笑道:“姜坦之,便是这几年来与你笔谈诗文,彼此吹捧唱和的那个?”
章回闻言,脸上不禁发热。原来这姜坦之是他笔友,名平,原籍浙江永康,书香世宦门第,少年高才,十七岁中举后便即游学各地。当年章回随黄肃访友,偶然看到他习作,因谈读《诗》以言,又论王猛、苻坚等事,触动心意,作书千余言与姜平详加析辨。由是书信频繁,文辞唱和,两三年间虽因种种缘故未得谋面,内心早已互相引为知己。章回与家里书信,谈及周边人物,每每推崇;论到学问见解,更不知不觉就套用言辞、引述观点。此刻听章望说“吹捧”,不免有些羞惭,却忍不住替友人辩驳:“坦之文章,不说冠绝天下,总是几年来所见最精彩文字。事理大节,儿子与他见解又颇相契,因此诗文互答,只为求益友带携。这点,老师也可为证。”
章望笑道:“我不过说一句,你倒急了。这等耐不住性子,几年来真没一点长进。”
章回一听,不免垂头。旁边黄肃见他气馁,笑道:“这我倒是要说一句,姜坦之文字清健工致,能于细微处见奥妙,偏生性子又是开阔爽直,不负‘坦之’两个字。怀英跟他互学为伴,倒是有相辅相成的意思。”
章望笑道:“若非如此,怎任他们自诩‘天下少有明白人’的胡闹。”又向章回正色说:“得益友如良师,你自己看着分寸。我这里正有一件事给你,你往你那姜小友处去一封信,帮我问问寿氏近来学风。再有,你外祖父计划今年秋后往云贵重新铺一铺药材路径,云南保山县的寿班寿尝庆是寿广兰从祖弟,也顺带问讯致意。”章回忙应了。
一时就有人报,黄幸、黄平、黄年兄弟来到,相约一起往章太夫人跟前去。于是众人收拾齐整,先到上房行礼,章太夫人命阖府爷们儿在前边园子里吃酒看戏,若作了诗文,必得立时传到她处去;又有今番都上的新戏,若看到精彩出众的,也要立刻告诉,让里头娘女们也一齐开开眼。黄幸、章望等应了,方退下。这边章太夫人自领着内宅一众女眷往花厅戏台去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表示,小章相公的笔友,被章望用作了探查可能亲家的情形的前哨……
第82章 第三十四回下()
却说章太夫人命黄幸、章望等领着一众男丁并府上养的清客相公到花园子里赏玩看戏吃酒,自己则在上房宴请女眷,小戏台也搭在园里。先请一班细乐吹拉助兴,待饭食毕,再按着前一日各人点的戏一出出敷演。因是自家热闹取乐,也不拘哪折哪本,只挑各自喜好的点来,那班主上前呈了这一日的目录单子,章太夫人一眼瞟去,前头三个单折恰是《花婆》、《势僧》、《下山》,便忍不住笑起来,道:“都是谁点的?尽是些促狭戏。也不怕一会子笑酸了嘴巴子,晚上吃不动饭。”又问挨着身边坐的林黛玉:“你点的哪个?”
黛玉就在单子上指出来,恰是《艳云亭》里《痴诉》、《点香》两折。章太夫人不免问:“林丫头原来爱看这个?”
黛玉一赧,道:“先头在外祖母家时,因一点子事只看了半折,就想趁机看完了去。”
章太夫人笑起来,说:“这出戏好。这萧惜芬装疯避祸,受尽磋磨,仍旧坚毅不折,不愧她将门虎女,肝胆忠贞。也无怪你要惦念。不如索性明儿让他们演个整场,我们也看个痛快。”
黛玉惊喜道:“真的?这可再痛快也没有了。只是劳动大了些,姨祖母太耗费精神,反而不好。”
章太夫人笑道:“我也爱看戏,怎么就费精神?大不了,分作三四天慢慢演也使得。反正在家又没事,带着你们消遣才正经呢。”一发跟那班主道:“你都听见了,且预备着。有什么旁的需求,尽管来告诉,总不叫你空劳碌效力。再就是把刚刚说的这两出提到前头来,就搁在《花婆》后头。唱好了,我自然重赏。”
班主忙点头应了,笑道:“能博老太君和列位太太、奶奶、小姐一句好,我们走出去,脸上也有光彩。”
一时就妆扮演出,众人观看。也有嗤那知客僧几番倨恭变化的,也有叹那萧惜芬装痴逃祸求告凄楚的,也有赞那花婆数说草花口角伶俐的,也有笑那一对小和尚尼姑心思宛转牵念缠绊的。待中途散时,章太夫人就让带那演萧惜芬的花旦和演诸葛暗的小丑进来,额外拿茶果细点并一串子钱赏他两个,吩咐说:“存着精神,好生唱这一出。唱得让我们林姑娘高兴,这里还有重赏。”又问询说笑几句,洪氏也代林黛玉与了赏钱,方令班主领着下去。
这边王夫人便请章太夫人更衣,说:“坐了这一大下午的,腰也软了,且进去歪一歪,晚上有精神接着看戏。再有,他们小孩子家一个个早都坐不住,正好也趁机放个风,别在跟前都憋坏了。”
章太夫人就向洪氏笑道:“听听你嫂子这话!活像我是那等刻板认死规矩,不知道疼小辈儿的。我可不记得哪句话拘着人定怏怏坐在这里——蔚丫头不是一早就溜出去了?”
洪氏道:“大嫂子顺嘴一句,姑妈就挑剔上了,还说不拘规矩,这话我要替大嫂子不服。”顿时说得众人都笑了。洪氏方又说:“蔚丫头年纪小,不爱看戏也不稀奇。倒是去了这会子工夫,别在哪里贪玩受了暑气,或是饿了胡塞乱吃东西。”
众人都说虑得是,又问下面人可知道黄蔚去向。就有人说看见六姑娘往外面大花园子里去了。章太夫人点头:“蔚丫头是有主张的,丫鬟婆子们劝不住。”
一旁黄芊道:“我去找六妹妹来。”章太夫人允了。黄芊又向林黛玉道:“不如林姐姐与我同去,既寻着六妹妹,又顺道儿松快松快身子,散散心。”
黛玉忙应了,又看章太夫人并洪氏。章太夫人就笑道:“既这样,丫头们都去。好赖今日并无什么外客,到园子里逛一圈才算真正舒散筋骨。四丫头专心陪好你林姐姐。”又吩咐底下人预备好竹椅、伞盖之类在姑娘们身后跟着,随时伺候。一时散去。
这边黛玉与黄芊到了花园子门口。黄芊四下张了一张,说:“先去清遥堂。听说今儿那边的敞厅和临水的露台上两处都搭了戏台子,演的都是顶热闹好看的戏文。想必六妹妹就在那里,我们且寻去。”
黛玉道:“四妹妹不忙。听声音,那边戏还未散,叔伯兄长们俱在,直接走过去不免冲撞。不如打发人先问一问。”就叫过王夫人派给自己的丫鬟翡纹来,命带两个小厮过去,与长辈们行礼,顺便告知章太夫人这边暂时散了,晚饭后再继续看戏。翡纹应声去了。黛玉又向黄芊道:“这里荫凉,正好站一会子。也不知道那边看的什么戏。只是我觉着六妹妹并不像是爱那些热闹的,这会子说不定躲在那些幽雅僻静处呢。”
黄芊抿嘴笑道:“其实戏好不好也没差,最要紧的是看三哥哥在哪里。六妹妹总跟他一道儿,找到了他,差不多也就找到六妹妹。对了,这园子西南角便挨着他的不工工房,这里过去也近,要不我们直接走去看?三哥哥新奇玩意儿最多,什么竹木雀儿、自鸣钟,还有灌了水就自己斟饮酬唱的曲水流觞盘,比那七轮扇更精致有趣。”
林黛玉听她怂恿,心里不免生出好奇,只是到底忍住。不一会儿翡纹回来,说:“老爷们知道了,说待两刻钟再去老太太那边问安。这边没见着六姑娘,想是自己在园子里玩儿,也命小厮们都去寻一寻。请林姑娘不必挂记,让四姑娘陪着各处散散心才是。”
两人都应了是。黄芊又问黄象行踪,果然一早告罪退席,避去了不工工房。黄芊拍手笑道:“那六妹妹多半便在那里,林姐姐,我们就寻她去。”直催黛玉同往不工工房。黛玉推辞两回,早被拉了一路行去。但见那脚下曲径宛转,两侧花木幽森,又有清溪环绕,出入山石之间,水声脆响灵动,更不时杂入几声风吹铃哨之音,比先前游览时更得一种趣味。这黛玉的脚步就渐渐放缓了下来,最后索性驻了足,站定细听。
黄芊见状,在旁笑道:“我就知道,林姐姐必定能留神这里头奥妙——原都是三哥哥的巧思。前几年翻修园子,也不知他怎么算的,圈了这一片,这块石头上凿个眼儿,那边花墙留条缝儿,待修好了,就有这些天然音响。那时六妹妹初家来,非要说藏了铜铃石哨,连路石都叫一块块敲过来。结果,林姐姐你猜怎么着?竟真叫她发现,这边临水的青石阶子原来都是空心的,若穿着木屐子踩上去,再没有比它更可听。只是那些石阶子修得高高低低,没有老太太发话,再不许人上去玩儿。”
两人一边说,脚下青石小路已经转了一个弯子,就在前头开阔处分作两道,一道通往水边,假山石后半幅曲桥水榭;一道通往花树间一座月洞门,门后一带粉墙青瓦,门前一个中年嬷嬷正拿着粗线和细篾条修补一只海碗大的笸箩。猛然抬头见了一群人拥着黛玉和黄芊来,这嬷嬷慌忙起身行礼,又答黄芊的话道:“六姑娘来寻三爷,两人才刚一会儿往园子里去了。走的是那边一条路。”
黄芊跌足叹道:“果然我的卦没错。只恨差了这么一些些。现在就追也追他们不上。不过既他两个一处,再没得可担心,正好我陪姐姐专心逛园子。”
黛玉笑道:“晚上还要看戏,怕晚饭也用得早,不如就走回去。”
黄芊不得尽兴,神色间不免露出些不足,但看黛玉形容,旋即又笑起来,道:“那索性抄个近路,从湖中间过去。正好看些荷花,又能从远处看见戏台。”便带黛玉循小路往水边行去。才转过一峰嶙峋山石,就听见人语,竟是黄蓉和章回在廊桥头上站着说话。见她两人来,黄蓉忙招呼:“两位妹妹从哪儿来?”
黄芊掩嘴笑道:“二姐姐又没喝酒,怎么糊涂了?我们自然跟姐姐一处来。”又问:“姐姐怎么跟表哥一起?”
黄蓉瞪她一眼,道:“章表哥去寻象兄弟。我想六妹妹素来能和象兄弟玩到一起,别处找不见,多半就在不工工房。这么两下一凑,可不就碰上了?”
黛玉道:“我们正从那边过来。听门上的嬷嬷说,六妹妹和三表哥已经往园子里来了。如此二姐姐走来,也没见着?”
黄蓉不禁笑起来道:“可不是?园子里统共这么几条路,他两个也不知怎么走的,竟把寻的人都绕过了去。好在底下人都吩咐过了,说老太太在寻六妹妹。他们既进来,听见传话,自然就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