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风景旧曾谙-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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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望忙伸手接过,拿在手上仔细看了一遍,屈指扣一扣,又对着旁边玻璃窗子里透进来阳光耀了几耀,脸上掩不住喜色,笑骂道:“我才说你怎么把各家的寿礼都送回家来,独自己的一份掖着藏着,就到家这大半天工夫,也半点声色儿不动——原来是仗了这个!可见是在外头学得坏了,连自己老子也敢一起耍!”把玩再三,又反复细看了一回,仍舍不得松手,口中却道:“这个,怕也得来不易吧?可别是旁门左道上弄来,我绝不肯收的。”
章回连声道:“儿子岂敢!实是意外得来。书院里程先生他们也都知道,只说合是有缘,才叫得着了。父亲不信,只管书信去问。”
章望这才点头:“看来是有一段故事,只是今日我不耐烦听,以后有空再说。”一面扣着砚不放手,一面又望着他包袱里另一只匣子,问道:“你包里还有什么?既一路拎到这里,想都是给我的?且休藏着,快些拿出来是正经!”
章回忍了笑,果然依言打开。章望一见,顿时瞪大了眼,脸上喜色中讶异竟比方才尤甚。
只见那匣子用乌木造成,长一尺二寸,宽约九寸,内深在七寸有余;匣底铺了羔羊皮,四角与空隙处全用轻软丝绸塞满,装的却是一套完整的虫具——共有一只天圆式养罐、一只海棠式提罐、一只如意盘长结式斗罐、卵形水浅、扇形食板,均是一色的青花,上绘了细细的工笔兰花草虫;紫檀雕的一只芡筒并一只过笼,上头只极细地雕了一转儿兰草叶;湘竹制的一对食钓、一对粪铲,上头刻的花纹是流水白沙;一把黄铜戥秤,尽素的,纹饰一无;最后是一只镂了两对四幅八宝浮云结并绘水落石出纹的牙雕门芯葫芦——真个样样俱备,色|色精致,都整整齐齐排在匣中。
原来章回深知其父,这章望的平生兴趣,与他祖父章霈并其他叔伯不同,金石古玩、花草字画之外,头一等爱的乃是蟋蟀叫蝈之类鸣虫,故而特意寻来这些精致虫具献上。章望一见果然大喜,当即撂下砚台,取了这匣子,将各色虫罐并器具取出鉴看。看一件,赞一件;赞一件,又看一件。一一看毕,颜色愈喜,将虫罐虫具原样收回匣子,就双手捧在怀中,乃令章回熄了炭炉,端了砚,随自己回所居东跨院正房去,口中一径地说:“这等难得物件,必是当密密收藏,随时把玩。”
章回这份礼,原是投其所好,却也不曾料到章望能如此欢喜。但父亲满意,他也极是高兴,依言熄了炉火、闭了花房门窗,笑着跟随他回上房去。
不多时,父子二人已到上房。章望亲自将那虫具匣子收藏起来,这才到房中与章回两个坐下。这时尹纯便过来请示摆饭,原来已到了午饭时辰。章望又问家里其他人行动。尹纯回报说,老太太等一众女眷就在天宁寺院所辖下素斋馆用午饭,饭后便回;章霈等县学里诗会,向来是要近晚时才归的;而府里负责主持寿礼诸事的章魁,却是先吃了饭,此刻又出府置办各色用具去了。章望听这样说,就知道此刻府中并无其他主人,便叫将午饭摆在房中。父子两个换过衣服,打发下人们都出了房去,只留尹纯陪坐。三人也不拘礼,说笑间自在用了饭食。
饭后章回便依先前父子两个所言,又拿了自己早先预备下的礼单,同尹纯一起商议着,重新拟出一份给南京的谢礼单子来。拟好后与章望看过,又添删了三四项,这才工工整整誊抄了两份,一份请章望亲自落款加识,封好了书信;一份交与尹纯,按单子到库房里检点物品,包裹装箱。一一处置毕,章望也乏了,就往旁边自己书房里暖榻上歇昼去了。
这边章回则叫过尹纯,到院东厢自己屋里去坐。两人在屋里坐定,伺候的小子奉过茶,又随意吃了些过口茶点,章回这才肃容正色,细细地问起府中诸事安排来。尹纯倒也尽心,知道章回三年不曾回家,忙把这三年来府中婚丧嫁娶、亲戚往来大事先与他梳理了一遍,又将府中此刻院落居所安排、各处下人仆妇职司一一地告诉他,末了又请章回一起去查看为李家舅老太爷安排下的院落房舍。
章回将尹纯所说与自己所记比对,其变化倒也不算太多,就将它都记在心里。也应了尹纯之请,嘴上自然少不得要说:“纯叔布置,再不能有什么不周到处。”脚下却是由他引着一路往那边院子里去,一边又说些李家舅老太爷的性情喜好,需做的细节安排。
原来这位李家舅老太爷乃是章回祖母李氏的父亲、章望的外祖父,名净,字清胜,少有文名,乃是两榜进士出身,曾任翰林掌院、国子监祭酒,如今早已致仕颐养。他为人本极其端方稳重,不想到得老来,却变得如孩童一般,一味的随心任性、异想天开,凡事不肯听人劝言。这次章望生辰,他也不管自己将近九旬高龄,执意要来“贺寿”,李、章两家也无可奈何,只能严阵以待,尽力安排服侍周到。而李净膝下儿女众多,孙辈成群,最喜欢的便是章望这个外孙,连带着章回在他跟前也甚讨欢心,相处时日虽不能算多,性情喜好却是知晓的。因此尹纯尹纯只把此事来问章回,听他的示下。
待检查安排完毕,章回才略松一口气,两人又再转回章回的屋子。路上章回不免问:“大哥哥去接舅太公,到底几时家来?”
尹纯笑道:“七少爷莫急,我再打发小厮去问来。”一面说,一面果然叫人再去李府那边迎接。尹纯又对章回说:“由大少爷出门前吩咐,让把家里这几年宗祠、族学并外头义塾的供奉册子都找出来,说七少爷家来后送到您那边,请少爷得空就翻翻看看。”
章回一听,忙道:“这原是父亲交给大哥哥的,拿来与我看做什么?”
尹纯道:“大少爷总是一番好意,叫送给您,我们便预备了,看什么时候给您送到屋里去好。”顿一顿,又笑道:“就算您不看别的,那几处义塾,都是望大奶奶亲自帮扶的银角铜钿。由大哥儿管得了旁的,这个总不好多插手。前头您不在家,没旁人,必得为大奶奶分忧;而今您家来,这些事情,好歹都该您来操心才是。”
章回听了,没奈何笑道:“我晓得了,回头你叫人送过来就是。”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上房院门。刚要进去,便听前头一阵喧哗,小幺儿们纷纷地跑——却是章家的老祖宗,老太君吴氏带着女眷们回府了。
欲知这吴老太君是怎样人物,章回拜见曾祖母情景,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哪,这一段就是小章相公进门后第一环节,拜见父亲。然后要拜见曾祖母和一大群女眷——话说这就是林妹妹未来婚后的主要日常生活环境啦!所以要细细地写,认认真真地描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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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大堆虫具什么的,好吧,眉毛自家老爹就玩这个,玩了四十、近五十年啦。而他是七八岁上跟着他的爷爷,我的太爷开始玩的……总觉得经过那么一些各种乱糟糟的年代,还能坚持这种纨绔子弟的典型爱好,真心值得佩服呀!
当然,眉毛老爹虽然每年养着成百的蟋蟀、蝈蝈、油葫芦、竹铃、马铃、大小黄蛉……但虫具还是比较普通的,陶瓦罐是主流,极少出现青花彩瓷之类的工艺品,食水盆也是那种一块钱十个的或者五块钱随便抓一把的,不考虑任何的收藏欣赏。这一点,跟以前那种讲究的养虫玩虫,是完全不一样。
至于文中描述的那样一套虫具,眉毛在老爹一个玩虫的朋友那里见到过,当时就傻眼了——虽然老爹说,这种太过精细的玩意儿已经不适合养虫,只适合当收藏品了,不过还是各种棒呀!恨不得眉毛自己也有一套的说……
第22章 第十一回上()
听到众人皆传“老太太回府”,章回立时喜动颜色。尹纯见状忙笑辞了,口中说:“老奴这便赶去门上伺候。少爷不妨换身衣服,再去澄辉堂不迟。”章回会意,果然去换了衣服,这才往吴太君住的上院澄晖堂赶去。
那澄晖堂正在二门内,却是个独立的大院落,内外格局甚是开阔。章回行至院门口,只见门外七八顶小轿并四五辆车驾一溜儿歇在墙根下,一群褐衣小厮垂手伺立,个个神情恭肃,一声儿不发,就知道阖府女眷都已随吴太君到了澄晖堂。
章回遂进院门,经过穿堂,顿时看见天井里早立了众多媳妇婆子,又有四个一色水红袄裙的丫鬟伺候在正中间大屋上房的台阶上。见章回进来,众人脸上一齐现出喜容,都笑道:“英哥儿家来了!可算念着了七少爷了!”
话说这“英哥儿”原是章回在家里时的小名儿,然而除去章望夫妇,只吴太君身边之人叫得最多。章回听见,立刻笑起来。这边众人一时也纷纷围上来,忙着请安的、问好的、看的、笑的,又有几个一面笑一面赶进屋通报的。吵嚷热闹间,早有两个丫鬟一里一外打起了帘子。章回眼睛瞥见,脚底下顿时加快两步,入到正房。
才进门,就看见两个人扶着中间一位老太太起身——便是吴太君了。这吴太君虽年逾八旬,头发却多乌黑,只小半灰白;眼神儿也好,一抬头,正望见章回,立时笑起来,一挥手斥开了人,也不用拐棍儿,就向他直走过来。章回慌地奔上前,双膝一弯,早跪在吴太君跟前,整个身地投到她怀里。吴太君一把搂住他头肩,脸上一面笑,一面已喜不住地眼泪滚下来,口中只反反复复念一个“好”字。这边章回也落下泪来。
见两人只管搂着又笑又哭,两旁忙上来劝,都说:“哥儿家来是大喜事,怎么倒哭起来!”一起慢慢地将两人劝开,又有媳妇子取了垫子铺在地下,让章回重新拜见曾祖母。才行礼毕,吴太君早一把拉了他起来,让紧挨着坐在身边,又牢牢攥住了手,从头到脚地细细看了一回,方才抹了泪笑道:“好赖是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去,给你太太、奶奶们行礼。”
彼时屋中尽是女眷,都按辈份齿序侍立在两边。除最末三四位年纪尚轻的,都笑吟吟看着章回并吴太君。章回听了吩咐,连忙起身,先向祖母李氏撩衣下拜,重重磕了头,然后依序拜了两位叔祖章霂、章霑的妻室陈氏、恽氏,再有三婶母章曜妻周氏、四婶母章魁妻尹氏、五婶母章轸妻张氏、六婶母章毕妻季氏、七婶母章斗妻王氏,一一拜见毕,到最后才是自己母亲,章望之妻洪氏。洪氏眼圈早已尽红,容色却镇定,受过他一礼便笑着搀起来,口中说:“快起来。也见过你诸位嫂子。”
章回应了,又握着母亲手留恋了片刻,方才转向洪氏下手、自己平辈们站的次序位置——也不过三四位,都做年轻媳妇打扮,衣裙仿佛,只钗饰稍有差异。章回不敢多瞧,侧了身,抬眼只略瞥一瞥,见除了一位崔氏年最长,乃是长房章曜的长子、堂兄章宪之妻,其余皆尽眼生,心里知道是自己在南京读书时进得家门的堂房嫂子,其成婚尚不足三年,彼此也从未拜见过。于是再不斜视,上前一步,向着堂嫂崔氏行下礼去。
这崔氏听到洪氏说话,早已笑盈盈向着章回。两人见礼毕,崔氏便带他与弟妇们一一认识,旁边年长的媳妇仆妇也忙与他年轻人提点礼数规矩,又有机灵的去取了备好的见面例份来。章回先头已经问了尹纯家中大小事,心中多已有数,一边问候行礼,一边将人物身份面孔默默记忆对应。
却说吴太君坐在上头看着他年轻后生辈儿相互见礼,心中喜悦,就向左手边最近处长媳、大太太李氏道:“难得家里聚得这样齐全,你看这一圈儿拜,磕头打躬,弄得跟鸡啄米似的,真真比过年还忙——却又没红包压祟,倒像是叫他吃了亏。”
李氏笑道:“老太太说的果然像。只是他小孩子家,到家来原该这样行礼。”
李氏话音方落,旁边二太太陈氏已经叫起来:“哎哟哟,我们这才受一个头,老太太就心疼起来,要替哥儿觉着吃亏了!亏得我有预料,知道不能白受了英哥儿的头。想那家里过年的荷包元宝锭子锞子都富余,转头就给哥儿补上这一份子赏钱——老太太说,这样他可吃亏不吃亏了?”一厢说,一厢自己掩着嘴吃吃地笑。
吴太君听了,用力啐一口,笑骂:“就你伶俐,又会讨好,又敢覥着脸往外说,拿年节下剩的东西赏人!还是赏英哥儿!这般混账,看我不老大拐棍打你!”
陈氏忙连说不敢,又一迭声辩道:“是我错了!不过英哥儿今日到家,老太太高兴,我们也跟着欢喜。受了孩子磕头给不给还礼的,总都是玩笑凑趣,得个机会大家正好再大顽大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