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小婢-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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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是她女儿的小名,小小年纪就没入军中为奴,我们曾经设法救人,但她已经被调到宣大边卫去了。”
三姐幽幽说道。
宣大前线是承受元蒙人攻击的军事要地,那里的卫所戒备森严,防备得铁桶一般,金兰会虽然耳目众多,但仍不能插手其中。
风声透过窗纱依稀吹入,寒意冷入骨髓,凄厉的呜咽声回荡在大家心头,沉埋心间的疤痕又开始流血。
帘幕背后,大哥一拍座椅扶手,怒声沉然道:“若是眼睁睁看着她们再受蹂躏,我等还算是人吗?!”
“是啊,必须救人!”
“再挨下去,这些女眷也活不过这个冬天!”
这些义愤填膺之中,却也有人小声嘟囔道:“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若真是贞烈妇人,当初被没入教坊和军营的时候就该自尽殉节,哪里会有今天这等下场?”
“你说什么?!”
三姐猛的跳起身来,双眼含着怒火几乎要将那人射个对穿。
说话的竟是很少开口的老五,只见他对上三姐喷火的目光,虽然有些害怕,但仍是梗着脖子道:“我娘和我姐在被送到教坊那夜就吞金自尽了——她们就是死也是清清白白的!说到底,还是那些女人贪生怕死!”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被狠狠唾了一口:“你这个读书读到屁眼里去的混蛋!”
这是三姐第一次恶狠狠的骂起市井粗话。
还有人跳起来要扇他耳光,二姐哭得更加伤心几乎要昏厥过去,就连满身脂粉气的小十一也哭骂出声,“我三个姐姐都在里头——我不想让她们死,我宁可不要那贞节牌坊……”
“够了!”
一声女音的冷喝,让混乱一片的现场停了下来。
小古站起身来,走到老五跟前,静静的盯着他看。
她一头长发并未梳髻,而是扎成两束斜垂脸畔,乌云一般将双眼的神色都遮掩——只有在她抬头时,那眼中冷光莹莹,让人不敢正视。
“五哥饱读诗书,想来是最重气节的。”
她的目光既不凶狠也不尖锐,但不知怎的,老五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好似芒刺在背,只得喃喃道:“是,她们虽然可怜,但总归是**失节……”
“五哥可还记得文丞相的《正气歌》?”
小古打断了他的话,目光闪动熠熠,她盈盈而立,轻声吟哦间稚嫩的面庞越见沉毅清隽——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这一篇《正气歌》乃是南宋丞相文天祥于狱中所作,在场诸人无分男女,无论出身文武,都能背得此篇。
元蒙胡尘掠劫中原,虽有文丞相等志士殉国,但南宋小朝廷仍是亡于崖山之下。百年之后,便有本朝洪武太祖起于草莽之间,风云际会之下,无数英雄豪杰投奔于他帐下,驱逐鞑虏开创新朝,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天下霸业来。
在场众人的父祖大多是跟随太祖从龙之臣,其余也是洪武年间被太祖亲自征召的名士大儒。众人从小被耳提命名,对这篇《正气歌》可说是字字记熟。
寂静一片中,只听小古沉静的嗓音继续诵道:“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她一口气背到这,突然停下,冷然道:“齐国史官、韩国张良、大汉苏武、三国严将军和晋朝嵇侍中这几位,节如冰雪,操行高尚——但他们或是以性命,或是一生心血殉节殉主,何曾拿老弱妇儒的性命和贞操来做垫背?”
此问一出,现场肃然。
齐国史官连三被杀,继任者仍是秉笔直书“崔杼弑其君”不愿改志;苏武出使被羁押多年,塞外牧羊不改臣节;三国时,太守严颜面对张飞劝降,直言“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晋代侍中嵇绍舍身保卫惠帝而亡,鲜血溅染御衣,君王不忍洗去。
“其次说来,这几位圣贤都是豁尽性命、时间和心血,终于获得成功——再来瞧瞧我们大明朝的君臣文武,又干了哪些好事?”
小古的话音转为讥诮冷笑,“齐泰黄子澄一干腐儒书生,不通谋略不知兵事,未有准备便贸然削藩,逼得几大藩王同声勾结,顿时便是天下大乱不可收拾;燕王朱棣造反,本该以霹雳手段剿灭,先头那位建文皇帝居然心怀仁慈,吩咐手下将士‘勿弑吾叔父’,于是吓得将士们打仗束手束脚;强敌入侵,文臣蔑视武将,居然扣发军饷去搞什么恢复周礼,还发了疯似的要恢复上古井田制;武将布阵排兵也是破绽重重,居然让朱棣绕道山东直取南京——政局如此混乱一团,哪有不败之理?”
小古的嗓音激越,诡秘冷笑凝在她的唇边,似是最惨烈的血色,“你们这群男子汉大丈夫无能昏庸,把天下搞得一团乱,凭什么要深坐闺中什么也不知道的女人们替你们受罪?凭什么在我等女流面前提起这贞节二字?!你们饱读诗书,难道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
话到此处,已是死一般的寂静。
老五掩着面,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羞惭,他嘴唇哆嗦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二十四章 医杀()
秘会到了三更也宣告结束了,众人各怀心思,却都已经面露疲惫。
小古紧走两步,在楼廊之下喊住了老九,“九哥请留步。”
老九是个瘦弱青年,额头贴了膏药,显得病骨憔悴,微楞的面庞仍带出儒雅清秀来,“十二妹,有事吗?”
小古跟老九也不算多熟,此时却径直开口道:“倒是有一件俗事相扰。”
她的黑瞳深不见底,却偏偏是带着浅笑问道:“听说,济宁侯府沈家找上了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老九聂景倒是听懂了,“是山东布政使萧明夏家中下帖子请我,他们跟沈家是姻亲。”
“萧明夏,萧家……”
小古微微沉吟,随即想起了一道疏朗轩举的冷然身影,“萧明夏是否有个儿子在五城兵马司任职?”
“那是二公子萧越,去年考中了武状元,朱棣亲临考场,对他的兵策、弓马和武技都赞不绝口,甚至把自己当年的佩剑都赏了他。”
老九说得详细,见小古目光幽闪,默不作声,不由的略见担心,“怎么了,难道萧家也牵涉进什么事?”
他幼时抄家族灭,多亏萧明夏出面把他保下,虽然只能改名换姓做个默默无闻的药工,却总算逃过大难,因此对萧家颇为感恩,听十二娘如此一问,心中不禁咯噔一声。
“九哥切勿担心,萧家倒是没什么不妥当的——他们请你去沈府看诊,那两位少爷的情况如何?”
“那位大公子广仁,脑部积压淤血,只怕有些麻烦,但经我针灸必能逐日康复。至于小公子广瑜只要再吃几贴安神药就好。”
说起丹青歧黄之术,身体怯弱的聂景目光闪闪,不知觉的展露无穷自信。
小古看着他扑哧一笑,笑容却带了几分苦涩——聂景一身医术冠绝群伦,却因为是罪臣之后,只能窝在太医院的药房里打下手,实在太过可惜。
但转念一想:若是没有这场灭顶浩劫,聂景只怕是在父辈的督促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了,他若是敢提什么学医,保管他家那一堆长辈要打断他的腿。
“十二妹?”
聂景见她表情微妙,出声催问道。
“没什么,九哥你到沈府诊治时,请务必用心拿出真本领来救人,他家二老爷沈源在朱棣面前颇受信重,若是得他青眼,你便是前途似锦了。”
她的笑意加深,看定了聂景的双眼,毫不迟疑道:“大哥为你的身份煞费苦心,务必做到毫无破绽——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的某一天。”
这一句意味深长,却是让聂景吓出一身冷汗——他们、他们究竟是想做什么,难道是要弑……?
小古却很是泰然,盈盈一礼道,“那就拜托九哥了……”,随即转身离去,只剩下聂景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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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原本气氛紧绷,仆人们噤若寒蝉,动辄得咎,却不料这几日守得云开见月明:萧家少爷请来一位神医,数次针灸之下,居然让广仁少爷奇迹般的苏醒了!
这一来家中顿时喜庆松快了好些,仆妇们得闲了总是在讨论这位神医的种种事迹。
听说,这是二老爷的连襟山东布政使萧大人家二公子请来的,这几日二房人逢喜事精神爽,王夫人出手赏赐动辄便是五两银子。
听说,这位神医,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能妙手回春,惊得几位前来会诊的太医都啧啧称奇呢。
还听说,二老爷要向皇上举荐这位贤才——如此神医却屈就在一个小小药房里,实在是埋没人才了。
“你们知道什么啊,这是有原因的——这位神医无父无母,从小跟着师傅学医,没曾想他族里有人是方孝儒的弟子,这下把他也牵累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啊!”
玉霞儿嗓音娇美,正在窗外空地上绘声绘色的说着八卦,嗓音传入柴炭间,小古仍是默然劈着柴,初兰却是不忿的冷哼了一声,“她又跑出去偷懒了。”
外间的嗓音仍在清脆传入,有人问道:“那也算是罪奴了,这种人怎么可以推荐给圣上呢,二老爷也不怕惹怒了万岁?”
只听玉霞儿娇笑一声,半是奚落半是撒娇道:“二老爷是何等聪明之人,凭你的小见识怎能揣测他的心思——我看啊,这位聂神医只是被远房亲戚牵连的,弄不好他连见都没见这位族亲,更别提什么方姓逆臣了,这种情况下,万岁应该不会太计较的。”
小古默默听着,唇角勾了微微的弧度——这个玉霞儿还算有几分小聪明,她说的确实不无道理。朱棣虽然深恨建文旧臣,但事隔多年,总也不会迁怒到一个根本不认识方孝儒是谁的小小医生。大哥为聂景伪造的这个身份,真正是非常之妙!
更何况……朱棣也已经五十有七了,他虽然弓马娴熟仍能亲自征战,但毕竟进入衰老多病的年龄,若真有神医能通过他的重重考验,必定是要放在身边重用的。
金兰会这枚棋子,下得虽然慢,但却是直入中元……
她正在想着,只听玉霞儿的嗓音压得更低,显得几分诡秘,“你们知道吗,那位二少爷广晟离家之后就再也不曾回来,二老爷说起他,就雷霆大怒呢!”
周围有人嗤笑道:“他哪里还敢回来啊?二房的两个嫡子都险些被他坏了性命,他这么心黑又手辣,二老爷决计不会饶了他,依我看啊,他还算机灵逃得快,若是再不走,只怕开祠堂沉潭都有他的份!”
初兰见他们嘀咕个没完,不由的怒从心头起,从窗中探出口来,扬声喊道:“玉霞儿,今天的炭还没送去大厨房呢!”
“兰姐姐你何必这么急呢,动不动就瞪着眼睛骂人,真是吓死我了……”
玉霞儿懒洋洋的笑着,脚步不肯挪动丝毫,却是娇柔的捂住胸口拍了拍,好似真的被初兰吓出心病来了。
“初兰你自己的活没干完,干嘛对霞妹妹凶霸霸的,看着她是新人好欺负是不?”
有人立刻替玉霞儿出头。
“是啊是啊,自己笨嘴拙舌的不讨人喜欢,就看不得我们姐妹亲香说话?要想训斥我们偷懒,也得等你混上个姨娘再来说罢!”
“嘻嘻,她那姿色可差远了,别说少爷们了,就连老爷也未必看得上她。”
一群大小丫鬟唧唧喳喳,却是把初兰气得脸色发白,正要跺脚出去对骂,却被小古拉住了衣袖。
“兰姐姐的姿容倒也算清秀,就算混不上姨娘的位份,将来也肯定有那富贵的去处……说不定啊,不久我们就能喝到你的喜酒了。”
玉霞扫了一眼窗里的人影,似笑非笑的扬高了嗓音,刻意说给她听,好似意有所指,很是得意。
初兰倒没听出来什么,小古却是敏锐的感觉到了,她手中斧子一顿,突然想起昨日听到了一个传闻——
难道是……?
抬头看一眼尚在懵懂的初兰,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放下斧子擦了擦汗,道:“我去解手一趟。”
她离开柴炭房后,并未去净房,而是朝着前六间大厨房走去。
她是去找秦妈妈的。秦妈妈做得一手好点心,时常有人请她去帮忙,她却有一桩怪癖——做点心时不能有旁人看着,大家以为她怕人偷师,也就不靠近触她霉头了。
算算时间,秦妈妈也该做完了,小古走到点心间外,听得里面静无声息,手一摸却发觉大门紧锁。
关于初兰的事,必须要找她问个清楚……
小古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