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断案传奇-第1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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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公小心入得内室,但见一具尸首躺在地上,约莫四十上下,身着单衣,料想那时刻已然睡下,临死挣扎时滚下床来,面目果然狰狞,似有人掐着其脖颈一般。苏公环视四下,那内室竟无窗扇,唯有一张雕花木床,两边床柱贴有辟邪符,床头又有一几,置着油灯。一侧有一张大案桌,桌上一端垒有一摞账本,又有笔墨纸砚,一端有两壶酒、一个瓷水壶并茶碗。苏公端起一把酒壶,摇了摇,兀自有酒;又揭开茶壶盖,但见余得一半茶水。苏公低头望案桌下,见得一个烘脚炉,心中顿时明白,遂令齐丰将烘脚炉端出,而后退身出去。
徐君猷见得,跟将出得逍遥堂,立于廊下,问道:“苏大人有何发现?”苏公淡然一笑,道:“苏某已知凶手何人了。”徐君猷一愣,疑惑道:“未曾见苏大人勘察盘问,怎的便知凶手何人了?”舒牧思忖道:“门窗自内紧闭,凶手杀人之后,怎生逃脱出去?”徐君猷点点头,思忖道:“舒大人说言甚是。此分明是一桩密室杀人案,却不知凶手怎生脱身?莫不是室内有密道暗通他处?”
苏公摇摇头,道:“凶手非是他人,乃是室内那异味。”徐君猷奇道:“异味?异味怎可杀人?”苏公淡然一笑,道:“此异味乃是燃火时生成的毒气。昨夜,逍遥斋门窗紧闭,密不透风。齐十春燃石炭暖脚,那石炭燃起,徐徐释放毒烟,囚于密室之中,不得散出。睡梦之中,齐十春甚是难受,欲挣扎起来,不想毒气攻心,身疲力乏,翻滚下床,再不能动弹。”徐君猷、舒牧闻听,恍然大悟,又不免叹息。
苏公叹道:“此等事情,年年有之。此毒气甚是厉害,初发之时,或可挽救,但到毒气攻心,性命危矣。市井之人常用陈醋灌之、或灌以冷水、或接引地气之法救之,颇多后患,皆不可取。但凡遇到此事,当先开窗开门,通风透气,而后将火盆等物取出,此所谓釜底抽薪。又要将人移出,令其静卧,解开衣领脖扣,清理口中异物,确保呼吸通畅。更甚者,或要按压其心,助其搏动,又助其呼吸,或可活命。”
徐君猷、舒牧似懂非懂,茫然点头。徐君猷问道:“那如何助其呼吸?”苏公道:“施救之人,可先吸气,而后喂入其口中。”舒牧惊诧不已,道:“如此怎可救人?”苏公道:“医经有言:人之有生,全赖于气。有气则生,无气则亡。若助之以气,便可活命。又如溺水之人,因气绝而亡,亦可用此法,或可起死回生。”徐君猷闻听,惊叹不已。
待那齐丰将烘脚炉取出,苏公低头察看,乃是木炭灰,急忙用手试探,炭灰冰冷,无有丝毫热气。齐丰见得,忙道:“想必是炭火早已熄灭。”苏公闻听,不由一愣,奇道:“昨夜可曾用过此炉?”齐丰连连点头,道:“待冬至以来,主人便用炭炉取暖。”苏公淡然道:“你怎知他昨夜用得此炉?”齐丰忙道:“昨夜小人与二爷曾来此见得主人言事,曾将火钳拨得木炭火。只因主人晚膳时多饮了几杯,睡意蒙胧,小人两个言语片刻,主人便上床歇息。”
苏公淡然问道:“不知门窗是何人关闭?”齐丰道:“自是主人,待小人两个出门后,他拴了门后,便上床歇息了。”苏公问道:“他上床之前做了甚么?”齐丰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徐君猷答道:“上床之前定是先脱衣裳。”苏公淡然摇头,问道:“齐管家,你竟不知你主人上床习惯?”齐丰茫然不解,迟疑道:“小人不知大人所指何事?”苏公指着烘脚炉,道:“你家主人上床之前,兀自添炭燃烧此炉?”齐丰闻听,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如此可令室内暖和许多。”苏公淡然一声,道:“那为何昨夜炉火竟熄了?”齐丰一愣,忙道:“或是主人昨日晚膳时饮多了酒,忘却此事。”
苏公冷笑道:“往日添炭,为何不曾致死?昨夜未添炭,反却被毒气熏死了?端的蹊跷。徐大人,且捏炉中炭灰。”徐君猷一愣,伸手抓得一把炭灰,捏了捏,奇道:“怎似有水?”苏公点点头,道:“好个齐丰,竟不知主人临睡之前兀自用茶水将火沏灭?”齐丰惊诧不已,吱唔道:“往日皆是婢女倒灰生火,小人不甚清楚,误以为主人每夜添炭。”苏公冷笑道:“好个齐丰,竟敢信口雌黄,欺蒙我等。”齐丰惊恐,急忙跪倒在地,道:“大人明鉴。小人断然不敢欺蒙大人,小人所言句句是实,大人可召二爷前来询问。”
苏公淡然问道:“二爷是何人?”齐丰答道:“乃是主人弟弟,唤作齐日春,小人等称他作二爷。”苏公问道:“你等昨夜言谈甚事?”齐丰吱唔道:“回禀大人,……皆是些府中琐事。”苏公冷笑道:“甚么琐事?且细细道来。”齐丰迟疑道:“乃是府中支出账目等,亦有家人奴婢闲事。”苏公冷笑道:“齐管家神色慌张,言辞不定,分明在欺蒙我等。事至如今,还是如实言来。莫不是你与齐十春之死有丝缕之连?”徐君猷冷笑一声,威严正色道:“你这厮颇为可疑,莫不是要到府衙大堂之上方才招供不成?”齐丰闻听,唬得半死,满脸委屈,急忙求饶道:“大人开恩,小人道来便是。”
苏公把眼望徐君猷,淡然一笑。徐君猷板着面孔,哼了一声,道:“快且言来。”齐丰怯声道:“不瞒大人,乃是言三爷与主人小妾梅花之事,此乃家丑,不便言出,万望大人见谅。”徐君猷冷笑道:“三爷又是何人?”齐丰低声道:“亦是主人弟弟,唤做齐早春,他与主人小妾梅花暗中私通,已有多日。”徐君猷冷笑道:“原来如此。”
苏公淡然一笑,道:“徐大人、舒大人,此二人颇为可疑,当细查之。”舒牧点头。苏公问道:“不知齐十春闻听此事,是何表情?”齐丰一愣,思忖道:“说来蹊跷,主人闻听此事,神情甚是平静,只道兄弟如手足,妻妾如衣裳。兄弟之间,当伯歌季舞,万不可尺布斗粟。”苏公点点头,又问道:“齐管家,苏某有一事不明,齐府甚大,且多厢房。齐十春为何独自一人住此偏僻幽静之处?”齐丰叹息道:“小人家主人独住此处,乃是为了辟邪。大人且看那门梁之上,兀自贴有道师镇邪的神符。”
苏公淡然道:“便是因那龙王山上石屋隐现血字?”齐丰连连点头,忽低声颤栗道:“不瞒大人,非止龙王山上怪异之事。前几日,府中亦出得诡异之事。”徐君猷闻听,不由浑身哆嗦一下,只觉一丝寒意袭上心头,怯声道:“甚么诡异之事?”齐丰瞪大双眼,低声道:“那血字已跟随到得家中来了。”徐君猷惊恐道:“你道那龙王山上血字跟着来了?”齐丰连连点头,道:“小人家主人本睡在东厢房,不想前几日,居室壁上竟赫然出现了那个血字,只是小了许多。主人惊恐万分,便请得道士卓九前来,驱邪除煞。而后主人便移出东厢房,暂居此处。”
苏公拈须思忖,惊疑道:“那血字出现在齐十春居室壁上?可曾看清楚?”齐丰连连点头,惶恐道:“确是血字无疑,那字还是小人用刀剥刮去的。”徐君猷疑惑道:“可否引我等前去一看?”齐丰连连点头。徐君猷把眼望苏公。苏公幽然道:“苏某窃以为,齐府之中,最诡异之处,便是此逍遥斋。”徐君猷望着厢房门,脸上有惊恐之色。舒牧眯着双眼,道:“齐十春为求避煞,移居至此,终难逃一死,此处分明就是早先设下的陷阱!”苏公点头,幽然道:“那血字分明便是一个幽灵。”徐君猷惊恐道:“幽灵?”
苏公点点头,问道:“齐管家,苏某闻乡人言及,龙王山上修造的墓室先前乃是几座无主的坟茔?”齐丰惊恐点头。徐君猷惊诧不已,问道:“究竟怎生回事?”齐丰叹道:“小人家主人欲为老太公寻一处吉宅,请得风水先生看地,便觅得龙王山顶上一块地,只是那块地本有七八座荒坟,杂草丛生,坟头兀自平了,主人便将此些荒坟掘了。”徐君猷惊恐不已,喃喃道:“原来如此。定是惊动那些孤魂野鬼,招惹来祸事。”齐丰惊恐,颤栗道:“前几日那道师打醮作法,只道已镇住邪煞。”
苏公摇头叹道:“想必是那道士法力不足,未能镇住此些魂魄幽灵。”齐丰惊恐,道:“如此怎生是好?”苏公叹道:“齐十春掘人坟墓,破棺露骸,幽灵岂可罢休?齐十春离奇死亡,不过是祸事方始,恐日后祸事连连。”齐丰闻听,满面慌恐,不知所措。苏公叹道:“如今之计,唯有将那荒野尸骨收集,厚礼葬入那修造的墓室之中,焚烧香烛纸钱,祭以牺牲,慰其魂魄,或可摆脱幽灵纠缠。”齐丰茫然。
徐君猷、舒牧对视无语。苏公令齐丰将齐十春尸首搬出,安置后事。齐丰遂召唤家人,不多时,尸首搬出。徐君猷暗自叹息,正待退出逍遥斋。苏公反步入堂内,徐君猷、舒牧不解,跟随进去。徐君猷欲开口问话,不想苏公先开口言道:“那烘脚炉火灰既灭,室中毒气何来?”徐君猷摇摇头。苏公淡然笑道:“非是所谓幽灵作祟,实有人暗施伎俩罢了。”
苏公立在内室门口,望着内室,又回视堂内,拈须思忖,喃喃道:“那凶手究竟如何释放毒气?”徐君猷环视四下,思忖道:“莫不是此中隐有密道?”苏公闻听,一拍脑门,笑道:“幸得徐大人提醒,此桩密室杀人案竟是这般:待齐十春关闭门窗,上床歇息后,那凶手自密道将火炉送出,待毒气生成,齐十春窒息身亡,那凶手复又取走火炉。”舒牧连连点头。
三人遂在堂中、内室细细找寻,约莫半个时辰,未寻得密道洞口。徐君猷抬头看上方,原来竟是铺设的木板,上方乃是木板隔成的楼阁,一角兀自有一块活动木板,分明是入口。却不知那楼阁上有甚物什?急忙环视四下,找寻木梯。内室并堂中并未有木梯,无有木梯,不能上去。徐君猷与舒牧言语,舒牧忙出得堂去,令衙役去取木梯。不多时,衙役将木梯取来,将楼阁入口木板顶开,架置好木梯。衙役手扶木梯,爬将上去,探头张望,只道楼阁上无有物什。
徐君猷甚是失望,口中喃喃道:怪哉怪哉。苏公细细察看内室四壁并角落,未有可疑迹象,心中甚是疑惑,挤身至雕花木床后,隐约见得墙根处有个耗子洞,不由好奇,待俯身凑近细看,却似非鼠洞。寻常鼠洞,当斜向下,曲曲折折。此洞口径约莫三寸,兀自塞有物什。苏公伸手摸去,扯将出来,却原来是个布团,顿时透出光亮来,原来是墙壁穿了一个洞。
苏公心中一动,遂返身挤出,呼唤徐君猷出得逍遥斋,绕至房屋后,但见屋后一片竹林,约莫四五十根。墙基高出地面约莫二尺,那墙根处赫然一个洞口,一侧兀自有些碎砖土,自砖土成色来看,分明是新近所凿。苏公近得前去,将那布团塞入洞中,徐君猷疑惑不解,问道:“此墙为何凿得一个小洞?”苏公淡然一笑,道:“此便是凶手行凶伎俩。”徐君猷思忖道:“此洞是凶手所凿?”苏公又将布团扯出,点头道:“正是。”徐君猷奇道:“此洞不过三寸,凿他何用?”
苏公环视四下,见得竹林中有一截竹子,约莫六七尺长,口径两寸多,急忙过去,拾得起来,察看端头,竟望见另一头光亮,原来中间是空的。徐君猷诧异,奇道:“此竹竹节被钻穿了?”苏公点头,将竹子一头塞入墙根洞内,大小合适。徐君猷猛然醒悟,道:“原来如此。那凶手并未入室,室中毒气乃是自外灌入室内。”
苏公点头,环视四下,道:“正是。凶手待齐十春酣睡之后,便用此竹,将火盆石炭毒气引入室内,害死齐十春。”徐君猷笑道:“原来如此。只是徐某有一事不解,苏兄怎知凶手所用石炭,而非木炭?”苏公思忖道:“或许石炭、木炭皆有,但必定有石炭。”徐君猷问道:“苏兄依甚推断有石炭?”苏公道:“石炭之中,多杂有硫磺,燃烧生成毒气,杂有硫味,与木炭有所不同,故而知之。”徐君猷思忖道:“凶手在外,燃烧所生毒气当散逸在外,如何引得进屋?”
苏公点头道:“徐大人所问甚是。苏某猜测,定是那凶手精心制作火具,封得严实,强使毒气穿过竹子,入得室内。”徐君猷思忖道:“如此言来,凶手定是齐府中人。”苏公拈须道:“此桩命案,凶手早有预谋。其选定逍遥斋下手,只因此处甚是偏僻,便于行凶及逃脱。而后便是思量杀人之法,密室毒气杀人,颇为巧妙,又假以室内烘脚炉,伪装成意外身亡。只是有一事凶手不曾预料,便是齐十春睡前用水将余炭火熄灭。”
徐君猷点头,笑道:“此即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苏公笑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此案定为谋杀,便颇多疑点。齐十春为何移居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