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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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但是如果乔伊斯卖掉这个地方,你们俩就可以还清保险那笔钱,我是说保险公司那笔,然后你们可以从头开始。”
“那人是个诈骗犯!”加琳娜说,眼中冒火,“你听说那个事故了,我猜?那个交通管理员是个不折不扣的诈骗犯。我只不过轻轻地撞了他一下,只不过碰了碰他,现在他就没法走路了?”
“帕蒂,”埃德加说,当用居高临下的口吻说话时,他听上去非常像雷,“你真的不了解情况。”
“抱歉……什么情况?”
“你爸爸希望把庄园留下,”加琳娜说,“他不想让祖宅落入讨厌、下流、只会创作所谓‘艺术’的戏剧制作人手中,或者收费高昂的心理医生手中,他们拿了你小妹妹的钱,却从未能让她好过一些。像现在这样,我们可以一直拥有庄园,你的叔叔们会忘记它,如果以后真有需要,而不是为了什么让人恶心的‘艺术’和骗子心理医生,乔伊斯总还是可以卖掉庄园的一部分。”
“埃德加,”帕蒂说,“这也是你的打算?”
“是的,基本上是。”
“好吧,我猜你是真的非常无私。守卫着爸爸遗愿的火苗。”
加琳娜凑到帕蒂脸前,像是为了帮助她理解。“我们有这些孩子,”她说,“我们很快就有六张嘴要吃饭了。你的妹妹们以为我想去以色列——我不想去以色列。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我们养育了这么多孩子,而你的妹妹们却不肯生养,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应该为此得到称赞吗?”
“他们确实像是些好玩的孩子。”帕蒂承认道。她的侄子在她怀中睡着了。
“所以就这样吧,”加琳娜说,“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过来看看孩子们。我们不是坏人,也不是怪人,我们喜欢有客人来。”
帕蒂开车回到韦斯特切斯特,感觉失望而灰心,用观看电视转播的篮球比赛安慰自己(乔伊斯在奥尔巴尼)。第二天下午,她又进城去看望维罗妮卡,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他们当中受损最严重的一个。维罗妮卡总是给人一种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感觉。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感觉源于她黑色的眼睛、纤细的身体、树林中的精灵一般的模样,而她以种种自我损毁的方式,包括厌食、滥交、酗酒,适应了她的这一外表。现在,她的这些特征已经基本不见了——她胖了一些,不过不是胖子的那种胖;她让帕蒂想起她以前的朋友伊丽莎,毕业很多年后,她有一次在拥挤的车管所办公室瞥到过她——而她那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感觉更多地体现在了精神上:和世俗逻辑缺乏对接,以一种局外人的娱乐态度观看着在她之外的某个世界的存在。她曾经在绘画和芭蕾舞两个方面都表现得很有前途(至少乔伊斯是这样认为的),也得到过很多配得上她的年轻人的示爱、追求,但是之后却受到严重的抑郁症频频发作的打击,和她相比,帕蒂的抑郁症简直就像秋天坐在干草车上在苹果园里游玩。据乔伊斯说,她目前在一家舞蹈公司做行政助理。她住在勒德洛街一栋家具稀少、只有一间卧室的公寓里,虽然事先打过电话,但帕蒂似乎还是打搅了她做某种深度冥想练习。她为帕蒂打开楼门,并让她的正门大敞着,帕蒂进到卧室才看到这个坐在瑜伽垫上、穿着褪色的莎拉劳伦斯学院健身服的妹妹;她年轻时那种舞者的柔软已发展成瑜伽练习者那种相当令人吃惊的柔韧度。她显然不欢迎帕蒂的到来,帕蒂不得不在她的床上静坐了半个小时,绝望地等待自己的寒暄得到回应,最后,维罗妮卡终于调整好状态接受姐姐的出现。“漂亮的靴子。”她说。
“哦,谢谢。”
“我不再穿皮鞋了,但有时候看到好看的皮靴,我仍然想念它们。”
“是吧。”帕蒂鼓励地说。
“你介意我闻闻它们吗?”
“我的靴子?”
维罗妮卡点点头,爬过来嗅靴子上端的味道。“我对气味非常敏感。”她说,幸福地闭上了眼睛,“这就和培根一样——虽然我不再吃它了,但我仍然喜欢闻它的味道。这味道如此强烈,几乎就像含在嘴里一样。”
“是吧。”帕蒂鼓励着。
“就我的修习而言,这就好比不必去拥有蛋糕,也不必吃掉它。”
“没错,我看得出。这很有趣。虽然你或许从来没吃过皮革。”
这话让维罗妮卡大笑起来,有那么一会儿,她变得挺像个妹妹。和家中雷之外的其他任何人不同,她问了很多关于帕蒂的生活、关于最近发生的那些变化的问题。她觉得无比好笑的部分恰好就是帕蒂的故事中最令她痛苦的部分,而一旦帕蒂习惯了妹妹对她失败婚姻的嘲笑,她就能够看出,听一听她生活中的烦恼对维罗妮卡很有帮助。这似乎为她证实了关于家庭的某种真相,让她得以放松。可是随后,喝绿茶的时候——维罗妮卡强调说她每天至少喝一加仑绿茶——帕蒂提起了祖宅的事,妹妹的笑声于是变得更加模糊,更加微妙。
“说真的,”帕蒂说,“你为什么要为那些钱去烦乔伊斯呢?如果只有阿比盖尔催她,我想她还能应付,但是你也这样做,真的让她很不舒服。”
“我觉得妈妈不需要我帮忙来让她不舒服,”维罗妮卡说,觉得挺好笑,“她自己在这方面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
“好吧,你让她更加不舒服。”
“我不觉得。我认为我们造就了自己的天堂和地狱。如果她不想那么不舒服,她可以卖掉那房子。我所要求的不过是有足够的钱,这样我就不必去工作了。”
“工作有什么不好的?”帕蒂说,同时听到沃尔特曾经问过她的类似问题的回音,“工作有助于培养自信。”
“我可以工作,”维罗妮卡说,“我现在就有工作。我只是更情愿不去上班。那份工作很无聊,他们像对待一个秘书一样对待我。”
“你就是个秘书。你或许是纽约城智商最高的秘书。”
“我只是期望着可以辞职不干。就是这样。”
“我确定乔伊斯愿意出钱让你回学校,然后找份更加适合你才能的工作。”
维罗妮卡笑了。“我的才能似乎不是这个世界感兴趣的那种。所以说如果我能够自行使用我的才能,那样会更好。我真的只是想不被打扰,帕蒂。这就是我现在的全部愿望。不被打扰。不想让吉姆叔叔和达德利叔叔得到任何东西的人是阿比盖尔。我只要能付得起我的房租,我才不介意呢。”
“乔伊斯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说你也不希望把钱分给两个叔叔。”
“我只是在帮阿比盖尔得到她想要的。她想组建属于她自己的女子喜剧团,去欧洲表演,那里的人会欣赏她。她想住在罗马,受人尊敬。”又是那种笑,“而我对此完全没有意见。我不需要那么经常地和她见面。她对我不错,但是你知道她说话的那种神气。和她度过一个傍晚后,我最后总是会觉得,独自度过那个傍晚或许会更好。我喜欢独自一人。我情愿能不受干扰地想着我要想的事。”
“所以你折磨乔伊斯是因为你不想和阿比盖尔见那么多面?你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减少和她见面呢?”
“因为有人告诉我,谁都不见不怎么好。她有些像房间里开着的电视机,给我做个伴。”
“可你刚刚说,你不喜欢和她见面!”
“我知道。这很难解释。我在布鲁克林有个朋友,如果减少和阿比盖尔见面,我或许可以多见见她。这似乎也没有问题。其实,当我想一想之后,我十分确定这样做没有问题。”想起她那个朋友,维罗妮卡笑了。
“可是为什么埃德加就不能像你这样想呢?”帕蒂说,“为什么他和加琳娜不能继续住在那里呢?”
“恐怕没有原因。你也许是对的。加琳娜无疑让人吃不消,可是我估计埃德加知道这点,我想这正是他娶她的原因——让她来对付我们。这是他作为这家里唯一的男孩对我们的报复。就我个人而言,只要我不用见她,我就真的不在乎,但是阿比盖尔受不了这个。”
“所以基本上,你是为了阿比盖尔才这么做的。”
“她想要东西。我自己虽然不想要,但我愿意帮她去争取。”
“除了你想要足够的钱,那样你就永远不必工作了。”
“是的,那肯定会不错。我不喜欢给人做秘书。我尤其不喜欢接电话。”她笑了,“我觉得人们通常都说得太多了。”
帕蒂觉得她像是在对付粘在手指上的一大团巴祖卡口香糖;维罗妮卡的逻辑线不仅对帕蒂具有无限的弹力和黏度,它们自己之间也一样纠缠不清。
后来,在坐火车出城回家的时候,帕蒂第一次意识到她的父母比他们的任何一个孩子,包括她自己,要富有和成功多少倍,而又是多么奇怪,没有一个孩子继承了一星半点乔伊斯和雷的社会责任感,而他们可是一辈子都受到这种责任感的鼓舞的。她知道乔伊斯为此感到愧疚,尤其是对可怜的维罗妮卡,但是她也知道,有这样几个不像话的孩子对乔伊斯的自尊一定是可怕的打击,而乔伊斯或许把孩子们的古怪和无能归咎于雷的基因,老奥古斯特·爱默生的诅咒。接着,帕蒂突然想到,乔伊斯的政治事业并不仅仅造成或加剧了她的家庭问题,它同时也是她从这些问题中逃脱的方式。回首过去,帕蒂从乔伊斯抛开家庭去从政,在为这个世界做些事的同时也拯救她自己的决心中,看到了某种令人心酸,或者甚至值得敬佩的东西。而且,作为一个也像她那样采取极端手段去拯救自己的人,帕蒂终于明白,不光是乔伊斯有幸有她这样一个女儿,她也同样有幸有乔伊斯这样一个妈妈。
然而,还有一件事是她不理解的。那天下午,当乔伊斯从奥尔巴尼回来,对使得州政府瘫痪的共和党议员们怒气冲冲时(雷,唉,已经不会再在一旁取笑她,说民主党人也对这样的瘫痪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帕蒂带着一个问题在厨房里等着她。乔伊斯刚刚脱掉雨衣,她就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从不去看我的篮球比赛?”
“你说得对,”乔伊斯立刻说道,就好像她等这个问题等了三十年,“你说得对,说得对,说得对。我应该多去看你的比赛。”
“那你为什么没这样做?”
乔伊斯想了想。“我无法解释,”她说,“只能说我们当时有很多事需要忙,我们不能什么事都去参加。作为父母我们犯了错。而你现在或许也犯了一些错。你或许能够理解一切会变得多么混乱,多么忙碌。想要面面俱到是多么困难。”
“可问题是,”帕蒂说,“你有时间去做其他事。唯独不去看我的比赛。我不是说每一场比赛,我是说任何一场比赛。”
“哦,为什么你要现在提起这事呢?我说过了,我抱歉我犯了错。”
“我不是在指责你,”帕蒂说,“我只是问问,因为我的篮球真的打得很好。我真的,真的打得很好。作为母亲,我犯的错或许比你还要多,所以这不是批评。我只是在想,看到我有多出色应该会让你高兴。看到我多么有天赋。那应该会让你为自己感到高兴的。”
乔伊斯看向别处。“我猜我一向不喜欢体育运动。”
“但你去看埃德加的击剑比赛。”
“没几次。”
“比去看我比赛的次数多。而且你似乎并不是有多喜欢击剑,埃德加似乎也没有多出色。”
乔伊斯的自我控制通常都是完美的,她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帕蒂昨夜几乎已经喝完的白葡萄酒。她把剩余的酒倒进果汁杯里,喝掉一半,笑了笑自己,又喝掉另外一半。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妹妹们不能做得好一些,”她文不对题地说,“但是阿比盖尔有次跟我说了件有趣的事。一件可怕的事,现在想起来我仍然想哭。我不应该告诉你,但是不知为什么,我相信你不会把这些事挂在嘴边。当时阿比盖尔……喝得烂醉。那是很久以前,当时她还在努力想要成为一名戏剧演员。有个很好的角色,她以为她会被选中,但她没有。我试着鼓励她,并告诉她我相信她的天赋,她只需要继续努力。然后她对我说了最可怕的一句话。她说就是因为我她才失败的。我,除去支持她之外什么也没做,没做,没做。可她就是那么说的。”
“她解释了为什么那么说吗?”
“她说……”乔伊斯忧伤地望向窗外她的花园,“她说她无法成功的原因是,如果有一天她成功了,我会从她那里抢走它。它会变成我的成功,而不是她的。事实当然不是这样!但这就是她的感觉。而为了告诉我她的这种感觉,为了让我继续受折磨,为了不让我认为她一切都好,她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不成功。哦,我仍然无法忍受想起这些话!我告诉她不是这样的,我希望她相信我,因为那不是真的。”
“好吧,”帕蒂说,“听起来确实让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