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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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他的女友,她的双手坚定地握着方向盘,明亮的眼睛盯着道路,他想他或许会在想要成为她的渴望中爆裂,在对她不介意他就是他的感激中爆裂。“我的问题在于我不够喜欢人类,”他说,“我真的不怎么相信他们能够改变。”
“你其实非常喜欢人类。我从未见过你对任何一个人刻薄。当你和人说话的时候,你总是忍不住满脸笑容。”
“在惠特曼我可没笑。”
“事实上,你在笑。即便那时你也在笑。这就是古怪之处。”
无论如何,一年中最热的日子里也没有多少鸟可供观赏。一旦它们占好领地,完成交配,那么对小鸟而言,四处抛头露面可没什么好处。早晨,沃尔特在禁猎区和公园中散步,他知道里面仍然充满生命,但是蔓生的杂草和枝叶繁茂的树木在夏季的潮热中一动不动,犹如在他面前上了锁的房子,又或者犹如眼中只有彼此没有他人的情侣。北半球尽情吸收着太阳能,植物默默地将其转换成动物的食物,昆虫吱吱咕咕的叫声是唯一的声音副产品。这是来自新热带区的候鸟们得到回报的日子,是它们需要牢牢抓住的日子。沃尔特忌妒它们有事可做,他怀疑自己之所以开始感觉抑郁,是因为这是四十年来第一个他无需工作的夏天。
“自由空间”全国乐队比赛定在八月份的最后一个周末,而且,不幸地,定在了西弗吉尼亚。该州地理位置较偏,依靠公共交通很难到达,但是等到沃尔特在博客上提议改变比赛地点时,粉丝们已经对西弗吉尼亚之旅兴奋不已,急着去批判它的高人口出生率,它被煤炭公司控制了的地产权,它数目众多的原教旨基督教教徒,以及它对乔治·布什在两千年大选中险胜的结果应负的责任。拉丽莎已经征得维恩·黑文同意,要在基金名下的原山羊牧场举办这个活动,她早就瞅准那块地方了;黑文被她的大胆提议惊得目瞪口呆,但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无力抗拒她的软硬兼施,最后只好答应了她。
疲倦地驶过铁锈地带'79'后,他们的总行驶里程超过了一万英里,汽油消耗量超过了三十桶。八月中旬,他们到达双子城时,恰好碰上夏季第一股带有秋意的冷空气来袭。在横跨加拿大、缅因州和明尼苏达州北部的北方森林中,在那一片仍然基本保持完好无损的北方森林中,刺嘴莺、捕蝇鸟、鸭子、麻雀已经完成了生儿育女的工作,换掉繁殖期的羽毛,披上了更利于伪装的新羽衣,正在风的寒意和太阳角度的变化中接收再次南飞的信号。通常,父母先起程,留下幼鸟先是练习飞行和觅食,然后更加笨拙地,以更高的死亡率,飞去它们过冬的地方。秋天离开的鸟中只有不足一半会在来年春天又飞回来。
沃尔特曾经听过“生病的切尔西”,一支圣保罗乐队,为“创伤”作开场表演,并推测它熬不过第二年,不料它仍然健在,而且以足够多的歌迷投票,成功晋级“自由空间”在西弗吉尼亚的大赛。除去她们,人群中的熟悉面孔就是沃尔特在巴瑞耶街的老邻居塞思和梅里·保尔森了,他们看上去比现场沃尔特之外的所有人都要老上三十岁。塞思非常喜欢拉丽莎,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不理会梅里说她累了的请求,坚持在比赛结束之后去“品味泰国”吃了一顿过点的晚餐。这顿饭成了八卦者的节日,塞思向沃尔特打听乔伊和康妮这桩现在已无人不知的婚姻的内情,打听帕蒂的状况,打听沃尔特和拉丽莎究竟是怎么好上的,以及沃尔特遭《纽约时报》恶评背后的情况(“老天,你在那篇文章中可真是不好看”),梅里则在一旁打着哈欠,扮出一脸顺从。
回到他们住的汽车旅馆,时间已经很晚,沃尔特和拉丽莎进行了一场类似争吵的对话。他们原本计划在明尼苏达州休息几天,去看看巴瑞耶街,看看无名湖和希宾,看看他们能否找到米奇,但是拉丽莎现在想掉头直接去西弗吉尼亚。“我们那边的现场人员当中,有一半都自称是无政府主义者,”她说,“他们可不会平白无故地说自己是无政府主义者。我们需要立刻赶过去,安排后勤。”
“不行,”沃尔特说,“我们之所以把圣保罗定为最后一站,为的就是能在这里抽几天时间休息。难道你不想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吗?”
“我当然想去。迟些去。下个月去。”
“可是我们已经到这里了。抽两天时间休息,然后再直接去怀俄明县,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这样我们就不必走回头路了。多走两千英里可不怎么说得通。”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她说,“为什么不先去做重要的事,然后再来怀旧?”
“因为这是我们的计划。”
“是计划,又不是合同。”
“好吧,我想我也有点儿担心米奇。”
“你恨米奇!”
“那也不代表说我希望我哥哥睡在大街上。”
“好的,但是多一个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我们可以直接回来。”
他摇摇头。“而且我真的需要去看看那栋房子。有一年多没有人去过了。”
“沃尔特,不行。这可是我和你,我们两个人的事,而且是正在发生的事。”
“我们甚至可以把面包车留在这里,飞过去,然后再租辆轿车。我们最后只会晚到一天。仍然有一整个星期去安排后勤工作。请你为了我这么做好吗?”
她把他的脸捧在手中,用一种边境牧羊犬的眼神看着他。“不行,”她说,“请你为了我这么做。”
“你先过去,”他说,把脸缩回来,“你飞过去。我过两天就过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因为塞思和梅里吗?他们让你想起了过多的往事?”
“是的。”
“那么,把它们抛到脑后,跟我走。我们必须待在一起。”
就像藏在较温暖的湖底的一眼冷冰冰的泉水,瑞典基因根植于他体内的抑郁情绪开始冒了上来: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拉丽莎这样的伴侣;觉得自己天生就不是过自由生活、做出种种反叛壮举的材料;觉得需要一个更加沉闷、更加持续地令人不满的生活状态,以供他与之抗争,并从中谋得生存。他明白,仅仅因为有这些感觉,他就已经开始在他和拉丽莎之间创造新的不满。最好还是,他抑郁地想道,让她现在就看清他的本来面目。了解他和兄弟、父亲及祖父间的血缘关系。于是他再次摇头。“我要按原计划行动,”他说,“我打算用两天面包车,而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去,我们就为你买张机票。”
如果她那时开始哭泣,一切或许会不一样。但是她固执、勇敢,而且在生他的气。第二天早晨在开车送她去机场的路上,他不断地道歉,直到她让他停止。“没事了,”她说,“我已经不生气了。今天早上我就没再想这事了。我们都在做我们不得不做的事情。我到那里后会给你打电话,我很快就会再见到你的。”
周日早晨,沃尔特给卡罗尔·莫纳汉打了个电话,然后驶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来到拉姆齐山。布莱克又伐倒了卡罗尔家后院的几棵树和几丛灌木,但巴瑞耶街上的其他一切都没什么大的变化。卡罗尔热情地拥抱了沃尔特,她的胸部紧贴在他身上,感觉不怎么像是家人间的拥抱。之后的一个小时里,双胞胎姐妹在那个做了防止小孩撞伤的改装的大房间里尖叫着跑来跑去,布莱克紧张地站起来、离去、回来、又离去,而在此期间两位亲家好好地聊了聊。
“刚一得知他们结婚的消息,我就急着打电话给你,”卡罗尔说,“我真是得坐在自己手上,才没去拨你的号码。我无法理解乔伊为什么不想告诉你们。”
“这个嘛,你知道,他和他妈妈之间有些问题,”沃尔特说,“和我也是。”
“帕蒂怎么样了?我听说你们已经不住在一起了。”
“确实如此。”
“这回我可不会忍气吞声了,沃尔特。我打算有话直说,虽然我这个脾气总是给我带来麻烦。我觉得你们早就该分开了。我讨厌她对待你的那种方式。就好像一切都要围着她转。就是这样——我说出来了。”
“这个,卡罗尔,你知道,这些事很复杂。而她现在也是康妮的婆婆了。所以我希望你们两个能想法子处理好你们的关系。”
“哈。我不关心我怎么样,我们不需要见面。我只希望她能明白我的女儿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这点我心知肚明。我觉得康妮是个好女孩,很有潜力。”
“嗯,你始终是你们俩当中的那个好人。你也一直有颗金子般的心。我从未后悔和你做邻居,沃尔特。”
他选择不去指出这番话中的不公,选择不去提醒卡罗尔,帕蒂对她和康妮多年的大方照顾,但是他确实为帕蒂感到非常难过。他知道她多么努力地想要成为那个好的自我,而他现在却和众多只能看到她不好的一面的人站在了一起,为此他很伤心。他喉头的硬块证实,尽管经历了这一切,他仍然是多么爱她。出于礼貌,他跪在地上和双胞胎稍作交流,他想起她向来多比他更善于和小孩相处,当杰西卡和乔伊像这对双胞胎这么大的时候,她是如何忘我地陪伴在他们身边;如何幸福地沉浸其中。拉丽莎先去西弗吉尼亚,留下他在这儿独自缅怀往事,他觉得这个安排好极了。
从卡罗尔处脱身并和布莱克道别——布莱克冷淡地说了声再见,由此可见作为一名自由主义者,沃尔特仍然未能得到谅解——之后,他驱车北上到达大急流城,先停下买了些日用品,然后在将近傍晚时分来到无名湖。邻居伦德纳家门前不幸地竖起了出售的标牌,而他的房子就像挨过之前很多年的风雨一样,刚刚经历了二○○四年的风雨侵蚀。备用钥匙仍然挂在那条粗糙的旧桦木长凳的下面,而他发现,走进这些他的妻子和他最好的朋友一起于其中背叛了他的房间并没有那么地令人难以忍受;众多其他回忆涌上心头,鲜活得足以停留。他又耙又扫,一直干到天黑,为又有真实的工作可做而高兴,然后,在上床睡觉前,他给拉丽莎打了电话。
“这里一团糟,”她说,“幸好我过来了,也幸好你没来,因为我想你会发怒。简直就像《要塞风云》中的情形。提前赶来的粉丝太疯狂,我们的人几乎需要保安人员保护。西雅图的那群浑蛋似乎也直接过来了。我们在井边开辟了一处小小的露营地,还安置了一座移动厕所,但是已经有差不多三百人包围了它。到处都是人,他们在他们打水喝的小河边拉屎,还和当地人搞对立。一路上,道路边满是涂鸦。上午我不得不派出我们的实习生去给那些房屋外墙受到污损的人们道歉,说好我们会为他们重新粉刷。我四处游说,让大家冷静下来,但是每个人都像服用了毒品一样迷迷糊糊的,在十英亩的土地上躺得到处都是。没有领导,完全杂乱无章。然后天黑了,下起了雨,我不得不下山进城,找了家汽车旅馆住下。”
“我明天就可以飞过去。”沃尔特说。
“不用,你还是开着面包车过来。我们需要在现场露营。而你现在过来只会生气。我能够在不过于上火的情况下处理这些事,等你过来的时候,事情应该有所好转了。”
“那么,在那边小心开车,好吗?”
“我会的,”她说,“我爱你,沃尔特。”
“我也爱你。”
他爱的女人爱着他。他明确地知道这一点,但是他所明确知道的也只有这点,那时如此,永远如此;而那些关乎生死的事实则始终是未知的。她究竟有没有,真的,小心驾驶。她有没有,第二天早晨,在雨后湿滑的通往山羊牧场的县公路上飞车行驶,有没有以危险的车速转过山路上那些看不到来车的急弯。是不是有一辆运煤卡车从当中的一处急弯飞速驶来,做了运煤卡车每周都会在西弗吉尼亚的某地做的事情。不然,是不是某个开着高底盘四轮驱动车的人,也许是个家里的谷仓被涂上了“自由空间”或“地球上的肿瘤”字样的人,看到一个黑皮肤的年轻女人开着租来的韩国产小轿车,便插入她的车道或紧跟她的车尾行驶或紧贴着她的车进行超车或甚至是故意把她逼下了没有路肩的公路。
无论确切地发生了些什么,在早上七点四十五分左右,山羊牧场以南五英里处,她的车从一段长且极陡的路堤上翻了下去,撞到了一棵山胡桃树上。警方的报告甚至连确定即时死亡这样小小的安慰都无法提供。但是她受了重伤,骨盆断裂,一条股动脉被割断,当沃尔特于明尼苏达时间七点半将房屋钥匙挂回长凳下的钉子上,出发去艾特金找他哥哥之前,她肯定已经死了。
凭借和父亲多年相处的经验,沃尔特知道,和酒鬼交流的最好时间是早晨。关于米奇的最后一任前妻斯泰茜,布伦特所能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