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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自由-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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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听你的——宝贝。”

乔伊斯说“宝贝”时,就像是用某种她正在学的外语说出的第一个词。

试探也好,惩罚也罢,帕蒂说:“也许,我想,如果他真的有诚意地道了歉,那也许就可以了。”她仔细观察着妈妈,(在帕蒂看来)后者正努力克制自己的兴奋。

“我认为这几乎是个完美的解决办法,”乔伊斯说,“但除非你是真的觉得这么做就可以了。”

“不可以。”帕蒂说。

“你说什么?”

“我说这么做是不够的。”

“我以为你刚刚说的是这样就可以了。”

帕蒂再次非常悲伤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乔伊斯说,“难道我理解错了?”

“他强奸了我,就好像那根本没什么大不了。我很可能还不是他强奸的第一个。”

“帕蒂,这点你并不清楚。”

“我想去医院。”

“看,我们马上就到爸爸的办公室了。除非你真的受了伤,否则我们还是先……”

“可我已经知道爸爸会说什么。我也知道他希望我怎么做。”

“他只想做对你最有利的事。有时他可能很难表达自己,但他爱你胜过一切。”

乔伊斯几乎再没有哪一句话能让帕蒂如此热切地渴望去相信。她全心全意地希望,希望这句话是真的。如果她爸爸不是私底下深爱着她,那么他逗她,拿她开玩笑的方式岂不是只能用残忍来解释?但帕蒂如今十七岁了,而且她实际上并不笨。她知道一个人可以爱某人胜过一切,但当他忙着干别的事情时,他就不怎么爱那个人了。

她爸爸办公室的内室是从已去世的高级合伙人手上接过来的,里面有一股樟脑球的味道。他并没有更换地毯,也没有重新做窗帘。究竟樟脑球的味道从何而来还真是个谜。

“这个烂透了的小浑蛋!”听女儿和太太讲完伊桑的罪行,雷的反应是这样。

“不幸的是,他其实没那么小。”乔伊斯干巴巴地笑着说。

“他就是个坏透了的小流氓,”雷说,“他是颗坏种子!”

“那我们现在要去医院吗?”帕蒂问道,“或者去警察局?”

她爸爸让乔伊斯打电话给斯伯斯坦医生,问问他有没有时间看个急诊。他是帕蒂以前的儿科医生,从罗斯福时代就加入了民主党阵营。乔伊斯打电话的时候,雷问帕蒂她明不明白什么是强奸。

她瞪着他。

“我只是确认一下,”他说,“你知道强奸的法律定义吧。”

“他违反我的意愿和我发生了性关系。”

“你确实说过不要吗?”

“‘不’,‘不要’,‘住手’。我说得明明白白。我使劲抓他,想把他从我身上推开。”

“那么他真是个卑鄙的浑蛋。”

帕蒂从没听过她爸爸这么说话,她喜欢他这样,但只是模模糊糊地,因为这听上去太不像雷了。

“斯伯斯坦医生说他五点钟可以在办公室见我们,”乔伊斯报告说,“他多喜欢帕蒂啊,我想如果需要的话,他甚至会取消他的晚餐约会。”

“没错,”帕蒂说,“我在他那一万两千名病人中肯定排第一。”随后她给爸爸讲了后来的事,而她爸爸向她解释了为什么内格尔教练是错误的,帕蒂又为什么不能去报警。

“切斯特·波斯特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雷说道,“不过他在县里倒是做了不少好事。因为,呃,因为他的地位,像这样的控诉会引起极大的社会关注。所有人都会知道原告是谁。所有人。现在,波斯特一家会因此遭受什么不利影响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但确定无疑的是,如果案件曝光,预审、审判以及公众的关注会让你比现在更感到被侵犯。就算伊桑认了罪,就算暂缓量刑,就算发布言论禁止令,都始终会有一份法院记录。”

乔伊斯说:“但这些都该由帕蒂来决定,而不是——”

“乔伊斯,”雷抬起一只手打断了她,“波斯特家请得起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位律师。一旦控诉曝光,对被告所能造成的最大损害也就到头了。他可不会积极推动审判进展。事实上,在答辩或审判之前,你的名誉被糟蹋得越厉害,事态就越是对他有利。”

帕蒂低下了头,她问爸爸,他认为她该怎么做。

“我现在就给切斯特打电话,”他说,“你去斯伯斯坦医生那里检查身体,确认你没事。”

“还要请他做证人。”帕蒂说。

“是的,如果需要,他可以作证。不过,不会有什么审判的,帕蒂。”

“那么伊桑就这样逃脱处罚?然后下个周末再对其他女生做同样的事?”

雷举起了两只手,“我,哎呀,我来和波斯特先生聊聊。他可能会接受延迟起诉,类似于以观后效的察看,也相当于悬在伊桑头顶的一把剑。”

“那根本不算什么。”

“事实上,帕蒂宝贝,那已经相当不错啦。至少那可以向你保证,伊桑不会再去侵犯其他女生。这还得要他认罪才行。”

确实,想象伊桑穿着橘黄色连衣裤坐在监牢里,而他对她造成的伤害大多不过存在于她自己的头脑中,帕蒂也认为这未免荒唐。她做过训练呼吸冲刺,那种难受劲儿和被强奸相差无几。也许在打完一场激烈的篮球赛后她要比现在更感到筋疲力尽。此外,作为一名运动员,你其实早已习惯别人将手放在你身上——按摩抽搐成一团的肌肉,打贴身防守,拼抢待争球,给脚踝缠上护带,纠正姿势,伸展腿后腱,等等等等。

但尽管如此,不公的感觉还是如此的实实在在,甚至于,从某种意义上说,比她那疼痛的、臭烘烘、汗淋淋的身体还要真实。她的委屈有形状,有重量,有温度,有质地,还有着恶俗的品位。

在斯伯斯坦医生的办公室,帕蒂像个优秀运动员那样接受了检查。穿好衣服后,医生问她以前是否有过性经历。

“没有。”

“我也这么认为。那避孕是怎么回事?是对方做的吗?”

她点点头。“那时我试图逃开,看到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避孕套。”

“对。”

斯伯斯坦医生将所有这些以及别的都记在了她的病例上。随即他摘掉眼镜说:“你会拥有美好的人生,帕蒂。性是美妙的,你一辈子都会享受它。不过今天可不怎么美好,是吗?”

回到家,弟弟在后院,像是正在用一些大小不一的螺丝刀玩杂耍。一个妹妹在读未删节版的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另一个靠优诺酸奶和小胡萝卜维持生命的妹妹则在浴室里,又在改换头发的颜色。身处这群聪明的怪人当中,帕蒂真正的家是地下室摆放电视的那个角落里一把有泡沫软垫、发了霉的嵌入式长椅。保姆尤拉莉娅已经离开很多年了,长椅上还是隐隐有一股她擦的头油的味道。帕蒂拿了一盒黄油山核桃冰激凌,回到那把长椅上,当妈妈打电话问她要不要上来吃晚饭时,她回答说不吃了。

当爸爸喝完他的马提尼、吃过晚餐后来到地下室时,《玛丽·泰勒·摩尔秀》刚刚开始,他提议和帕蒂开车出去兜兜风。那个时候,帕蒂对明尼苏达州的全部了解就是玛丽·泰勒·摩尔。

“我可以看完电视剧再去吗?”

“帕蒂。”

看心爱的电视剧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帕蒂觉得自己很可怜,她关掉了电视机。爸爸把车开到那所高中,在停车场一盏明亮的路灯下停下来。他们摇下窗玻璃,春天草地好闻的气味飘了进来,不久前,她就是在这样一片草地上被强奸的。

“那么……”她说。

“伊桑否认了,”她爸爸说,“他说那不过是闹着玩,是你情我愿的。”

自述人会这样描述车里那个女孩的眼泪:就像一场无声无息开始下起的小雨,却令人吃惊地很快就淋湿了一切。她问爸爸有没有直接和伊桑通话。

“没有,只是和他爸爸,两次,”他说,“如果我说谈话进行得很顺利,那就是在骗人了。”

“显然波斯特先生不相信我。”

“这个嘛,帕蒂,伊桑是他的儿子。他可不像我们一样了解你。”

“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

“妈妈呢?”

“她当然相信。”

“那我该怎么办?”

她爸爸转向她,像律师转向自己的当事人,像一个成年人对着另一个成年人。“忘了它,”他说,“忘记它,向前走。”

“什么?”

“抛开它,向前走。学会更加小心地保护自己。”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帕蒂,派对上的人都是波斯特家的朋友。他们会说他们看到你喝多了,是你挑逗的伊桑。他们会说你们当时在一间小屋背后,那里距游泳池不到三十英尺,而他们却没听到任何异常的声响。”

“当时真的很吵,舞曲声,还有大家吵吵嚷嚷的说话声。”

“他们还会说稍后他们看到你们离开,上了他的车。世人眼中的他是一个即将进入普林斯顿大学的埃克赛特男孩。他使用了避孕套,说明他很负责任;事后他离开派对开车送你回家,说明他够绅士。”

无声无息的小雨此刻正在打湿帕蒂那件T恤衫的衣领。

“你并没有真的站在我这边,对吗?”

“我当然是向着你的。”

“你不断地说‘当然’、‘当然’。”

“听我说,检察官会问你当时为什么不喊叫。”

“我觉得不好意思!那些人又不是我的朋友!”

“可你明不明白,法官或陪审团是很难理解这一点的?你当时需要做的就是大声求救,然后你就安全了。”

帕蒂记不起自己为什么没有喊叫。事后看来,她不得不承认,她温顺得令人吃惊。

“但是我反抗了。”

“没错,可你是名顶尖的学生运动员。游击手被抓伤或打青是很常见的事,不是吗?胳膊上?大腿上?”

“你有没有告诉波斯特先生我是个处女?我是说,本来是?”

“我认为那不关他的事。”

“或许你应该再打个电话,把这点告诉他。”

“你看,”她爸爸说,“宝贝,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极不公平,我也为你感到难过。但有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接受教训,确保自己不会再次陷入同样的境地。告诉自己,‘我犯错了,算我倒霉’,然后就随它去。随它,嗯,随它去。”

他把点火器转了半圈,仪表盘上的灯亮了。他的手还抓着车钥匙。

“但他犯罪了。”帕蒂说。

“没错,但最好还是,呃。生活不总是公平的,帕蒂宝贝。波斯特先生说他认为伊桑可能愿意为自己的行为不够绅士而道歉,但是,你想要那样吗?”

“不。”

“我也这么认为。”

“内格尔教练说我应该去报警。”

“内格尔教练管好她的盘球练习就可以了。”

“垒球,”帕蒂说,“现在是垒球赛季。”

“除非你想在被人公开地羞辱中度过高中的最后一年。”

“篮球赛季在冬天,而垒球在春天,天气暖和些的时候。”

“我在问你:你真想那样度过高中的最后一年吗?”

“卡佛教练是篮球,”帕蒂说,“内格尔教练是垒球。你明白了吗?”

她爸爸发动了引擎。

在高中的最后一年,帕蒂没有被公开羞辱,相反,她不再仅仅是个有体育天赋的学生,而是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运动员。她几乎以体育馆为家了。新罗谢尔的前锋用胳膊肘挤开队友斯蒂芬妮时,帕蒂用肩膀顶了她的后背,为此受到停赛三场的处罚。她依旧打破了自己上一年创下的每一项学校纪录,同时还几乎打破了进球纪录。她不仅能从外围准确投篮,也越来越喜欢带球突破到篮下。她不再理睬肉体的痛苦了。

那年春天,当地的国会议员在任职多年后退了下来,领导层选择让帕蒂的妈妈去竞选他的位置。波斯特夫妇主动提出在他们家奢华的绿色后院里和乔伊斯共同举办一个筹款会。在接受这个提议之前,乔伊斯来问过帕蒂的意思。她说她不会做任何令帕蒂感到不舒服的事。不过那时,帕蒂已经不在乎乔伊斯做什么事了,她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当候选者一家人站在一起拍摄那张必不可少的家庭照时,没有人为主动缺席的帕蒂感伤。她那一脸苦相可帮不到乔伊斯的事业。





第二章 最要好的朋友


由于无法回忆起自己在大学头三年里的意识状态,自述人怀疑当时的她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意识状态。她自我感觉是清醒的,但事实上她一定是在梦游,否则,举例来说,很难理解她怎么会跟一个有心理疾病的女孩成了最要好的朋友,而且,这女孩根本就是她的一名跟踪者。

尽管自述人不愿承认,但是,部分责任或许就得算在十大体育竞技联盟及其为参与其中的大学生——特别是男生,不过,即便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女生也不例外——创造的那个虚假的世界头上。七月,帕蒂来到明尼苏达大学参加运动员夏令营,接着则是专为运动员优先安排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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