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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部分

自由-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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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特说,“现在给自己买上一大堆东西,以后再拿去典当?”

“我努力工作。我该怎么做呢,什么都不买吗?”

“我也努力工作,可我什么都没有,因为我没工资可拿。”

“那你那台电影摄像机是怎么回事?”

“那是从学校借的,傻瓜。那不是我的。”

“好吧,可是没有人借给我任何东西,因为我不是个胆小鬼加马屁精。”

“可这仍然不代表你不需要付房租,或者至少在周末帮帮忙。”

米奇盯着他的烟灰缸,就像盯着一个站满了灰头土脸的囚犯的监狱院子,思考着怎样才能再多塞一个烟头进去。“有谁委任你成为家里的主耶稣吗?”他毫无创意地说,“我不需要和你商量。”

但是多萝西拒绝和米奇谈话(“我宁愿干脆卖掉那栋房子。”她说),而沃尔特在学年结束,同时也是旅馆高峰季开始的时候决定以罢工相逼。只要他还待在旅馆,他就不能不去做那些需要做的事情。离开是唯一能让米奇负起责任的方法,于是,他宣布这个暑假他要去整修那栋房子,并摄制一部以大自然为对象的实验电影。他爸爸说如果他是想把那栋房子整修得漂亮一点以便卖出去,那他就没什么意见,但是房子无论如何都要卖掉。他妈妈则求他忘掉那栋房子,说她如此把它当回事是自私的做法,她不在乎那栋房子,她只希望一家人和睦相处。当沃尔特说他无论如何都要去时,她大喊道,如果他真的在意她的心愿,就不该离开。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感觉到对他妈妈的愤怒。无论她有多么爱他,又或者无论他有多么理解她,现在都变得不重要了——他为她如此懦弱地屈从于他的爸爸和米奇而恨她。他受够了她的软弱。他让他最要好的朋友,玛丽·赛尔塔拉,开车把他和一行李袋的衣服、十加仑的建筑用漆、他的旧单速自行车、一本二手简装版《瓦尔登湖》、从高中音像部借来的八毫米电影摄像机,以及八个装有八毫米胶片的黄色盒子送到湖边那栋房子。这是到那时为止,他所做过的最为叛逆的一件事。

房子里到处都是老鼠屎和死潮虫,除了重新油漆,还需要更换屋顶和窗框。来到湖边的第一天,沃尔特打扫卫生、割草,连续工作了十个小时,然后去树林中散步,在黄昏稳定的光线中寻找自然美景。他的胶片储备只够他拍摄二十四分钟,当他把其中的三分钟浪费在拍摄花栗鼠身上后,他意识到他应该找一些没那么容易拍到的东西。湖太小,看不到潜鸟,但当他搬出外公的独木舟,划入人迹罕至的深处,他惊动了一只类似苍鹭的飞禽——一只在芦苇丛中休息的麻鳽。麻鳽是个完美的选择——它们性情羞怯,他可以跟踪拍摄一整个夏天,还用不完二十一分钟的胶片。他想象着摄制一部实验短片,名字就叫《麻鳽的生活》。

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擦好避蚊胺,然后缓慢而安静地划向那片芦苇丛,摄像机就放在膝头。麻鳽的生活习性是:潜藏在芦苇丛中,以身上细幼的浅黄色和褐色竖条纹作为天然掩护,伺机用喙刺死小动物。当感到危险来袭,它们会伸长脖子定住不动,尖尖的喙指向天空,看上去就像一株干枯的芦苇。当沃尔特徐徐地靠近,希望看到更多细节,而不是取景器中的空空一片时,它们常常会溜走,不见踪影,但偶尔也会扑扇着翅膀飞上天空,这时,他会尽量后仰,用摄像机跟拍它们。虽然麻鳽是纯粹的杀捕机器,但是它们潜伏时羽毛的颜色单调乏味,而在空中飞翔时,展开的双翅却是引人注目的灰色和灰黑色,这当中的鲜明对比尤其让沃尔特同情它们。它们在地面上谦卑而鬼祟,一如它们那泥泞的生存环境,但一旦飞上天空,却高贵而骄傲。

和家人挤在逼仄的空间里生活了十七年,这使得沃尔特渴望独处,而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这种渴望是无法消除的。除了风声、鸟鸣、昆虫的叫声、鱼儿的蹦跳声、树枝的咯吱声和桦树树叶相互碰撞时的摩擦声,这里什么声响也没有:刮房屋外墙上的旧漆时,他不时地停下来,品味这种有声的寂静。他骑自行车去芬城消费合作社购买食物,往返要花费他九十分钟。他照他妈妈的菜谱做出大锅的扁豆炖菜和豆子汤,而到了晚上,他会玩玩那架古老但还能用的以弹簧拉动的弹球机,自这栋房子建好以来,这架弹球机就一直摆在这里。他在床上读书直到午夜,即使那时也不会立刻入睡,而是躺着,沉浸在寂静中。

某个周五,他来到湖边的第十天,临近傍晚时分,当他新拍摄了几个不怎么合意的麻鳽镜头,划着独木舟返回时,他听到汽车的引擎声和喧闹的音乐声,紧接着还有摩托车沿长车道驶来的声音。等到他把独木舟从水中拉出来,米奇和性感的布伦达以及另外三对男女——米奇的三个死党和三个身穿喷有图案的喇叭裤和颈部系带的露背背心的女孩——正在把车上的啤酒、露营设备和冷藏箱卸在屋后的草坪上。一辆烧柴油的皮卡像个咳嗽的烟鬼似的空转着,为正在播放“空中铁匠”唱片的音响系统提供动力。这些傻瓜朋友中的一位牵着条颈圈上有饰钉、拴着拖链的罗特韦尔犬。

“嗨,爱好大自然的小伙子,”米奇说,“希望你不介意有人来陪你。”

“事实上,我介意,”沃尔特说,意识到在这帮人眼中,自己一定又呆又愣,他不由得脸红了,“我非常介意。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你不能来。”

“我可以来,”米奇说,“事实上,不应该在这里的人是你。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再待上一个晚上,不过现在我来了。而你正站在我的地产上。”

“这不是你的地产。”

“现在我租下它了。你想让我付租金,这就是我要租的地方。”

“那么你的工作呢?”

“辞了。我不在那里干了。”

沃尔特几乎要哭出来,他走进房子,把摄像机藏进洗衣篮。然后他骑自行车去芬城,一路上,黄昏突然失去魅力,变得充满了蚊子和敌意,稍后他用芬城合作社外面的付费电话打到了家里。没错,他妈妈证实说,她跟米奇还有他爸爸吵过架,决定最好的解决方法是留下度假屋,让米奇去整修它,让他学会承担更多的责任。

“妈妈,这里会变成派对中心。他会把房子烧掉的。”

“嗯,只是如果你在家里,而让米奇出去独立生活,我会舒服一些。”她说,“关于这点你说得对,乖孩子。现在你可以回家了。我们想念你,而且你还小,不能一整个夏天都独自在外。”

“可我在这里很开心。我已经干了不少活了。”

“我很抱歉,沃尔特。可这是我们的决定。”

骑车返回的途中,天几乎全黑了。他在半英里外就听到一片嘈杂声。男性摇滚'75'吉他独奏、醉酒人含糊迟钝的喊叫声、狗的嚎叫声、鞭炮声、摩托引擎的噼啪作响声和尖鸣声。米奇和他的朋友们已经搭好帐篷,燃起大堆的篝火,此刻正在火上烤汉堡包,浓烟滚滚。沃尔特进屋时,他们甚至没看他一眼。他把自己锁进卧室,躺在床上,忍受着噪音的折磨。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安静些呢?当有人在享受宁静的时候,为什么要用噪音来袭击这个世界呢?喧闹持续着,持续着。它制造出一种其他人显然都已对之免疫的高烧。一种自我怜悯、孤立无助的高烧。那晚,它激怒了沃尔特,让他对喧闹人群的集体咆哮生出不可磨灭的反感,同时,也让他奇怪地开始厌恶户外世界。他敞开胸怀来到大自然,而大自然却以它的软弱,一如他妈妈的软弱,让他失望。它如此轻易地就让嘈杂的傻瓜们侵占了自己。他爱自然,但只是在抽象意义上,这种爱并不比他对好小说或外国电影的爱更多,却比他后来对帕蒂和孩子们的爱要少。因此,在之后的二十年里,他让自己成为一名城市居民。甚至当他离开明尼苏达矿务及制造业公司去做自然保护工作时——无论是在自然保护协会,还是后来在蔚蓝山基金——他的主要兴趣也都在于保护小块自然环境,使它们远离像他哥哥那样的粗鲁的乡下人。对那些他为之保护栖息地的生物,他的爱其实是基于一种投射效应:认为它们和他一样,不希望吵闹的人类去烦扰它们。

除去进监狱的那几个月,留下布伦达独自一人带着他们的几个女儿,米奇一直都住在湖边的那栋房子里,直到六年后吉恩去世。他为房子换了新屋顶,阻止了它进一步破败,但也砍掉了地产上好几棵最大、最漂亮的树,把湖边坡地变成了光秃秃的游乐场,让他的狗在上面尽情玩耍,同时还修了一条绕至小湖最僻静的角落——也就是过去麻鳽栖息的地方——的环形雪车道。就沃尔特所能确定的,他从未付给吉恩和多萝西一分钱租金。

创伤乐队的发起人究竟知不知道何为创伤?这就是创伤:周日一大早,下楼来到你的办公室,幸福地想着你的两个孩子,他们在过去的两天里都令你感到非常骄傲,然后,在办公桌上看到一沓厚厚的手稿,作者是你的妻子,证实了你对她、对你自己和你最要好的朋友所有过的最不祥的担心。在沃尔特的人生中,唯一与此勉强有得一比的体验是他的第一次自慰,那是在松语汽车旅馆的六号房间,依从着堂兄列夫的友好指导(“擦点凡士林”)。那年他十四岁,自慰带给他的快感超过了他已知的所有快感,而结果却是那般的令人恐慌和震惊,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科幻小说里的主人公,被猛地从一个古老星球经由四维空间拉入了另一个全新的星球。而帕蒂的手稿有着与之类似的吸引力和改变力。他的整个阅读过程,犹如他的第一次自慰,似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的。他站起来过一次,那是在刚刚开始阅读的时候,为的是去锁好办公室的门,然后他就在阅读最后一页了,那时是早晨十点十二分,照耀在他办公室窗户上的太阳是个与他向来所了解的太阳不一样的太阳。它变成了天河里某个陌生、孤独的角落中一颗发黄、刻薄的星星,而他自己的脑袋在跨越了星际空间后也经历了同样的巨变。他拿着那沓手稿走出办公室,经过正坐在办公桌旁打字的拉丽莎。

“早上好,沃尔特。”

“早上好。”他说,她身上那种属于早晨的好闻味道让他战栗。他经过厨房,走上后楼梯,来到那个小房间,这里,他一生的挚爱还穿着法兰绒睡衣,安坐在沙发上的一堆被单当中,端着一杯奶油咖啡,正在看某个体育频道播出的全国大学生体育协会篮球锦标赛赛事总览。她给他的那个笑容——犹如他已失去的那个熟悉的太阳的最后一抹光芒——在她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时变成了恐慌。

“哦,该死,”她说,关掉电视,“哦,该死,沃尔特。哦,哦,哦。”她剧烈地摇着头。“不,”她说,“不,不,不。”

他关上身后的门,背贴着它滑了下去,直到他坐在了地板上。帕蒂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然后又一口,没有说话。窗外的光线神秘而可怕。沃尔特再次浑身战栗,在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时候,臼齿咯咯作响。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拿到的,”帕蒂说,“但那不是给你看的。昨晚我把它给了理查德,好让他离我远点儿。我希望他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我是在试着摆脱他,沃尔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这么做太可怕了!”

在很多个秒差距外,他听到她开始哭泣。

“我从未想过让你看到那个,”她说,声音变得尖利,“我向上帝发誓,沃尔特。向上帝发誓。我一生都在努力不要伤害你。你对我这么好,你不该受这份苦。”

然后她哭了很久,十或者百来分钟。周日早晨的所有常规活动都因这起突发事件而暂停,一天的正常日程被如此彻底地颠覆,他甚至丝毫感受不到对它的怀念。有时事情就是这样凑巧,就在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他面前的这同一块地板见证了另一起不同类型的突发事件,一起良性的突发事件,一次带来愉悦创伤的性行为,到现在看来,那就像这次恶性突发事件的前兆:周四很晚时,他上楼来到帕蒂的房间,粗暴地侵犯了她。在她令人意外的许可下,他粗鲁施暴,而假如没有她的许可,那可以说与强奸无异:扯下她的黑色工作裤,把她推倒在地板上,强行挤入她的体内。以前,即使他也有过类似的念头,他也不会这样去做,因为他无法忘记少女时代的她曾被人强奸。然而那一天是那么的漫长,那么的让人迷失——他和拉丽莎之间未完全释放的欲望正如火焰般炽热,怀俄明县的路障气得人发狂,而通电话时乔伊声音中的谦恭是如此的史无前例和令人满意——当他走进帕蒂的房间,她似乎突然变成了他的猎物。他生性倔强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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