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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部分

自由-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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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和着:“是啊,对他有好处!”如果多萝西听到风声责怪他,吉恩会坐在那里一边微笑,一边格外开心地抽着烟,承受妻子的怒火而不予任何反击——一如往常地为自己既没有提高嗓门,也没有抬手揍她而感到骄傲。“呃,多萝西,别说了,”他说,“干活对他有好处。能教育他不要那么自以为是。”

吉恩原本可以把所有敌意都发泄在他受过大学教育的妻子身上,但是因为害怕变得像埃纳尔,他不允许自己那样做,而现在,他发现他的二儿子是个更容易被接受的攻击目标,不过,多萝西看得出,这个孩子足够坚强,有能力承受这样的敌意。多萝西对公正有着长远的看法。短期而言,或许吉恩如此苛待沃尔特是不公平的,但是长期而言,她的儿子必将会有所作为,而她的丈夫却将永远平庸无为。至于沃尔特本人,他任劳任怨地做着他爸爸分派给他的那些恶心工作,拒绝哭泣或者向多萝西哀诉,以此告诉他的爸爸,即便在由他主导的游戏中,他也可以打败他。吉恩总会在深夜撞到家具上,总会在香烟抽光后表现出孩子气的恐慌,且对于成功人士总会条件反射式地进行诋毁:如果不是一直一门心思地恨着他,沃尔特或许会可怜他。而吉恩最最害怕的就是被人可怜。

沃尔特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因为吉恩的香烟让弟弟布伦特身体不适,他在他们同住的那个房间的门上贴了个手工制作的“禁止吸烟”的标牌。沃尔特不会为自己这么做——他宁愿让吉恩把烟直接喷进他的眼睛,也不会给后者任何抱怨的机会。而对于吉恩,仅仅把标牌撕下来还不够让他舒心。相反,他以取笑沃尔特来满足自己。“如果你弟弟半夜里想吸口烟呢?你打算强迫他去寒冷的室外吗?”

“因为吸入过多的烟,晚上他的呼吸声已经不对劲了。”沃尔特说。

“我还是头一遭听说这个。”

“我们住在一起,我听到了。”

“我只是在说,你是代表你们两个贴那个标牌的,对吧,那么布伦特是怎么看的呢?他和你住一个房间,不是吗?”

“他才六岁。”沃尔特说。

“吉恩,我觉得布伦特可能对香烟过敏。”多萝西说。

“我看是沃尔特对我过敏。”

“我们不希望任何人在我们的房间里抽烟,就这样,”沃尔特说,“你可以在门外抽,但不能在房间里抽。”

“门里还是门外,我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区别。”

“这是为我们的房间定的新规矩。”

“那么你成了这里定规矩的人了,是吗?”

“在我们的房间里,没错,我是。”沃尔特说。

在吉恩就要发怒的时候,一种疲惫的表情掠过他的面容。他摇摇头,执拗而邪恶地咧嘴笑了笑,他一辈子都是这样来回应权威意见的。在布伦特的敏感症状中,他或许已经看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借口:在旅馆办公室旁加建一间“休息室”,他可以在那里自由自在地抽烟,而他的朋友们也可以过来,付很少的钱和他一起喝酒。多萝西正确地预见到,这样一间休息室最终会要了他的命。

沃尔特童年时代的最大解脱,除了上学,就是去他妈妈那边的亲戚家。她的父亲是一位小镇医生,她的兄弟姐妹、姑母姨妈、叔叔舅舅当中有好几位大学教授、一对做过杂耍演员的夫妻、一位业余画家和两个图书管理员,以及好几个很可能是同性恋的单身汉。多萝西在双子城的亲戚们邀请沃尔特过去度周末,带他参观博物馆,听音乐会,看戏剧演出,让他眼花缭乱;仍然住在铁矿带的那些亲戚们则组织乱哄哄的夏日野餐和假日家庭聚会。他们喜欢玩看手势猜字谜游戏和一种类似于凯纳斯特纸牌的老游戏;他们有钢琴,会伴着琴声歌唱。他们全都如此明白无误地平和友善,在他们身边甚至连吉恩也能够放松下来,并把他们的品位和政治观点当作古怪行径,一笑了之,对他们在体现男子气概的消遣项目上表现出的无能也表现出友好的怜悯之情。他们使吉恩家庭化的一面显现了出来,这是沃尔特喜欢但在其他情形下很少有机会见到的一面,除了圣诞节期间,他们在家中做糖果的时候。

做糖果的任务过于繁杂和重要,因此无法全部丢给多萝西和沃尔特。制作工程从降临节的第一个周日开始,到过了十二月的大部分时间才结束。那些仿佛只有在巫术中才会使用的金属器具——好几个大铁锅和挂物架,用来粉碎坚果的笨重的铝制装置——从壁橱深处一一露脸。充满节日气氛的堆得沙丘般高的白糖和一摞摞锡罐也登台亮相。好几立方英尺的无糖黄油溶解在牛奶和白糖里(用于做不加巧克力的软糖),又或者仅仅是溶解在白糖里(用于做多萝西拿手的圣诞太妃糖),再不然就是由沃尔特涂抹在成排的后备平底锅和浅砂锅里,这些都是他妈妈多年来在清仓大甩卖时购置的。大家不停地讨论着“硬糖”、“软糖”和“脆糖”。吉恩穿着围裙,一边像个划桨的维京人一样搅拌着大铁锅里的东西,一边尽力避免把烟灰掉进去。他有三个古老的有着金属外壳、形似博爱桨'73'的糖果温度计,它们的工作原理是好几个小时都不显示温度升高,然后,突然一下,指示温度就已经窜到了软糖变焦或太妃糖变得像环氧树脂一样硬的水平。只有在争分夺秒地把坚果仁掺进去、把糖果倒出来的时候,吉恩和多萝西才最像是一个团队。还有稍后吃力地切开过硬的太妃糖的时候:在吉恩的使劲按压下,刀片向外翻卷,锋利的刀锋划过金属平底锅的锅底,发出可怕的声音(更多的是在骨髓和牙神经中感觉到,而不是用耳朵听到),黏糊糊的褐色琥珀碎裂成小块,吉恩叫着老天该死见鬼,多萝西则喋喋不休地恳求他不要那样出声咒骂。

在降临节的最后一个周末,当八十或者一百个锡罐中垫好蜡纸,装满了软糖和太妃糖,并用约旦杏仁加以装饰的时候,吉恩、多萝西和沃尔特便一起出门去派送。这会花掉整个周末,通常还不止。沃尔特的哥哥米奇和弟弟布伦特留在汽车旅馆,布伦特后来成为一名空军飞行员,但孩童时的他却动不动就会晕车。糖果首先被送往吉恩在希宾的众多朋友家中,然后,经过不少回头路或错路,被送到更远的朋友或者亲戚家中,从铁矿带到大急流城,再到更远的地方。在每一家,要是不喝杯咖啡,不吃块曲奇饼,那将是不可想象的。路上,沃尔特坐在后座上捧着本书,看着一片窗玻璃形状的微弱阳光稳稳地落在座位上,然后——当车终于向右转弯时——滑过车地板的凹陷处,以扭曲的形态重新出现在前排座位的椅背上。窗外是一片片永恒不变、毫无价值的林地,白雪覆盖下的沼泽地,贴在电线杆上的罐装肥料广告,以及收起双翼的老鹰和醒目的乌鸦。他身旁的座位上放着从已拜访过的人家收到的越堆越高的礼物盒——斯堪的纳维亚烘烤食品、芬兰和克罗地亚的特产、吉恩的单身朋友们回送的一瓶瓶“欢呼”——以及逐渐缩小的伯格伦德家的糖罐堆。这些锡罐的主要价值在于,它们装有吉恩和多萝西自结婚起,每年都会送出的始终不变的糖果。随着岁月的流逝,糖果逐渐由礼物演变成对过往礼物的纪念。它们是贫穷的伯格伦德家仍然能够慷慨送出的年度礼物。

多萝西的父亲去世时,把那栋湖边的小房子留给了女儿,当时沃尔特就快要读完高中二年级了。多萝西在这栋小房子中度过了她少女时代的很多个夏天。在沃尔特的心目中,这栋房子是和母亲的残疾联系在一起的,因为正是在这里,还是个女孩的多萝西度过了与关节炎作斗争的漫长岁月,她的右手因此而萎缩,骨盆也变了形。在壁炉旁的一个矮架子上,还放着那些让人伤心的旧“玩具”——一个形似胡桃钳、配有铁丝弹簧的装置,一把有五个活栓的木质小号——过去,她一“玩”就是好几个小时,为的是保持并增强她那些受损的指关节的活动能力。伯格伦德一家人总是忙于照管汽车旅馆,没有时间在小房子中长住,但是多萝西喜欢那里,她梦想着如果有一天她和吉恩能够摆脱汽车旅馆,他们就去那里养老,所以,当吉恩提议卖掉它的时候,她没有立刻答应。吉恩的健康状况恶劣,汽车旅馆也已被最大限度地作了贷款抵押,而无论它曾经因为位于路边而拥有过多么小的吸引力,现在都被希宾冬日的严寒驱赶殆尽。虽然米奇已经从学校毕业,成为一名汽车车身推销员,且仍然住在家中,但是他把所有工资都用在了约女孩、喝酒、买猎枪、买渔具以及他那辆加大了马力的雷鸟车上。如果,那个没有名字的小湖中有比太阳鱼和鲈鱼更值得一钓的鱼,吉恩对那栋房子的看法或许会有所不同,但是,由于那里并没有这样的鱼,他看不出保留一栋一家人反正也无暇使用的度假屋还有什么意义。多萝西通常都是顺从地拥护实用主义的模范,这一次却变得无比伤心,以至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抱怨说头疼。而情愿他自己受苦也不忍看到母亲难过的沃尔特,出面进行干涉。

“今年夏天我可以住在那栋房子里,把它整修好,然后我们可以把它租出去。”他对父母说。

“我们需要你在这里帮忙。”多萝西说。

“反正我也只能在家待一年了。等我去上大学了,你们准备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吉恩说。

“你们迟早要请人帮忙的。”

“所以说我们需要卖掉那栋房子。”吉恩说。

“他说得对,沃尔特,”多萝西说,“我舍不得那栋房子,但是他说得对。”

“好吧,可是米奇呢?他至少可以付一些租金吧,你们可以用这笔钱请人帮忙。”

“他现在已经独立了。”吉恩说。

“妈妈仍然在为他做饭,为他洗衣服!为什么他就不能至少付些租金呢?”

“这不关你的事。”

“这关妈妈的事!你宁愿卖掉妈妈的房子,也不肯让米奇长大!”

“那是他的房间,我可不准备把他从里面赶出去。”

“你真的认为我们可以把房子租出去吗?”多萝西满怀希望地问道。

“我们得每周去打扫、洗衣服,”吉恩说,“那会是没完没了的工作。”

“我可以每周开车过去一次,”多萝西说,“不会有多难办的。”

“我们现在就需要那些钱。”吉恩说。

“如果我也像米奇那样做呢?”沃尔特说,“如果我也索性说不呢?如果今年夏天我就是要去那里整修房子呢?”

“你又不是主耶稣,”吉恩说,“没有你,我们一样过。”

“吉恩,我们至少可以试试明年夏天把那栋房子租出去。如果不行,我们总还是可以卖掉它的。”

“我会在周末过去,”沃尔特说,“这样安排怎么样?周末,米奇可以代替我在旅馆帮忙,不行吗?”

“如果你想让米奇这样做,你去跟他说好了。”吉恩说。

“我又不是他的家长!”

“我受够了。”吉恩说,接着就回了他的休息室。

吉恩为什么要放米奇一马,原因非常清晰:他在大儿子身上看到了近乎一模一样的自己,而他不想像当初埃纳尔折磨他那样去折磨米奇。但是多萝西对米奇的忍让就让沃尔特感到不那么好理解了。或许她已经被丈夫累垮了,没有力气或者心情去同时和儿子开战,又或许她已经看到了米奇注定失败的未来,想在这个世界给他苦头吃之前,让他多享受几年家庭的温暖。无论如何,最后还是由沃尔特敲响了米奇贴着STP'74'和宾州石油贴纸的房门,试图当他哥哥的家长。

米奇躺在床上,抽着烟,正在听音响中播放的巴赫曼…特纳高速乐队的唱片,音响是他用卖汽车车身赚到的钱买来的。他对沃尔特咧嘴笑的方式和吉恩的差不多,不过更加轻蔑。“你有什么事?”

“我希望你开始给家里付租金,或者帮忙干活,不然就搬走。”

“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爸爸说我应该和你聊聊。”

“让他自己来和我说。”

“妈妈不想卖掉湖边的那栋房子,所以一定要改变些什么才行。”

“那是她的事。”

“老天,米奇,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自私的人。”

“是的,没错。你将去读哈佛或者随便什么学校,而我要留下来照料这个地方,可我却是那个自私的人。”

“你就是!”

“我正在努力存钱,以备我和布伦达将来用,可我却是那个自私的人。”

布伦达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因为和米奇交往,她的父母基本上和她断绝了关系。“你那了不起的存钱计划究竟是什么样的?”沃尔特说,“现在给自己买上一大堆东西,以后再拿去典当?”

“我努力工作。我该怎么做呢,什么都不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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