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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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妮难堪。而对于康妮来说,只要意识到男孩们要去做男孩才能做的事,她就会识趣地退后一步,自动消失,既不指责也不哀求。反正总还有明天。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康妮也总还可以去找帕蒂。帕蒂要么正跪在自家的菜地里,要么站在梯子上,穿着溅满油漆的羊毛衫,为她的维多利亚式大宅做着永无止境的粉刷保养工作。如果康妮不能待在乔伊身边,那她至少可以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替他陪伴他的妈妈。“家庭作业做得怎么样了?”帕蒂在梯子上问道,“要我帮忙吗?”
“我妈妈回家后会帮我的。”
“她回来一定很累,而且也会很晚。你可以现在就做完作业,给她个惊喜。你想这么做吗?”
“不,我等她回来。”
没有人知道康妮和乔伊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上床的。塞思·保尔森喜欢嚷嚷说是在乔伊十一岁、康妮十二岁的时候,其实他没有任何证据,只不过是想让大家感到不安。沃尔特曾帮乔伊在家里空地的一棵老海棠树上搭了间树屋,塞思的猜测围绕的就是这间小屋提供的私隐空间。等到乔伊上完八年级,当邻里间的父母故作随意地向儿子打听同学的性行为时,乔伊的名字开始出现在他们的回答中。不久,在那年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很可能杰西卡也有所察觉——突然之间,她也不说为什么,就公然蔑视起康妮和自己的弟弟来。不过,直到那年冬天乔伊和康妮开始合伙做生意之前,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他们单独待在一起。
据帕蒂说,在和沃尔特无休无止的争论中乔伊学到了这样一个道理:因为父母手里有钱,所以孩子才不得不服从父母。这点成了证明乔伊不同寻常的另一个事例:每当其他妈妈抱怨起孩子索要零花钱时那股子理所当然的派头,帕蒂总会笑着模仿乔伊被迫向沃尔特要钱时的懊丧模样。有些邻居请乔伊做过零活,无论是铲雪还是清扫落叶,乔伊都卖力得令人吃惊,但是帕蒂说,背地里乔伊痛恨自己的低工资,他觉得为某个大人铲车道上的雪会将他置于一种烦人的关系中。童子军手册里提出的所有那些可笑的赚钱点子——挨家挨户征订杂志,学习魔术后卖门票进行表演,掌握动物标本剥制术,然后为邻居炮制可能赢得大奖的鼓眼鱼——不是透露出一股卑微气(“我是统治阶级的标本剥制员”),不然就更糟糕,简直像在搞慈善。所以,为了摆脱沃尔特的控制,乔伊不可避免地被吸引着走上了创业之路。
康妮就读的圣凯瑟琳学院是一所不大的天主教学校,她的学费由某人代付,也可能是卡罗尔本人在支付。学院要求女孩们统一穿校服,除了一枚戒指(“款式简单,全金属”)、一只手表(“款式简单,不镶珠宝”)、两只耳环(“款式简单,全金属,大小不得超过半英寸”),禁止佩戴任何其他首饰。乔伊在圣保罗中央高中读书,某次学校里一个广受欢迎的九年级女生和家人去纽约旅行,带回来一只廉价手表,黄色的表带看上去似乎可以咀嚼,运河街的小商贩用热烫法将小小的糖果粉塑料字母嵌在表带上,内容是女孩自己挑选的珍珠果酱乐队的一句歌词:别叫我女儿。这只表在午餐时间大获同学好评。后来乔伊在他的大学入学申请中描述说,他立刻主动去调查这种手表的批发来源,以及一台热烫机的价格。他用自己攒下的四百美元买了设备,给康妮做了一条样品表带(上面写着“准备好了”),让她戴着在圣凯瑟琳学院四处招摇;随后,乔伊雇康妮做了他的快递员,以每只三十美元的价格将这种个性化的手表卖给了康妮学校里整整四分之一的学生。修女们发现势头不对,立刻修改了着装标准,禁止学生们戴这种嵌字母的表带。当然了,帕蒂告诉其他妈妈,乔伊对此感到愤愤不平。
“这没什么好生气的,”沃尔特对他说,“你原本就在利用一条人为的贸易限制来赚钱。当规则有利于你的时候,我看你并没有抱怨它们嘛。”
“我投了资,承担了风险。”
“你那是在钻空子,而人家发现后堵上了这个空子。难道你就没有思想准备吗?”
“那你为什么没有提醒我?”
“我提醒过你。”
“你只说我有可能赔钱。”
“没错,可你压根儿就没有赔钱。只不过挣的没你希望的那么多而已。”
“可那些钱本来也该是我的。”
“乔伊,挣钱并不是一种权利。你卖的是那些女孩们并不真的需要的垃圾货,她们当中有些人甚至可能买不起。这就是为什么康妮的学校要制定着装标准——为了对所有的学生都公平。”
“是,对所有人公平,除了我。”
从帕蒂转述这场对话时的口气和她描述乔伊孩子气的愤愤不平时脸上的笑容,梅里判断帕蒂还丝毫未察觉出自己的儿子和康妮在搞什么鬼。为了确认这点,梅里小心地刺探了一番。帕蒂知道康妮因为卷入这个乱子而得到了什么好处吗?她为乔伊工作是按件抽取佣金吗?
“哦,当然了,我们告诉他一定要把挣到的钱分一半给康妮,”帕蒂说,“不过就算我们不说,他也会这么做的。他一向都很护着康妮,虽然他比康妮年龄小。”
“他就像是康妮的弟弟……”
“不,事实上,”帕蒂开玩笑说,“他对康妮可比那亲热多了。你可以问问杰西卡,做乔伊的姐姐是个什么感觉。”
“哈,没错,哈哈。”梅里说。
那天晚些时候,梅里告诉塞思:“还真怪了,她真的一点都没察觉。”
“咱们这样可不对,”塞思说,“不能把其他父母的无知当笑料。小心风水轮流转,知道吗?”
“哦,真抱歉,可这实在太好笑,太有趣了。你可得为我们俩保持住谦逊本色,好留住咱们的好运气。”
“我为她难过。”
“哦,原谅我,可我觉得这事简直太好笑了。”
沃尔特的母亲住在大急流城,冬天快结束的时候,她因肺栓塞晕倒在她工作的那家女装店里。住在巴瑞耶街的邻居们都见过伯格伦德老太太,每逢圣诞节、孩子们的生日、她的生日,她都会来儿子家。在她过生日时,帕蒂总会带她去当地的女按摩师那里,也总会在她身边堆满她喜爱的零食:甘草糖、澳洲坚果、白巧克力。梅里管老太太叫 “比安卡小姐”,这个称呼不含什么恶意,出自玛杰利·夏普写的儿童读物,是书中戴眼镜的老鼠女管家的名字。她的脸皱巴巴的,看得出曾经美丽过;下巴和双手不时地抖动着,有一只手因小时候患关节炎而严重萎缩了。老太太早已筋疲力竭,身体早就彻底地垮掉了,沃尔特痛苦地说,这都是为他的酒鬼老爸操劳一生、打理家里开在希宾市附近的路边汽车旅馆的结果;在做寡妇的这些年里,她坚持要独立生活,看上去优雅依旧,所以她一直开着她的旧车,一辆雪佛兰骑士,去女装店上班。得知老太太病倒了,帕蒂和沃尔特赶去北方,留下乔伊在家,由他那傲慢的姐姐来监管。乔伊全然无视杰西卡的存在,在卧室和康妮共享他们的少年性爱狂欢,直到老太太突然去世并举办葬礼的时候才停止。之后不久,帕蒂就变成了一个全然不同的邻居,一个刻薄得多的邻居。
“哦,康妮啊,是的,”她现在的口气是这样的,“多么可爱的小姑娘,一点儿也不多嘴,乖乖巧巧,还有个那么优秀的妈妈。你知道吗?我听说卡罗尔最近交了个男子气十足的新男友,好像只有她一半年龄那么大,卡罗尔做了这么多事来为我们的生活增添乐趣,要是她们现在搬走是不是太糟糕啦?哇,还有康妮,我肯定会想念她的。哈哈,多安静、多可爱、多知道感恩的小姑娘。”
帕蒂看上去一团糟,脸色阴沉,显然是没睡好,也没什么胃口。过了很久,帕蒂才恢复了她这个年龄的女人该有的模样,不过,梅里·保尔森算是终于等到了她期待的结果。
“她肯定是知道了。”梅里对塞思说。
“偷走了她的小宝贝——罪不可恕呀。”塞思说。
“偷走,一点儿不错,”梅里说,“可怜的乔伊,天真无邪、无可指责的乔伊,被邻居家那个聪明的小能人偷走了。”
“得了,康妮可是比乔伊大一岁半的。”
“单从日历上看是这样。”
“你怎么说都可以,”塞思说,“不过帕蒂对老太太真是不错,她肯定很难过。”
“哦,我知道,我知道,塞思,我知道。现在我可以真正地为她感到伤心了。”
有几位和伯格伦德家关系更亲密些的邻居传言,比安卡小姐把她靠近大急流城的一处小湖边的小鼠屋留给了沃尔特,完全没有他两个兄弟的份。据说帕蒂和沃尔特对于如何处理这所房子意见不一:沃尔特想把它卖掉,和两个兄弟分享所得房款,而帕蒂则认为他应该尊重母亲的遗愿,把它当作对他这个好儿子的奖励。沃尔特的弟弟是名职业军人,住在莫哈韦那边的空军基地;哥哥则在成年后发扬光大了他们老爸酗酒的毛病,在经济上盘剥自己的母亲,除了要钱之外完全不理会老太太。沃尔特和帕蒂总是在夏天带着两个孩子去奶奶那里住上一两个星期,他们常常会邀请邻居家中杰西卡的一两位朋友一起去,据这些孩子们说,那所房子坐落在一片树林里,朴实简单,虫子也不多。帕蒂当时似乎也有些酗酒,她早上出来从步行道上捡起蓝色包装的《纽约时报》和绿色包装的《明星论坛报》时,那脸色看上去完全是霞多丽葡萄酒喝多了的模样。或许是为了讨帕蒂欢心,沃尔特最终同意把房子留下来作为一处度假屋。六月,学校刚一放暑假,帕蒂就带着乔伊去那里帮她清空抽屉、打扫卫生、重新粉刷。杰西卡则和爸爸留在家里,在一个诗歌强化班上课。
那年夏天,好几位邻居带着他们的儿子去拜访了那所湖边小屋,不过保尔森夫妇不在此列。那些人发现帕蒂的精神好了很多。其中一个爸爸私下里要塞思想象一下皮肤晒成了红褐色、光着脚、穿着黑色连体泳衣和没系腰带的牛仔裤的帕蒂,这样子很对塞思的胃口。而在公开场合,大家都谈论乔伊是个多么体贴周到的阳光男孩,母子俩看上去过得多么快乐。他们俩让所有访客都加入玩一种叫作“联盟”的复杂的室内游戏。帕蒂睡得很晚,她守在婆婆留下的电视机前,用她对正在热播的六七十年代的情景喜剧的丰富了解逗乔伊开心。乔伊发现他们的小湖在当地地图上没有标识——确实,它只是个比较大的池塘,附近仅有两所房子——就将其命名为无名湖。帕蒂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温柔,含情脉脉:“我们的小无名湖。”当从无名湖回来的爸爸中有人告诉塞思,乔伊清理排水沟,修剪灌木丛,刮掉房子上的旧油漆,每天都工作很长时间时,塞思想知道,帕蒂是不是给儿子开出了高工资,是不是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但没人能说得上。
至于康妮,保尔森夫妇无论从哪一扇朝向康妮家的窗户望出去,几乎都会看到她在等待。她真是个非常耐心的小姑娘,新陈代谢的速度堪比冬天里的一条鱼。她晚上去W。 A。弗罗斯特餐厅打零工,但工作日的所有下午,她都坐在自家门廊上看着冰激凌卡车从门前开过去,邻居家的孩子们在一旁玩耍;周末,她坐在屋后的草坪椅上,卡罗尔的新男友布莱克正和他那些未加入工会的做建筑的哥儿们一起闹哄哄地大肆砍伐树木,为扩建房屋做准备,她偶尔会瞥上两眼,但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在等待。
“我说,康妮,最近你生活中有什么有趣的事吗?”塞思在路边问道。
“你是说除了布莱克之外?”
“对,除了布莱克之外。”
康妮稍稍考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没什么有趣的。”
“你觉得闷吗?”
“不怎么觉得。”
“去看电影?读书?”
康妮直勾勾地盯着塞思,依旧是那副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的神气。“我看了《蝙蝠侠》。”
“那乔伊呢?你们俩不是一直挺亲密的嘛,我敢说你在想念他。”
“他会回来的。”她说。
一旦烟头纠纷得到解决——塞思和梅里承认他们或许夸大了整个夏天扔进浅水池里的烟头数目,可能是有点反应过度——他们就发现卡罗尔·莫纳汉知道不少关于当地民主政务的内情,而梅里正越来越多地参涉其中。卡罗尔用一种事实如此的语气讲述着各种令人毛发倒竖的故事:肮脏的政治机器,隐蔽的行贿渠道,非法操纵的投标,可渗透的防火墙,有趣的数学题;梅里听到这一切后的恐惧让卡罗尔颇感愉快。梅里打算向市政腐败开战,而卡罗尔则成了梅里眼中的一个活标本。卡罗尔最了不起的一点就是她似乎从不改变——年复一年,也不知道是为了谁,每逢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