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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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他在本校的恶行丑事,望各方明察。”
孙校长点头同意。事情就这么办了,跑路发函送信都是牛闲蛋、马皮干的。
一队奇兵突然包围了苦胆湾。州河两岸的所有路口,南北二山的六条峪口,苦胆湾八路十巷的所有出口,全都重兵把守。各个交通要冲一律戒严不准行人通过,高等小学的学生不准进校,校内的先生不准出门,到校的学生一律在大门外原地站立。十月的寒露凝结在枪把子上,灰皮兵的黑脸森煞无情。人们不禁疑惑:苦胆湾出了什么事?
天刚麻明,全村的狗就疯咬不停,但是不见枪响,也不见人嚷,是豹子叼狗了?是狼群进村了?孙老者披了袍子喊了海鱼儿提了水火棍就往外走,老三背了金虎引了大嫂十八娃、二嫂饶姐、老四媳妇琴,就一流带串挎了包袱准备走后沟上王山,可是巷口被封,一家人就赶紧退回院子,上楼的上楼下窖的下窖。孙老者先被人拦住,海鱼儿一看是灰皮,就粗声喊叫:“叫你们老连长去!孙老者你都敢挡?没天爷咧!”孙老者和气地问:“到底出了啥事?先上屋里坐呀?事情就事情说也不碍了喝茶呀!”可是,他面前的四个灰皮兵,全都铁青着脸只言不吐,四只枪两长两短,长枪横拦着,孙老者不得移动半步。海鱼儿躁了,捞起水火棍就要抡,却被孙老者拖住。孙老者对灰皮说:“再蛮的粮子,进村过路都得叫我搭话,你们不能糟害了村里人。”海鱼儿喊叫:“叫你们长官来!”
来了一个带挎娃子的,手枪一扬一扬对孙老者说:“这一次来,就找的是你孙老者的事!”孙老者踉跄了一下,海鱼儿扶住,他努出一个苦笑,说:“好啊,那我等着。”说罢,两臂朝后一夹,把水火棍横在后腰,摇摇晃晃着回屋里去了。
流岭槽(7)
金陵寺的大院里,军帐已经架起,大殿二殿山门里外全是背手枪的。张光李耀抬着兜子晃儿晃儿地出现在官路上,几个灰皮兵前引后护着,陈八卦的帽苔子哗儿哗儿地飞扬着,手中的小铜壶白亮亮地反光。从油坊里到寺院山门有半里路。
偏殿的罗汉堂里,已经改置成司令部的形式。陈八卦提着袍子进来,老连长隔着香案抱拳高拱,一边冷冷地说:“按你们后清的规矩,我得给你这红顶子磕头呀。”“哈哈———”陈八卦的笑声没有出口就冷冻在喉咙里,看两排森严的军佐警卫个个扶枪按机,曾勘验过承礼血尸的矮胖子土包子端坐堂上,陈八卦左手提袍右臂僵直地转过一个角度,问老连长:“这是这是———”
老连长把“十子连”手枪啪地拍在香案上,身子重重地落在太师椅上,腰子一靠,二郎腿跷起来,黑眼仁儿斜过去。着便装的矮胖子就以审问的口气说:“流岭槽的何祖升元堂,已经被我们剿了。他们打着光复清朝的旗号,官封了十八省的巡抚和六部朝臣,在我们查剿到的圣旨玉册中,你被封为御前太史,孙老者被封为户部尚书,还有下州川六里十八乡不少里正甲脚都王臣侯爷地被封了官,今日这兴师动众,皆为此来,你得说个子丑寅卯。”陈八卦的嘴张了半天合不上,身子一跌,坐在一只三脚凳上。精瘦细高的土包子就发话说:“查到的其他受封者,老连长都二话不说一律格杀勿论,可对你,对孙老者,咱们得有些讲究。来人啊!”
随着一声吼,三个人被五花大绑着推了进来,后头跟进来十多个甲脚老者,倒头就磕,连声叫着:“我们愿保、我们愿保啊,这是冤枉好人啊,长官宽恕啊!”
老连长一拍大腿掷出命令:“就地正法!”被绑的三个人被手枪队连推带拖掀了出去。甘愿作保的老者甲脚尚未拾起身子,外边就传来三声枪响。
陈八卦说话了。他一手抚着飞的帽苔子,一手掐着小铜壶,他说:“嗯嗯,你们少看一步棋啊,这在兵书上叫反间计。”矮胖子土包子二人同时扬起脖子:“嗯?哎哎?”陈八卦平声而谈:“何祖升元堂又叫毛老道,堂首何根庆三年前挨过孙老者两棍,他烧香不务正道被我们从王山祖始殿撵跑了,他腿上挨了一石头,跑到流岭槽养伤,走路是个趔趄子。”
老连长终于说话了,他问:“真有这事儿?”陈八卦说:“这可以查证。何根庆在祖始殿香房强奸过的妇女也能访到姓名。他曾在王山设坛授徒,最大的特点是好吹,三句话没落地,吹得半空里都是屎星子,所以在这一带本来名声就不好。”
老连长又问:“那他何以会给仇人封官?”
陈八卦说:“这正说明他好吹!他不扯上一些在州川有名望的人,流岭槽的人怎么会信他!他能光复满清?村里三岁个娃都不信!就这么一个傻蛋的几句梦话,居然劳你上来剿斩,小题大作了吧?”红铜茶壶随着他的手势高低起落,亮亮的反光在罗汉堂里上下跳动。
一时间,矮胖子土包子失去了往日包揽诉讼的威风,也没了平日里书写军事文告的潇洒。他们先是黄了脸,继之垂了头,再就紧紧张张地交头接耳。正是这两个被老连长称为四大金刚中的幕僚“参议”,在拿到陈八卦和孙老者被“后清”封官的证据后,又联想到“孙营”到红崖寺清剿南天罩的不力,猜想十八娃她妈、孙老者的亲家母宁花怎么到了南天罩那里就不得回来?再朝上追索到民初反正年间孙老者与老逛山们之间的筋筋蔓蔓,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这些头头绪绪往一块儿一勾,这不是一个完整的军事政权机构吗?老连长的枕头边岂容他人酣睡,于是就有了这月黑风高夜的军事行动。
老连长轻悠悠地说:“我前日夜里做了一个梦———”陈八卦打断他说:“你是这啊,先把手枪营撤了,鸣锣叫村里人该做啥做啥,所有路口放行,叫学生娃照常上学。”
矮胖子不尴不尬地说:“如果是误会,倒是一件好事,说明下州川还是咱老连长的地盘嘛!”土包子干咳着自嘲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天下有了事,庸人干瞪眼。咱们宁可刀下求太平,不可歌舞声里闹地震,军人军人,睡觉都睁着半只眼哪!”
老连长吁出一口气,说:“我梦见我逮了一袍襟子的青蛤蟆,醒来了,青蛤蟆蹦得光光儿的。”陈八卦说:“青蛤蟆蹦了,人心也就凉了,一个蛤蟆四两力,你五六千人马的粮秣,咱这下州川六里的百姓可是从来不拖不欠啊!”老连长就说:“这当然有赖孙老者这样的信义之士啦!要么你们办高等小学我捐的银元成封子送呢!”
陈八卦站起来,右手的指头扣着空铜壶,左手袖子一甩一甩地说:“我给你出个主意啊,你看是这,把刚才杀了的人厚葬,再把人家的老小抚恤好。至于下州川六里受惊的里正甲脚和邻里乡亲,你请上一台戏也能把事情搁平。至于晌午的宴,我来设,太阳正端了你把司令部的人带过来,弟兄们喝上一尺子。”
陈八卦说罢,袍子一摆一摆地出了罗汉堂。山门口,张光李耀已斜了兜子杆,老连长在后边跟着,陈八卦袍角提起,正要抬腿上兜子,突然罗汉堂传来“妈呀”一声尖叫,如龙抓狼咬刺客出手,老连长就“咋啦咋啦”地叫着跑过去。这边的陈八卦,手中的小铜壶一扬,两个兜夫弓腰一闪,长竹竿上的袍子就飘起来,那一头乌黑的帽苔子也扑闪着随风而去。
流岭槽(8)
可是没走一百步,老连长的两个挎娃子就跑来掰住兜子头一转,陈八卦就脊背朝前了———他看见老连长在金陵寺的山门口刨手,就仰了身子一台高过一台地随兜子上了寺门前的长阶。
原是矮胖子叫蝎子蜇了。罗汉堂里,大参议矮胖子的头拱在地下,左手握着右手中指将手腕架在后脑上,嘴里妈妈大大地嚎叫。老连长的鼻脸吊着,直朝筋巴干瘦的土包子申斥:“又不是碎娃,大天白昼能叫蝎子蜇了?”
土包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鼻脸歪歪着说:“他不是爱古物么?嘴里说着这大罗汉面前的香炉像宣德炉伸手就去摸,这可好,吱哇一声人就不行了。”
老连长直朝陈八卦摊手。陈八卦说:“叫中医先生么!噢,跟前就是孙校长,他熟读《金匮》,能开方子,叫挎娃子去喊一下。”矮胖子跪在地上吸溜,额头的汗搅和着尘土使他成了五花脸。老连长一边背着手原地转圈子,一边不耐烦地说:“蝎蜇蛇咬,立当马下的事,叫什么中医?又不是伤寒痢疾!”陈八卦又说:“那就去叫高卷,那婆娘会土单验方,又简单易行,单方气死名医哩!”
老连长刷地转过身子,如炬的目光盯着陈八卦,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说啦。也不找人啦。又不是治疑难杂症哩。谁不知道你腰里别满了八卦鬼符,打油都使鬼抡槌哩。这事你不管也得管,晌午我还指望他给我支酒哩。”说罢拧身出门而去,二参议土包子和那几个挎娃子也相跟而去,把个陈八卦和倒在地上哼哼的矮胖子晾在庙堂里,那一圈儿的十八罗汉龇牙咧嘴你嘲我笑让人下不了台。
陈八卦长长地嘘一口罗汉堂的土腥霉气,背操着手走过去看那宣德炉。心想这二参议好歹也是个有文墨的,可他怎么就不知古玩行里一句话,“宣德炉十有十假”呢?看那倒霉鬼又拿头在砖地上碰,他就嘘地一声挽了衣袖,左手拇指掐了中指的二节印,口吟“鸡头诀”曰:“天上金鸡叫,地上鱼鸡鸣;二鸡来相会,斩断蝎子精。”连吟三遍,又朝地上的矮胖子吹了一口气,仰天传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说罢甩手出了山门上了兜子。老连长目送着兜子闪闪晃晃下了台阶,一回身,胖矮子红红着脸站在身后,看他很轻松地甩着手腕,就鼻子里哧儿地发一声笑,转脸对身边的副官说:“手枪营分三拨往回撤,分别在白杨店、夜村、棣花用饭。”副官说:“随身人等尚有一十八人需要就地安排午饭。”老连长说:“你去办吧。”矮胖子指着飘逸而去的兜子要说什么,老连长竖掌止了,叮咛:“鬼事过后不说。”
村里又恢复了正常的农耕生活。孙老者觉得气儿有些不顺,就坐了小板凳在门背后的土坯上临颜真卿。戒严解除后就有人跑来给孙老者说了这场事的根根梢梢,既然是无中生有孙老者就想总会有人来说个啥,可临近晌午了牛闲蛋跑来说人家大队伍撤走啦,可又派下来十八个人的饭,孙老者说要派饭也没见谁给我说一声!牛就说老连长的副官派了挎娃子要把你叫到金陵寺去,我说这使不得,人家就说叫我跑一步路来请你老出面安排。孙老者就说上次派饭轮到谁家,接着往下排三户又到谁家,说一家做一担糊汤面叫稍微稠些……
安排了派饭,孙老者又执笔于泥水土坯。一个“安”字已临数遍,口里念着“安要写好,宝冠要小”,就把个“女”字写得胖大饱满而头上的屋顶干枯瘦小,几次皆然,看着很不顺眼。正琢磨着,十八娃在厦房打儿子,巴掌在小屁股上铮儿铮儿地响,小金虎像龙抓一样哭叫。孙老者心间一紧,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浮上眉宇:老连长此行的真实用意难道在此?
偏不偏这时候陈八卦的麻鞋兜夫张光站在了他面前。张光说:“叫你去喝酒哩,油坊里给老连长设了宴席。”孙老者手中的笔悬在空中,笔尖噙着一点泥水晃晃欲滴。他的目光凝滞在麻鞋尖的红缨上,突然一阵恶心,口中就淋淋地泛出酸来。
油坊里的宴会没有往常那么热烈,矮胖子和土包子两个参议虽频频为老连长代酒,可副官们总好像少了以往酒场上斗酒的激情,酒未过三巡就草草收场。陈八卦说是不是今日这茶饭不对心思,俩参议就说老连长的心思是看啥时候才回商县城呀,要不你干脆给掐上一卦?
陈八卦说:“我就算着老连长也该回城了,从香会上传来的消息说,苟县长、毛科长在州城大肆勒索,‘憨团’搜刮的银子整骡子朝西安省送,不少老百姓都朝着龙驹寨给老连长烧香呢!对了,毛科长如今成了毛团长,治安团啊,威风凛凛说一不二,动不动一声就地正法就开枪杀人哩!”
老连长“哼哼”地从鼻孔嗤出冷气,“十子连”的弹夹子,他刷拉拉退下来刷拉拉装上去。大参议矮胖子胀红着脸,一边剔牙一边说:“天不明就出不得手哟!”老连长问:“西安省的情势啊,你都听到啥说法?”陈八卦抚着帽苔子说:“军事上一看天下大势,二看计谋运筹,三看现场实力,最要紧的是人心向背。”老连长鼻孔的冷气化作嘴角的冷笑,他翘起半片嘴角说:“你这是给我大而化之哩,你咋不给我讲些实际的呢?”陈八卦就说:“如今的军队都将过去军中旧称的参议改称了参谋,你为何还喊他二位的旧称呼呢?”老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