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一品-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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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知府杨先仪也接了话说道:“我记得四十五年圣上南巡的时候,王亶望供张甚为奢侈。圣上对他道: 到省方问俗,并非是为了游玩景观,你却添建屋宇,点缀镫彩,华缛繁费,朕实所不取。 可见王亶望之贪纵,圣上早有察觉,只是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是他执迷不悟,所以才有后来您与阿桂相爷、李军门这么一出清官反贪戏。”
福崧见这些人一个劲儿地痛打落水狗,使劲儿地给自个儿撇清,心中暗自冷笑道:“我临走时圣上特别关照,浙江第一政务就是清欠亏空!”
众人一听圣上有话,立刻都放下了筷子。窦光鼐更是正襟危坐。
福崧接着说:“圣上说: 江浙亏空要年底盘查,如有亏短情弊,既据实禀明,必全部清理干净,不得用任何理由拖延。 我福崧在这里添一句,各位一定要实心任事。此事如果办的不好,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请问福大人,浙江亏空,该如何下手,怎么个清法?”
“还需我了解详情之后,再作打算。你们久在浙江,比我更了解地方情势,也都要想想。咱们都是一个锅里的虾米,要红一块儿红,谁也跑不了。当前最紧要的事,立即让各州县自行盘查清点,向上级知府自报亏空银粮,然后再由府道汇总到国栋藩司这边。待统计完毕,我再禀奏皇上,申请弥补年限,总归是要给大家一个宽裕的时间。”
在座的几位,连同邻桌的几个官员都听得真切,全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中窃喜。原以为福崧一来浙江就要弄个鸡飞狗跳,查个清清爽爽,狠狠办几个亏空最甚的官员,谁都害怕轮到自己头上。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原来是和风细雨不须惊啊!而且还是自报亏空,那又是为众官留了一定余地。原传说不是来了个铁面冷脸巡抚么?不是听说甘肃一案,福崧一到,全省官吏为之一空么?如何他到了浙江就变成弥勒佛了?难道这浙江风水竟能如此感化动人?
窦光鼐此时也是憋了一肚子话要说。他刚刚到杭州两天,前一阵子在浙北私访了一回,便了解到浙江亏空惊天内幕的冰山一角,要依着他以前的性子,早就一纸奏章报到京中去了。如今虽是暂且压下,但他还是想寻找机会将此事弄个明白。于是对福崧道:“福大人,我两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虽说窦光鼐是浙江学政,也是福崧的属员,但他带吏部侍郎街,是正二品,比福崧还要高一级。而且论资历,论声望都要比福崧高着一截,福崧自然要给他面子,笑道:“窦侍郎请讲。”
“我在浙北盘桓了近一个月,浙江之弊,一言难尽。仅亏空一弊便使上下官吏纠缠于还不完、算不清的人情之中。上官婪索,下官不得不送,而下属一旦送之,又攥住了上司的把柄,互相勾连,以致吏治败坏。而亏欠之银,本任并不设法弥补,往往交于后任。每任上都有亏空,越积越多,却无人追责。另一方面,官仓空虚,大计之时,往往设法弥补,或借与大户,或取于百姓,扰民生事,实是浙江一大患。王亶望为政无方,弄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需用重典方能有效,切不可一味怀柔啊!”(大计指每三年一次的官吏考核和审计)
福崧听了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窦侍郎说的极是。”却并不表态。
国栋、李卫源等人听了则恨得牙根痒痒。什么“需用重典”,意思是要让我们这些人坐大牢呀!再来一个甘肃案第二?“上官婪索,下官不得不送”又是暗指谁呢?在座的哪一位没有下属和上官?原来以为福崧难对付,没想到又冒出一个带刺儿的。
李卫源夹了一块红烧鱼大声道:“这厨子是怎么做的菜?不把刺去掉!成心是要扎着我们呀。”
国栋笑道:“红烧鱼有去刺的么?”
“谁知道?以前没觉得,今天这鱼刺真多!”
虽说话里话外,带着挖苦,但窦光鼐和没事人似的,面无表情,该吃吃,该喝喝。
杭州知府杨先仪放了筷子还想说两句,刚说了一句“福大人 ”只听嗖--啪的一声,一只利镖带着一张泥金笺直钉在福崧面前的桌子上。
杨先仪“啊 ”的一声,向后仰躲,直坐跌到地上,国栋也慌忙站起,一不小心连人带椅翻倒在地。饶是窦光鼐心如止水,此时也大惊失色。旁边桌上有带翻碗碟的、有碰倒桌椅的、有喊拿刺客的、还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声问话的,乱成了一锅粥。一群亲兵围上来,如一堵墙般将这桌几位大员护了个严严实实。
福崧是经过战阵的,当年平苏四十三叛乱,火枪把帽子都打飞了,尚临阵不乱,此时更是镇定自若。命令道:“不过是一小贼,各位请归位,连总兵,你立刻派人将那边大树,和几座院子围了,此镖是从那边高处来的。再带人将周围搜一遍,凡有高屋大墙茂林之处要格外注意。其他事宜,有劳常青将军安排。”
说罢低头将镖拨起,将镖下的泥金笺拿在手上细看。在座的人各怀心思,一齐盯着福崧。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很有可能是有人雇了武林高手飞镖递状子。状子所告何人?杨先仪仔细想了想,自己最多不过拿过别人八百两银子,也没和什么富家结仇啊!决计不能与自己相关,杨先仪用余光瞟了瞟国、李二人。只见李卫源痴痴地紧盯着那泥金笺,身子使劲地往前凑;国栋则心神不定,眼珠子左右乱转;窦光鼐已经坐下,一脸冷笑,自斟自饮。过了一会儿,福崧看完,表情淡漠道:“不过是场普通民讼,却用这种方法。江浙的风气实在可恶,一定要整治整治。”
李卫源笑道:“大人说得是。”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要接过那张纸,想着是福崧看完了,该让大伙儿依次瞧一瞧了,哪知福崧手腕一翻将这泥金笺塞进袖中,说道:“各位继续用饭,别让一个小贼搅了大家兴致。”
风声渐起,春虫噤声,只闻树叶“哗哗”作响,如波涛翻滚,福崧的心也如浪拍一般。他来到巡抚衙门,好容易将众官打发走,独自一人走到后衙书房,让两名戈什哈在门口守着,吴盛留在书房侍候,然后将那张飞镖传书打开,又细细看了一遍。众人猜得不错,这的确是张状子。状子打开来只有八开大小,上面端端正正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说是状子,并未用状子的格式。一开头便直接写道:告浙江平阳知县黄梅不法事。接下来详细列了黄梅两条罪状,一条是黄梅强行征派额外的征赋,以弥补国库亏空。百姓不堪忍受,聚众要求按正常收税,遭到镇压;另一条是平阳县乡绅吴荣烈之子吴日成进杭州告状,后来去金坛县寻去那里办案的布政使国栋,但国栋那时已经回省,而吴日成则在金坛县南街镇被黄梅所派的刺客杀害。
福崧在城外初看此状的时候,凭着他多年的经验,已经断定这张状子上所列事实,十有八九并非虚构。因怕此案涉及杭州官员,所以当时不肯将状子递出传看。此时再看一遍,福崧已是坐不住了,气冲牛斗,“啪”地一声将茶碗重重墩在桌上,自言道:“一个小小的县令尚且如此猖狂,跳梁不止,欺下瞒上,虐害一方。甚至做出杀人灭口的不耻之举,浙江吏治可见一斑。”又抬头指着家人吴盛道:“去将国栋和李卫源请过来,让他们立刻过来见我,不得以任何理由推托迟延。”
吴盛应了一声退了出去。福崧在书房内走了几步,静了一会儿心,约小半个时辰后,吴盛急匆匆走来禀道:“老爷,藩司与臬司两位大人已到。”
福崧点点头,急忙叫请。此时风更大了,夹着浓浓的潮气,吹的门窗吱呀呀的响。远处还传来隐隐的雷声。
李卫源一进屋就嚷道:“这怪天气,说热就热,说雨就雨。听杭州有童谣说什么 闽浙省,天易时,地易主 一类的话,真不知是哪个大逆不道的编派出来的,我已经派人严密查访了。”
此时下人已经端上热茶,国栋抿了一口道:“都是废话,王亶望走了,福大人来了,可不就是地易主了么,还算什么谶言?”
福崧不动声色道:“两位大人,这回找你们来,是想说说今天飞镖传书告状的事。”
二人一听都抬起头关注地望着福崧。福崧将状子递过去道:“你们先看看。”
国栋、李卫源传看了一遍。国栋首先看罢,竟瞪着眼睛直盯盯看了李卫源一会儿,才将状子往他手上一塞道:“你看看吧!”
李卫源看罢,想了一会儿道:“黄梅强勒硬派,额外盘剥倒是有可能。逼民聚众的事,温州知府范思敬已经报过,没有人受伤,也没有出人命,何谈镇压?至于平阳县乡绅吴荣烈之子吴日成进杭州告状,黄梅杀人灭口的事,过于恶劣,令人难以置信,简直是危言耸听!我打保票,是绝没有的。”
国栋这才知道吴日成被害的事。他与吴家是世交,到了他这一代,与吴家来往的少了,那吴家也极少来孝敬些冰敬炭敬什么的,所以感情也就淡了。虽是如此,吴家与黄梅在平阳县闹矛盾,吴荣烈被抓入狱,看在先父交情的面子上,他还是修书调停,让吴荣烈取保出狱。但这黄梅做得太绝,竟然将吴荣烈之子吴日成劫杀在半道上,这实在是重重地打了国栋一个巴掌,太不给他脸面了。国栋知道李卫源与黄梅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才早早地和李卫源打了招呼,但凡有黄梅的人进杭州,一定要关照到,莫要与吴家为难。如今出了这种事,要说李卫源一点儿都不知道,那是绝不可能的。但他事前却一点儿声息都未向国栋透露过,难怪国栋十分的生气。而且,前些日子吴荣烈还派人送过来一件血珊瑚,价值不菲,少说也值得五六千两银子。拿了人家的钱,却没能照看好人家的儿子,岂不大大地丢人!方才听李卫源的口风,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国栋岂能让这事白白地平息,于是道:“大人,这事绝不可姑息。为阻进省告状,不惜半路劫杀,这样恶劣的行径,令人发指,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有那失于安抚,非法行事,使民不堪,激变良民的罪责,也当一查到底,绝不能含糊掩过。”
国栋的话刚说完,窗外猛地一亮,亮光过后,一声清脆响亮的炸雷在夜空中响过。接着雨点子霹雳啪啦地砸下来。福崧在这雷雨声中沉默良久,才下决心似地说道:“平阳县无论是百姓抗粮或是黄梅滥征的事你们都不要管了,我自有道理。国栋你记住,要尽快统计出各府县亏空之数,及时报上来。卫源老弟,人命关天,是谁杀了吴日成,你一定要找出线索,拿到正犯。”
一晃三年半的时光过去了,转眼到了乾隆五十一年。乾隆为福崧所定的清理亏空三年期限已到。
乾隆五十一年的正月初一。杭州城内,方下了一场大雪。
除了此起彼伏的鞭炮之声,各个商家门前的招财鼓也敲得特别起劲。清朝的杭州人过年还喜好放灯鹞。硝烟弥漫的天空上,飘摇着星星点点的风筝,有蜈蚣、蝴蝶、美人、月亮、星星、寿星,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风筝。纸花如雪满天飞,天地间都充满祥和喜庆的氛围。
浙江巡抚衙门口,更是热闹。数十顶蓝呢大轿齐刷刷停在衙门口,一百多个亲兵与数百名轿夫聚在门口。亲兵分列巡抚衙门两侧,在雪中站的挺挺的,手扶佩刀,目不斜视。轿夫们就没这些规矩了,有的坐在对面闲聊,有的跑到附近茶馆喝茶,有的就在街边摆起了棋局厮杀。大年初一,巡抚衙门前平白多了这么一伙子人,显的十分的诡异。
此时巡抚大堂之上,藩臬两司正六品以上官员,全省三十四名道台、十一名知府皆聚于此。大堂之上摆着三个香炉,香烟缭绕,熏的整个大堂雾蒙蒙的。如来佛、老子与孔子之像高悬于北面正墙之上,虽有些不伦不类,但在这样的气氛中,人们却不由显出十分的庄重来。六七十名官员按品级排成方阵,面向佛像。第一排是一色的红顶子,最后一排是白顶子,中间几排则为一片蓝色的顶子,在巨烛照射之下闪闪发光蓝汪汪的一片,镶着一白一红的边。
浙江巡抚福崧站在最前排的正中间,此时回过身来,沉沉的看了看大家,朗声道:“各位同僚,皇上命我三年将浙江全省亏空清完。我到浙江下车伊始,也给了大家一个台阶下,即让各州县自行盘查清点,由上级知府代报到我这里,再由我奏请皇上恩准,最终申请了三年弥补年限。老兄我对各位兄弟总算是做到了仁之义尽了,但诸位同僚哪一个给我面子了?到如今各州县之亏空,十不补一的大有人在,补足亏空的只有一县。上下何以不能同心,上下,竟何以不能同心啊!”
福崧说到此处,自己长叹一声又道:“都说我福崧冷面无情,杀人不眨眼,从不讲情面二字,但如今要将你们当中那些不能实心办事,庸碌贪婪之辈当堂拿下,抄家补赔,我福崧却心有不甘,心有不忍。难道将你们押入大牢,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