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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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多多请教,还望学士莫视忠为外人!”
阁臣中,只有解缙的官职是“侍读学士”,其余皆是侍读、侍讲、检讨等职,本配不上“学士”称谓。不过因这七人皆是才华横溢,兼又充任机要顾问之要职,故时人统称他们为“内阁七学士”,以示尊敬。
解缙见金忠语气如此亲切,一时心中大为疑惑。因不知金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解缙仍只是客气地一笑,小心回道:“金大人智谋无双,早已名满天下,下官何德何能,岂当得起您这‘请教’二字?金大人若有事垂询,下官必尽心竭力,为大人效劳。”
解缙说完,金忠微微一笑道:“‘垂询’二字,仆是当不得的。不过仆倒果有一事相求,还请学士莫要推辞!”
“大人请讲!”
“是这样!”金忠轻咳一声,道,“仆乃宁波人。年少时曾患过一场大病,因当时家贫,无钱就诊,以致病情加重。时家母为救仆性命。曾不远千里,从宁波一路乞讨至京师,到灵谷寺向佛祖请愿,求佛祖慈悲为怀,救仆一命。说来也巧,待家母请完愿返回宁波,仆之病竟然不治而愈!按理说,此事过后,仆应到灵谷寺还愿,以谢佛祖救命之恩。不料命运多舛,其后仆代兄赴北平从军,一去就是十余载。上次进京,因百事芜杂,一时也没功夫过去。如今既然入朝回京,自不可再有耽搁!故而,仆想趁明日去趟灵谷寺,一来是了还心愿,二来也借此机会,一览这座江南名刹之风光。”说到这里,金忠顿了一顿,对解缙道:“仆初到京师,人生地不熟,解学士在京中多年,熟知金陵景胜,不知可否屈尊陪仆前往?”
金忠说完,解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惑:金忠什么还愿之类的话自然是托词,求自己当向导更是扯淡——灵谷寺就在钟山下,满南京城谁不知道怎么走?还用得着特地叫上自己带路?他这么做,说白了就是要找个机会和自己套近乎。可是他为什么要和自己套近乎呢?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和皇帝的关系,他金忠都远胜过自己。如此费尽心机与一个下级官员攀交情,他金忠用意何在?
似乎瞧出了解缙心中的疑惑,金忠呵呵一笑,抢先解释道:“其实也不仅仅是要学士替仆引路。一来,学士之才学名满天下,仆是想借此机会向学士讨教;二来,前几日面圣时,皇上特地提起,说仆虽精于兵家之学,但却乏于经史。如今天下太平,仆位居左班,不可不精通经史,因此命仆多向内阁诸位学士求教。既然陛下这么说,加之仆本身也有此意,故才借此机会,邀学士一游!”
听金忠这么说,解缙心中疑惑稍解。而且金忠连永乐都抬了出来,那他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想了一想,解缙遂笑道:“既然大人如此抬爱,那下官岂能推辞?唯以大人之命是从便是。”
“好!”金忠一拍巴掌,欣喜地道,“那就此说定。明日已初,仆于聚宝门前相候。”
“岂敢让大人等下官!”解缙忙一欠身道,“明日下官自当恭候大人大驾!”
四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辰正刚过,解缙便出门赴约。
因是私人约会,故解缙今日未着官服,而是按照大明士人的通常打扮,头戴一顶黑色万字巾,身穿一袭天蓝色的宽白护领直裰,腰间用玉带钩系着一条丝绦腰带。出门后,解缙骑上自家的小毛驴,优哉游哉地向南行去。
方到聚宝门,便见金忠已在那里等着。金忠今日也是士人装扮,服饰与解缙无二,只是头上戴着一顶遮阳用的圆顶大帽。见金忠先到,解缙暗道一声惭愧,忙迎上前连声致歉道:“下官来晚了,以致大人久候,罪过罪过!”
“无妨,仆亦是刚到!”金忠微笑着摆摆手,又道,“今日非公事,大绅不必如此客气。若不介意,你我二人互称表字即可!”接着,金忠又扬扬手中缰绳,道,“时辰不早,还是边走边说吧!”说着,便一跃骑上座驾。
解缙这时候才注意到,金忠今日并未骑马,而是和自己一样只骑了头驴。一时间,解缙心中涌过一丝暖流。
解缙的感动也是有原因的。明初崇尚节俭,朝中文武皆不准乘轿,只能以坐骑代步。只是这坐骑,也有个高下之分。若是功勋贵戚,朝廷显宦,自然是骑马出行,而一般小官小吏则就没这份财力了。
解缙以前只是从九品待诏,永乐登基后,他虽擢为翰林院掌印,但论品级,也不过从五品而已。五品的官员,一年俸禄不过一百来石。在米珠薪桂的南京,这点子俸禄别说马,连头骡子都养不起,因此解缙通常只能以驴代步,即便上朝也是如此。平日里,眼见着那些靖难勋贵鲜衣怒马招摇过市,而自己却只能用头骡子将就,这其中滋味着实让这位天子红人不太好受。
金忠也是靖难功臣,朝廷显宦。以马代步对他来说自然不成问题。不过今日相约,金忠却专门骑头驴,这自然是对解缙的尊重。而这种来自燕藩旧臣的尊重,也是解缙这个归附文臣几乎从未感受到的。有这么一层因素,解缙对金忠的好感顿时又增了几分,当即应了一声,也骑上驴,两人并辔而行,出了城门,沿着秦淮河一路向东,直朝灵谷寺而去。
灵谷寺是江南一大名寺,其前身为南朝时所建之开善寺。开善寺原先位于钟山南麓。大明开国后,朱元璋挑中钟山南麓的独龙阜修建孝陵,便将开善寺搬到了紫霞洞南。后来,朱元璋仍嫌开善寺离孝陵太近,影响风水,便再次下旨,将古寺迁至十里外的今址。出于安抚,朱元璋以巨资扩建庙宇,赐名“大灵谷寺”,并亲书“天下第一禅林”。
有了“天下第一禅林”这块太祖御笔亲题的金字招牌,灵谷寺的香火自然旺盛。很快,这里便成为善男信女礼佛的首选之地。金忠从未到过这座江南名刹,一路上,解缙指指点点,将沿途风景一一详述,让金忠大长见识。
进灵谷寺后,二人先到大雄宝殿进香叩头,金忠又捐了一张一百贯面值的宝钞作为功德,算是了了当年心愿,遂后便出殿四处游览。灵谷寺内风景秀美,名胜众多,从无量殿,到万工池,再到志公塔、八功德水、梅花坞等,二人一路品评游览了个遍,倒也十分逍遥。待到时辰差不多了,金忠遂笑道:“大绅想来也饿了。听说这里的深松居颇有名气,昨日相约后,仆便遣下人来定下一个雅间。此时咱们去那里吃个便餐如何?”
经过半日同游,解缙与金忠已熟稔很多,不再像起初时那么拘谨。金忠话音方落,解缙便噗嗤一笑道:“世忠兄还真是客气。这深松居的斋菜名闻京师,引得多少公子富商趋之若鹜,其价可是不菲!这等金贵菜肴,在世忠兄口中却也就是个‘便餐’,实让缙汗颜不止!”
解缙这么说倒不光是打趣,这深松居的名头确实不凡。灵谷寺迁到现址后,僧人数量大幅增加,据说已达到千人之多。这么多僧人,平常吃喝拉撒便成了个大问题。为解决僧人的饮食,灵谷寺便专门建了个“积香厨”,而“积香厨”制作的斋菜则非常考究,有“鲜香味美,清爽适口,镂目裁云,色彩悦目”之美誉,远近闻名。平日里,前来拜佛游玩的香客中不乏达官显贵,他们品尝斋菜之后,均是赞不绝口,留下诸多诗文雅句。一般香客见此更欲尝试。随着慕名而来的食客越来越多,灵谷寺的僧人实在无法全部招待,于是有人出谋划策,建议以“积香厨”为源,开一爿素菜馆,公开向游客出售素食,也可给寺里带来收益。僧人们几经商量后,便以“深松居”为名,开起了这家素菜馆。经过食客的口口相传,深松居声名日隆,但凡赴灵谷寺礼佛的香客,莫不要到深松居大吃一餐。于是乎,深松居的素菜愈发精致,而这价格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见解缙打趣,金忠呵呵笑道:“大绅说笑了。其实深松居之大名,仆在北京时便听过多次,只是未有机会品尝,一直引以为憾。”说到这里,金忠嘿嘿一声,压低声音对道,“不瞒大绅,仆今日来灵谷寺,虽是为还愿,但也有一半是为了这深松居之美食而来。仆非圣人,如今难得回到这江南花花世界,纵然不至于迷恋烟柳,但此等大快朵颐之事,又岂能错过?”
金忠这么一说,解缙也是一乐。其实解缙也是个好吃货。对深松居的佳肴,他早已是慕名已久,无奈囊中羞涩,一直没钱享这个福分罢了。今日金忠主动当这个冤大头,解缙岂有不应之理?一番说笑后,二人便高高兴兴地直奔深松居而去。
一进门,二人便直奔早已订好的二楼临窗雅座。小半炷香工夫过去,各式菜肴便被陆续端上。
深松居果然名不虚传。这里的斋菜,不仅精致爽口,连做法都是一绝。出家人不沾荤腥,但深松居的厨子巧夺天工,将各类素料合在一起,做成肉菜样式,令人难辨真伪。像素鸡腿、炸黄雀、脆皮烧鸭等,若非事先知晓,就是吃进肚里,也不知道竟是素食。一尝之下,二人均是赞不绝口,紧接着便频频动箸。席间,解缙兴致大发,借着水酒,把酒当歌,笑论古今,引得金忠连声赞叹。
待酒饭吃得差不多了,解缙抹抹嘴巴笑道:“今日着实让世忠兄破费了。这一餐下来恐怕少说也得四五十贯,若换做我这个穷翰林,恐怕三个月俸禄都搭里头还不够!”
“大绅不必谢我!”金忠也放下筷子,对着解缙微微一笑道,“其实仆亦只是借花献佛,要说这餐饭的东家,实是另有其人!”
“哦?”解缙眼角一跳,脸上笑容顿时敛去,眼光中透着疑惑问道,“是何人所请?”
金忠掏出块手帕擦了擦嘴,望着解缙哈哈一笑,不紧不慢地道:“仆还在行在时,大殿下便时常敬慕大绅才学,一直有意结交。无奈其身在北京,无缘相见,故深以为憾。此番仆南下履新,临走前大殿下特地交代,要仆代向大绅致意,仆才借此礼佛还愿之机,邀大绅单独一聚!”
果然是宴无好宴!金忠话音方落,解缙脑中便闪过这么一句。他当然明白这时候朱高炽“结交”自己所图为何。而金忠作为世所共知的“世子党”,此番费尽心机将自已邀出,自然也是为世子做说客而来!想到这里,解缙心中顿时一咯噔。
不过解缙心里虽然惊疑,但面容却一如平常。略一思忖,解缙嘿嘿一笑,道:“不想缙微末之学,竟能入大殿下法眼,倒着实让我受宠若惊了!不过……”说到这里,解缙,似笑非笑的对金忠道,“既然金先生如此大费周折请在下到此,想来也不仅仅是转达大殿下抬爱之情这么简单吧?”
解缙的话说得如此直白,倒是大大出乎金忠所料,顿了好一顿,金忠方呵呵一笑道:“大绅果然爽快。既然如此,仆亦实话实说。此番仆邀大绅兄前来,是受大殿下所托,有一事相求。”
“仆一介末官,无权无势,大殿下有何事用得着我?”解缙忽然察觉到刚才的话说的有些不对头,当即又把话锋一转,扮其迷糊来。
“仆就不信大绅你真不明白!”金忠却不容解缙装迷糊。他嘿嘿一笑,旋又一脸郑重道:“那仆就直说了。眼下东宫之位久悬,大殿下身为嫡长子,对此志在必得,无奈高阳王以军功为凭,亦存此非分之想,以致陛下久不能决。值此之际,希望大绅能以国家社稷为念,助大殿下早登储位,以定国本、安人心!”说完,金忠一双眸子紧紧盯着解缙,等待他的回答。
解缙没有吱声。过了片刻,他缓缓起身,慢慢踱到窗台边,望着窗外默然不语。
高炽与高煦的太子之争,早已是闹得满城风雨,成为当今天下头等大事。对此,解缙自不可能一无所知。不过一来他是建文旧臣,如今又整日随侍御前,身份特殊不便发言。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永乐从未在此事上征求过内阁的意见。内阁的职责是参预机要,以备顾问。既然天子不问,那解缙也不好直接进言。而且解缙十分清楚,立储这汪水可不是那么好趟的。一旦参合进去,那赌注可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押对了宝,自己确实有机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若要站错了队,那结局保不准就是罢官下狱,甚至抄家杀头也是不无可能的。古往今来,大臣因为牵扯争储而身败名裂的例子史不绝书,解缙对此早已是耳熟能详,心中亦十分戒惧。而且,直到现在,由于永乐的讳莫如深,解缙揣摩不透皇帝在此事上的最终态度。在摸清皇帝心思前贸然加入任何一方,都将给自己带来极大的风险!
一番斟酌后,解缙首先的决定便是回绝——此事风险太大,他解缙刚刚步入大臣之列,在朝中尚无根基,犯不着为此得罪有燕藩旧将鼎力支持的二皇子朱高煦。万一将来高煦入主东宫,得知自己曾协助高炽,那以他那时候的势力,捏死自己比捏死只